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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终极篇作者:醉雨倾城

第44节

所有人都敬礼表示誓死完成任务,但每个人却都没有与纳斯战斗时那样的紧张感,尤其是卢立本、周星和他们带的江家的亲卫队员,对他们来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太熟悉,这是他们的家。

包括江扬在内,谁也不知道,悲剧正要悄悄降临。

攻占元帅府的行动比想象中更顺利,卢立本带人从後面翻墙进入元帅府的时候,两个点射就干掉了在後院巡视的敌方队员。风雨交加的晚上,装了消音器的枪声几乎不可辨别,接著,他们用缴获的通讯器通知前面部队过来增援。在敌方乱成一团的时候,小心翼翼绕过监控镜头进入元帅府的z小队成员从花坛後面、残破的队舍旁边、林荫道的梧桐树底下等最不起眼的地方杀了出来,只付出了两名队员轻伤的代价,就拿下了整个院子,甚至有七八个守军,一枪未发就被缴械控制了。

江扬在军车里监控著战局的变化,分别褒奖了凌寒和卢立本,却又嘱咐他们:“搜索整座府邸,绝对不可掉以轻心。”

身边的苏暮宇专心致志地坐在电脑前处理著各种战报和消息,外面的枪声让他有点紧张——无论是周星或者卢立本或者凌寒,都是他认识并且当成朋友的人——他忍不住松开领口的扣子,又把军帽摘下来扔在一边。

江扬想要再嘱咐凌寒几句,却被司职通讯的孟帆打断:“长官,苏朝宇上校的加密通讯。”小混蛋的声音听起来那麽神采飞扬:“一切顺利,亲爱的长官,已经有四个防空设施里的负责人愿意为我们服务,我们正去第五个。”江扬刚夸了他两句,忽然有山崩地裂的爆炸声传了过来,他们乘的改装过的防弹军车都仿佛颤抖了一下。江扬立刻挂断通讯,打开监视器查看,可是那屏幕里却只有一片灰暗的噪点。

凌寒的惊叫和风雨声一起传到这个孤岛般的临时指挥中心,一直端著枪警戒的周星跳起来,头撞在车棚顶部的钢梁上,咚的一声,却浑然不觉得疼。孟帆惊魂未定,开始玩命呼叫深入元帅府的卢立本和凌寒,前者很快接听:“一切正常,已经开始排查其他可疑地点及物品。”

後者却隔了很久才能接通,巨大的干扰音说明爆炸几乎损坏了通讯器,风雨声中,江扬听到凌寒一声嘶哑的哽咽。

江扬只来得及说一句话:“小心狙击手……”那饱受蹂躏的通讯终端就死一样沉寂下去。军车里的所有人面面相觑,没人知道发生了什麽,只有同样听到爆炸声却被挂断了通讯的苏朝宇不屈不挠地往这里拨著电话,一定要问究竟,苏暮宇只能接起来,悄声说:“我和指挥官没事,等会儿再联络你。”

江扬掀开厚厚的防雨布,用夜视望远镜向外看去,隔著层层的雨幕,他只看到那密密围拢的人群,一个人跪在地上,手里抱著另一个,大片温度远高於雨水的液体正汩汩流出,在江扬的望远镜里,呈现出一片明亮。他镇静地拿起防弹钢盔戴在头上,检查了一下配枪,然後拉开车门,走了出去。周星连忙挥手,带四个人跟上,端著枪把江扬围中间,目光警惕。

那个被抱著的人有一头黑发,脸庞惨白,隔著雨雾看不清具体样貌,江扬却觉得脑子嗡了一声,几乎要倒下去。太像了!如果真的是凌寒,他不知道如何向林砚臣通知这个噩耗,不知道如何向父亲的生死兄弟凌易中将夫妻俩交代。江扬简直有种冲动想把自己揍一顿——或许闯入元帅府,从根本上就是错的,而为了这个错误埋单的,却是凌寒年轻绚烂的生命。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207

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个过去,雨仍然很大,雨水顺著钢盔流下来,让他的眼前一片模糊。江扬狠狠抹了一把脸,可依然看不清那个年轻人的相貌。抱著尸体的人不是凌寒,那尸体的模样却越看越像,江扬吼身边人:“你们队长怎麽了?”

没有人说话,一道炸雷劈天而下,天地之间似乎都是无尽的悲凉。

不知什麽时候,苏暮宇也来了,穿著狼牙那种很大的黑色连帽雨衣,还给江扬拿了一件,但浑身都湿透了的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就跟没看见一样,只是愣在雨里。直到他看见一个黑发的影子,像匹孤狼一样从梧桐树後现身。

常年的严酷的特工训练让凌寒总是能以一种非常轻而且高效率的方式运动,似乎完全不受雨水的影响,肩上还扛著一个不断扭动挣扎的活人。俘虏似乎比他块头更大,可是他一步一步走得那麽稳。z小队的队员们都屏住呼吸不敢动,最靠近江扬的人悄悄说:“凌队长和分队长一道查看敌情,然後就……我们只找到分队长……”

江扬已大步迎上去,凌寒浑身是血,把俘虏狠狠扔在地上,抹了一把脸上泥水和血的混合物才说:“遥控定点炸药,刘哲狠狠推开了我。”

死去的那个年轻人就是曾经奉命化妆成凌寒的样子、保护徐雅慧全家的z小队分队长刘哲上尉。那场惨烈战斗中,他失去了心爱的女孩,一直满腹歉疚遗憾,现在,他竟然随她而去了。抱著刘哲的队员说:“分队长的最後一句话是:‘你来了……’”

唇边犹有笑意,在时光彼方、黄泉尽头,来不及说爱的人一定已经重逢。

苏暮宇默默摘下帽子,其他队员也像他一样,用这样的方式送死去的战友最後一程。

凌寒愤怒却有节制地残忍拷打著策划这场谋杀的俘虏,一直逼问有没有其他埋伏,但那人的回答跟前面的守军一样,只说不知道。

奉命搜查花园和游廊的护卫队报告确认安全。现在,只剩下被卓家贴著封条的主宅还没有搜过。

江扬的身上都湿透了,静静地凝视著这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隔著厚重的雨幕,黑暗中的楼房显得那麽陌生,甚至就像是故事里那些有恶龙守护的城堡。他向前走了半步,队员们感受到他的悲伤和决心,不由自主地推开一条通路,就在江扬再向前一步的时候,枪响了。

不是他一直担心著的前方,而是後面。子弹擦著江扬的鬓角滑过,射中了身边的梧桐树。训练有素的队员们立刻分成数组,有的包抄,有的紧紧护卫在指挥官身边。江扬回头的瞬间就看到苏暮宇向自己倒下来,他一把抄住海蓝色头发的副官,听见周星悲愤的声音:“是狙击手,在队舍里,长官。”

被火烧得焦黑的废墟里传来打斗的声音,然後又是一声沈闷枪响。周星带著第一批z小队的队员突入大楼,江扬却已没心思观望,任由手下调配一切。江扬紧紧抱著苏暮宇,对他来说,不断流出的温热液体不仅仅是苏暮宇的血,甚至是苏朝宇的另一半生命。那双跟哥哥一样的海蓝色眼睛里都是痛苦,苏暮宇努力深呼吸:“我……我想没事,长官……嫂子……”

跟他们一起过来的特别行动队的医疗分队长田晓萌冲过来,从弹孔割开苏暮宇的雨衣,一面麻利地止血、处理伤口一面告诉江扬:“很幸运,子弹贯穿了肩头,但没有留在伤口内部,甚至可能连骨头都没伤到,现在只需要简单的手术处理。”

江扬这才放下心来,但苏暮宇苍白的脸庞上挂著泥水,蓝眼睛里满溢眼泪还死死咬著嘴唇的样子,却又让人忍不住难过──同样不耐疼却要硬著骨头一声不吭,真是太像他的哥哥。江扬把雨衣给他盖上,站起身来。这时,废墟里传来队员们的怒吼声和激烈的打斗声,其间有几声枪响格外刺耳,不过一切很快就平息了。两名队员压著一个瘦小的男人走出来,他穿一身很破的保洁工人的深蓝色服装,脸上有几道新鲜的抓痕,细细的眼睛里闪著疯狂而残忍的光。

江扬几乎马上确定,这不是普通的士兵。和当年在昂雅试图杀死秦月朗、卢立本甚至自己和苏朝宇的那个管家一样,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一定是卓家的死士。

狙击手盯著江扬,怨毒的目光如同一条马上就要死去的毒蛇,幽幽的声音就像是从地狱回来的魔鬼:“你死定了,胜利必然属於主人。”他做了个咀嚼的动作,身边的队员都来不及阻止,那张迅速变得灰败的脸庞上有扭曲和不甘心的狞笑,毒蛇一样的目光凝视著正慢慢自己坐起来的苏暮宇:“若不是那畜生……只差一点……海蓝色头发的……小姐……”

和昂雅的管家一样,狙击手死了。

这不是江扬第一次见到这种武侠里常常出现的烈性毒药,上一次,苏朝宇卸掉对方的下巴又伸手进去掏也没有救得了吞毒药的死士。他神情忧郁地挥手示意田晓萌不用为对方的死向自己道歉,随即转头望向刚刚抓著死士的队员──那是跟周星的亲卫队员之一,经历了凌寒、苏暮宇的疑似遇险和刘哲的遇难之後,江扬不想听到任何坏消息,但不得不用伪装平静淡定的语调问:“周星少校呢?”

那年轻人似乎还在为狙击手狰狞的死而心有余悸,微微侧过身。江扬在他身後看到正缓缓走过来的细腰长腿的人影──周星似乎抱著一个穿红色帽衫的孩子,步履沈重。想到队员们还没有突入大楼时,里面传来的枪声和打斗声,难道卓家的死士还有同夥或者人质?周星抱著谁?

被简单处理过伤口的苏暮宇不肯回车里去,咬牙站起来,走到江扬身边。琥珀色头发的“嫂子”就用一只手扶著他,他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刚刚努力挤出的笑容就在脸上凝结了。江扬感觉到苏暮宇死死捏著自己的胳膊,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周星把贝蒂递到苏暮宇手里的时候,那小小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如果不是江扬手疾眼快抱住苏暮宇的话,刚刚死里逃生的他一定会失去控制──对他来说,贝蒂始终不仅仅是一只宠物或者一个玩物,它是那些悲凉岁月里的慰藉和陪伴,是万飞,那个苏暮宇爱了很多年的男人留下的活的记忆。

江扬从未看到过苏暮宇如此失控──和双胞胎哥哥不一样,他习惯了内敛谨慎,无论遇到怎样的事,都可以淡定和泰然,但是在这个漆黑的雨夜,苏暮宇哭了,握著贝蒂冰凉的小爪子,泣不成声,绝望的哽咽压抑不住。江扬轻抚他的後背,无限悲悯。

周星与江扬耳语:“我们不知道它怎麽会明白杀手瞄准的是它的主人,总之,看到那人脸上的抓痕,我相信是它干扰了瞄准,然後被杀。近距离直接击中心脏,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苏暮宇没有听到这些话,只是抱著贝蒂的尸体。那个会笑、会闹、通人意、会在冬天的时候解开人的衣扣钻进去取暖的小家夥一动不动,无论怎麽呼唤或者哄骗,都再也不会从擅长的“装死”把戏中苏醒过来。苏暮宇的整个身体都僵硬了,就像是十数年前的特克斯。

万飞走进他的房间,带著朔风和大雪。他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裹紧身上的皮裘。万飞眯起眼睛,笑容温暖极了,把冻得鼻涕眼泪一起流的小猴子扔给苏暮宇:“喏,树下捡的,真像你。”

一晃就是这麽多年。离开首都的时候,苏暮宇没有带走贝蒂,只因为兽医说:“它老了,也许不再适应边境的苦寒。”只因为多事之秋,他不确定自己有时间照顾这个敏感的小生灵。他还记得,最後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它闹著要第二根草莓雪糕,他怕它吃多了会拉稀,於是相当强硬地把小家夥塞进了旅行箱。贝蒂圆溜溜的眼睛里都是委屈和不舍,柔软的小手从旅行箱的缝隙里伸出来,轻轻握他的手指。

他却没有回握。

暂别成为永别,苏暮宇隐约知道贝蒂一定再一次救了他的命,它终於和万飞一样,为他而死。

一双温暖的手从後面拥住苏暮宇,令他甚至有种万飞重生的幻觉。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毫不费力地抱起苏暮宇:“淋雨对你的伤口不好,我们先到房子里去。”苏暮宇把头靠在对方的肩膀上,仗著雨大,肆无忌惮地流眼泪,他轻轻地叫“万飞”和“贝蒂”,可惜再也无人回应。

江扬凝视著贝蒂闪闪发光的银色项圈,忽然明白了什麽。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208

江瀚韬精於品酒,最喜欢的却不是那些历史悠久出身名门的老牌葡萄酒,而是宫廷老御厨私酿的一种青杏酒──十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夜,江瀚韬撑著一把伞闯进皇宫,湿淋淋笑眯眯地说:“我有女儿了,像她妈妈那麽漂亮。”皇帝大笑,这是报喜,更是讨债──当他们都是少年的时候,有一次醉了,他便答应弟弟,一定会为他的女儿酿一百坛最好的青杏酒,等到她结婚的时候,让她爸爸喝个痛快。

现在,坐在对面的江瀚韬刚刚撕开十五年前亲笔题写的封签,为皇帝斟满酒杯。他像平时一样,微微带笑,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却蕴含无限心事。他望向皇宫的方向,想的一定是正在那里为权贵们斟酒的江铭。

皇帝知道江瀚韬有多麽疼爱十六岁的小女儿,知道这样的决定对於一个父亲来说有多麽痛苦,甚至觉得歉疚──为了那从未说出、但一直存在美好愿景,这已经不是江瀚韬第一次被要求牺牲亲骨肉。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默默举杯,然後一饮而尽。

杯子一次又一次被斟满,酒喝得越多,江瀚韬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就越亮。外人都觉得江元帅的酒量深不可测,但皇帝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伤心的爸爸已经醉了。可是不能劝,江瀚韬是最果决又最狠得下心的人,而且不许别人碰他的伤口。作为兄弟,皇帝所能做的是陪著他,酒到杯干。

青杏酒并不是一种烈酒,口感绵软後劲十足,很快,桌上就摆了两排见底的小白瓷酒坛,纵然是酒量很好的皇帝,也觉得有些醉了,不得不用一只手撑著头才没有摔到桌子底下去。可是江瀚韬意犹未尽,再次斟满了皇帝的酒杯,居然带著醉意和笑意开始讲江铭小时候的事,那眼睛里满是破碎的憧憬和幸福,此时此刻,实在让人看得几乎落下泪来,怎麽还忍心拒绝他倒进杯里的酒呢?皇帝记不得自己喝了多少杯,意识越来越模糊,後来几乎听不清江瀚韬说什麽,看不到他的表情和动作,天旋地转间,一切就黑了。

奉命监视的卓瞻早就知道江瀚韬要和皇帝一起吃晚饭,监听了他们的每一句谈话,看著他们喝醉,抱在一起,然後被宫廷侍从抬到江瀚韬住的“养颐阁”内室。他告诉卓缜和月宁远的是“一切正常”,却不知道那重重帷幕中,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已经悄悄睁开,仍然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窗外枪炮声接连不断,留给江家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整个雁京新城区一片漆黑,所有的民用供电、供水管道都被关闭,更多的军警车辆涌上街头,像是一大群被放出围栏的猎犬,不知疲倦地搜索著他们的猎物──是的,就在刚刚,苏朝宇和林砚臣、叶风的队伍暴露了,具体原因连霍思思都不知道。

如果苏朝宇能够联络到江扬,一定能从卓家出动死士的事情上推断出暴露的原因,从而更加谨慎,只可惜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始终没有回电话,苏朝宇便暂时将这件事放在一边,继续忙自己的任务。

出事的地方是霍思思控制的最後一处民用防空设施,目前收容了差不多五万市民在此避难。苏朝宇到达以後,之前一直报告“正常”的海神殿头目忽然没了消息,飞豹师的先遣小组也与大部队失去联系。正当苏朝宇决定亲自带人下去的时候,整个地下工事都震动起来,沈重的铁制闸门隔绝了地上和地下的世界,接著水电都断了,一个拼死逃出来的原海神殿候鸟告诉苏朝宇:“是‘柯西里猎人’,他们杀死了我们的人,然後从应急通道逃了,带走了闸门启动卡。”说完他就死了。苏朝宇用他带出来的飞豹师专用对讲机跟自己的先遣小组取得了联系,带队的上尉简短地通报了与柯西里猎人残部交火的情况:“我们占据了设备房,应急发电机还能维持三小时,之後……只怕空气供给都成问题。”

只有一百八十分锺,如果无法夺回闸门启动卡,防空设施里的五万民众都会因为缺氧而被活活憋死。苏朝宇差点把通讯器捏碎,恨不得立刻上车去追那夥残忍变态的恐怖分子,然後一个一个拧断他们的脖子。但是此时此刻,作为身处最前线的战地指挥官,他必须冷静下来,苏朝宇一面观察敌情,一面将三条不同的通讯发给江扬、林砚臣和彭耀。其中发给林砚臣的那条最为紧迫:“立刻追踪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内有五个持有轻型机枪的男人,为首的左眉有一条白色的刀疤。”

吴小京担心地瞧著苏朝宇,那人站在雨里,海蓝色的眼睛里似乎有团火在燃烧,他知道,苏朝宇在作出某些外人看来“疯狂”的决定时都是这样的,比如那一年炮火纷飞的迪卡斯,比如现在。苏朝宇对他和肖海说:“挑十个人,再加上你们俩,跟我去首都防卫指挥中心。其他人留守,防止有人突袭。王若谷带警犬分队及护卫队机动支援。”

吴小京的嘴吃惊地张大了。尖锐的警报声、枪声、炮声无时无刻不在撕裂著耳膜,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到处都是明晃晃的警车灯光,检测设备上代表敌人的红点密密麻麻,简直要将坐标地图都覆盖了。这样的情况下,没什麽比“隐蔽”更重要,但是苏朝宇就是要作扑火的飞蛾。

“四百特种兵对数万正规军,我们本来就是飞蛾扑火,必须一刀杀死布网的蜘蛛,才能获得暂时的安全。”苏朝宇转头看见肖海已经开始挑选最精锐最亲密的兄弟,於是就走到车那边去,一面拿称手的枪械一面解释给吴小京听:“今夜城内有江铭的婚礼,城外有彭耀的战斗,霍思思的人会给防卫指挥中心的部队造成巨大的麻烦。最混乱的时候,最危险的地方,我们的机会最大。”他似乎看出吴小京心里的疑惑,从雨衣里掏出一个密封塑料袋扔给他,後者抹了抹上面的水珠,立刻服气了──那是三张拥有帝国最高权限的军官通行卡,江扬、彭耀和赵荣平都在对他微笑呢。

吴小京认命地协助收拾枪械,压低声音:“我猜,一位不知情,一位无所谓,另一位麽……纵然反对也没什麽办法,对吗?”苏朝宇神秘兮兮、高深莫测地笑起来,吴小京仰天长叹:“你是蓄谋已久的,我就知道!”

苏朝宇勾住他的脖子威胁:“知道太多的人往往活不长。”

吴小京一点也不害怕,还笑嘻嘻地跟他打打闹闹,以至於刚刚整队完毕的肖海都看不过去了,沈默地从他们俩之间挤过去,开始一包一包地往自己的行军背囊里装子弹。

苏朝宇仍然能够微笑,可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209

雨一直下,军车在道路上飞驰的时候常常溅起半米高的水花,林砚臣一次次忍不住用手抹掉窗上的雾气。明知道这种天气和路况条件下,信任高科技追踪器是最有效的,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要时时望向窗外,仿佛只要一直这样做,就能够找到那辆黑色的越野车,以及那个左眉有疤的男人。

霍思思手下的候鸟不断发来各种真实性来不及验证的情报,西北边境的综合情报处通过卫星和网络提供实时的首都警戒图,但是此时此刻,林砚臣所能凭借的只有直觉──那种在战场上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之後形成的“鬼一样的直觉”,它能帮他判断哪些是最重要的情报,哪条路是柯西里猎人会选择的。

“前方两百米,十字路口,右转。”林砚臣的声音不大,却有种指挥若定的沈稳气场,车厢里的气氛又那麽凝重,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开车的年轻士兵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手心却都是冷汗。

此时此刻,错一步慢一秒就再无弥补的可能,谁能不紧张?

右转之後,他们与首都防卫指挥中心的一辆巡警车擦肩而过,对方对这两辆“江北盟军”的卡车相当客气,副座上的年轻上尉甚至还在错车的瞬间给上校军衔的林砚臣敬了个礼。林砚臣来不及还礼,内心深处有悲悯酸楚之类的柔软情绪翻涌上来,他知道,这个不平凡的夜里,注定要有很多人死去,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原本都是无辜的、不知情的,和那个年轻的上尉一样,只是听令行事、忠於职守而已。

内部消息忽然亮了起来,苏朝宇的手下、警犬队队长王若谷上尉发来示意图和情报:“雨水影响追踪精度,但敌方位置应不超过五公里,请友军注意警戒。”

林砚臣下令全体进入战斗准备以後不到五分锺,开车的士兵忽然指著远处大叫:“小心!卧……”最後半个字他没机会说出,一枚子弹击穿了防弹性能极好的前挡风玻璃,自小夥子的眉心射入,射穿颅骨和挡板之後擦著後面飞快卧倒的士兵们的头皮飞过,最後嵌入後车厢的钢板车门上。汽车兵做的最後一件事是死死踩下了刹车,车停下来的时候,前轮距离深达半米的隔离沟,只有不到三十公分。

只有副座的林砚臣没有动。他在那数十秒的混乱中抄起身边的狙击枪,瞄准、射击,在车轮与柏油路面剧烈摩擦发出的尖锐刺耳的噪音声中,几十米外的狙击手同样眉心中弹,几乎和他的牺牲者同时咽气。训练有素的飞豹师精英没有时间赞叹这精准冷静的一枪,他们知道自己已经和最残忍嗜血的极端分子面对面,甚至是被包围了。叶风一挥手,队员们利用这一枪给对方造成的短暂混乱离开卡车,立刻隐蔽起来,所有人都像是上紧发条的钢铁战士,随时可以化身利剑,为了胜利而投入最惨烈的战争。

一道白亮的闪电划破天穹,瞬间照亮了整条公路,接著就是滚滚而至的炸雷和接连不断的枪声,雨水迅速地冷却热血,霍思思的副手在耳机里叫:“目标已进入‘零号教堂’,首都卫戍部队正前往你处包抄,林队长,请先撤出,主人会想办法……林队长?”

被凌寒、程亦涵等人认定为“最像江扬”的飞豹师师长林砚臣沈吟了一下。他知道“教堂”是指卓家的地下武装据点,整个首都一共有七处,武装分子总数超过一万,霍思思的地盘就被称为“一号教堂”,这地方如果说是“零号”,那麽……“没错!林队长,您必须撤出,那是最硬的骨头和最险恶的心脏,对於我本人来说,这也是第一次精确定位他们的所在。”耳机里传来一个非常甜美的声音,那温柔殷勤的语气,就是苏朝宇说的霍思思。林砚臣不敢怠慢,连忙低声回答:“谢谢您,思思小姐,但是我必须拿到闸门启动卡,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

片刻沈默,耳机里只有另一个频道队员们的通讯,诸如“确认目标丧失行动能力三人,疑似受伤一人”等等,雨点仍然不停地落下来,林砚臣的野战服很快就湿透了,冷冰冰地贴在皮肤上,感觉十分不好。

霍思思终於叹了口气,说:“您是个勇敢的人,但要面对的是超过一千四百名全副武装而且无所顾忌的野兽和他们更邪恶的主人,如果您一定要赌概率学上的奇迹,我只能给您祝福,为您祈祷。”

林砚臣笑起来:“不胜荣幸,思思小姐。”

通讯就此挂断。林砚臣回头,叶风沈默地站在他身後,正把双倍的弹夹放在身上各种方便拿取的位置。凭借跟对方的默契和工作经验,林砚臣觉得这种动作大有破釜沈舟的意味,因而暂时容忍感情侵占了理智的地盘:“江扬让你来,也是看你能指挥队伍能判断战局,不是让你搞射击的!”叶风活动了一下身体,确认弹夹充足且安全,然後像过去那样猛击林砚臣的肩膀:“放心!”身边的技术参谋惊喜地报告把林砚臣的後半句话堵了回去:“确认首都卫戍部队改变方向,长官!”

林砚臣知道这肯定是霍思思最实质的祝福和祈祷。如果在这场战斗中幸存,他一定要好好感谢她所做的一切,也许送一幅画不错,就画金色的晨曦和洁白的天鹅好了……

此时,零号教堂中的武装分子已经完全占据了人数和火力上的主动权,各种轻重武器轮番上阵,不要钱似的倾倒向飞豹师隐蔽的阵地附近,把柏油路炸出很多恐怖的大坑。飞豹师的特种兵不断地变换位置,把自己挪到轰炸的死角去,很多次,他们似乎很有传奇色彩,只比子弹快几秒锺,但这不仅仅是运气,而是数年来最残酷严苛的训练和战斗累加铸造的奇迹。林砚臣对於“零战损”和不断上升的歼敌数字非常满意,把刚刚收到的地区平面图根据实际观察情况修改之後,分发给所有的战斗员,并且在敌方的火力压制稍稍减弱的间隙,下达命令:“十五分锺内抢占a7别墅。”

别墅区的那些喷吐著硝烟和弹药的轻重武器不是障碍,大雨阻挡不了他们的步伐,血腥味挥之不去,但是没有人犹豫。被困的兄弟和五万无辜的民众只剩一百二十分锺,作为军人,他们别无选择。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210

彭耀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再次把夜视望远镜举了起来,却被徐雅慧使劲拍了一巴掌。她军服都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曲线毕露,弄得彭耀都脸红了,狠狠呸著转过头:“换身衣服去,什麽样子!”徐雅慧才不在乎呢!她捏著彭耀的耳朵准备把他拖回临时指挥部:“傻了你,这麽大雨,看屁!”

彭耀的表情很忧愁,喃喃道:“你不知道……没有时间了。”徐雅慧默然,作为彭耀的副官,她当然知道,现在的战损比和整体局势都是第四军占优,可是面对数倍於自己的敌军,相对优势会累积成绝对劣势,这场仗几乎一定赢不了。彭耀所能做的,只是一次一次精确地打击敌方防线上最薄弱的部分。可撕裂并不代表毁灭,首都军区的部队会在被切断的时候迅速撤後,生力军会补充进来,就像是缠绵不断的流水,再锋利的狼牙也无法彻底咬碎它们。随著战局的推进,第四军会逐渐被消耗殆尽,胜利的天平必然向对方倾斜。

徐雅慧把手搭在彭耀的肩膀上,但却无法提供任何温暖的宽慰。群山环抱的战场上,风萧萧雨滂沱,却掩盖不了那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抬著担架的医务兵们小跑著穿梭於临时指挥中心,许多年轻的生命悄然逝去,只留下半块冰凉的铭牌。彭耀英俊的脸上都是恻然,徐雅慧轻声说:“那麽,我们退後三十公里,转而以牵制和消耗为主要作战目标如何?”

这是可以接受的,第四军在s773作战的主要战略目标就是牵制首都军区的主力,为江扬在城内的活动创造条件。现在退後,以彭耀和江扬累加至今的威名,以飞豹狼牙的骁勇,不会有人敢下令追击,更不会有人下令撤退。等侦察兵们确认了第四军的行踪,至少是明天了,换个思考角度看,不失为最後一招。

只是太窝囊,太被动!

彭耀摇了摇头,再次把望远镜拿了起来,十分底气不足地说:“再等等……”徐雅慧挑起秀气的眉,疑惑转头的瞬间,只听一声炸雷落在山谷的那一侧,接著一枚信号弹腾空而起,划破雨幕,就像是锐利的闪电。彭耀扔下望远镜往指挥部跑,灰蓝色的眼睛里燃烧著兴奋和斗志。

他湿淋淋地站在指挥台上,对所有的通讯参谋吼叫:“通令全军,战斗方案,黑色战神!”

趴在立体沙盘旁边计算的技术参谋惊讶地抬起头,忙著调配给养物资的後勤参谋来不及扔下计算器,维护仪器的机械参谋从机箱後面探出头来,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瞧著他们年轻的指挥官,甚至对跟著进来的湿透了的狼牙第一美女都毫无兴趣。

彭耀是认真的。他说:“无论你们活多久又会服役多久,今天一定是最重要、最激动人心的一天。你们活著,这就是一生的骄傲,你们死了,这就是墓碑上的勋章。”

所谓“黑色战神”,是第四军的绝杀令──不惜一切代价,全歼敌军,退後者,杀。

彭耀跳下桌子站到立体沙盘面前,将代表守军的第四条防线替换成为代表友军的红色,大笑著拍出一份作战计划:“里应外合,不惜一切代价,把中间的包饺子!”

参谋们立刻小跑著离开,各就各位开始执行命令,徐雅慧给彭耀倒了杯滚烫的姜茶,然後问:“齐老爷子,安全吗?”

彭耀咕咚咕咚灌下整杯热腾腾的茶水,感觉喉咙和胃都像点了一团火,龇牙咧嘴地吸著气低声回答:“第四军旧部是失散的兄弟,没有理由不相信。”

枪炮声再度密集起来,压过了自然的咆哮,徐雅慧转身走进休息室更衣,彭耀则蹲在他的大椅子里,转来转去地盯著七八个实时情报屏幕。小兵们都觉得这位小老大相当酷相当有范儿,只有彭耀自己知道,不坐下只是因为刚被雨水浇得湿乎乎的,屁股也不例外。但这姿势让他更像一只盘旋的鹰,随时可以俯冲下去,用锋利的爪子撕碎猎物。

黑色战神亮出雪亮的刀锋时,雁京老城区的皇宫里,依然是一派灯火通明的繁华胜景。最大的宴会厅高朋满座,乐队卖力地拉著曲子,徒劳地掩饰透过厚厚的天鹅绒隔音窗帘传进大厅的枪炮声。穿制服的侍者不断送上酒水和烹调精美的菜肴,穿粉红色小礼服的江铭被肥胖的岳群中将搂在怀里,一桌一桌地为贵宾们斟酒。在她那双碧色的眼睛里,许多认识的长辈仿佛忽然长出了獠牙,戴上了面具,变得虚伪残酷,他们居然都在笑,眼睛看著卓家的人或者那个肥胖庸俗的新郎官──年纪足以当江铭祖父的岳群,他像只锦衣玉食的猪,浑浊的眼睛里,都是贪婪猥琐的光。酒已半酣,他总会用充满酒气的嘴亲吻江铭的脸颊甚至嘴唇,她觉得恶心,却不会反抗或者躲闪,她也不笑,有人斟满她的酒杯,她就把它倒进岳群的酒杯里。

整个大殿中只有一个人对眼前奢靡旖旎的景象毫无兴趣,美丽的黑眼睛始终饶有兴味地瞄著今天的主角江铭,却一点也没被多疑的白虎王世子卓淳发现──毕竟,对於女皇安吉娜来说,她是“眼波流转”或者“隐藏心事”的职业高手。

晚上八点半,司礼官宣布开始跳舞,侍女们簇拥著江铭回新房去。金碧辉煌的大殿外似乎是另一个世界,到处都黑漆漆的,长长的走廊曲曲折折,一排一排粉色的宫灯在风中左右飘摇,仿佛时时刻刻都会被大雨浇灭。侍女们给穿小礼服的江铭搭上厚厚的棉披风,可是她还是觉得仿佛有一条蛇盘在脖颈上,让她冷得发抖。她想,这就是恐惧吧,因为即将发生的悲惨的事。

江铭从不知道这条路这麽长,仿佛每走一步就会耗尽所有力气和勇气,她希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这样就不用堕入生不如死的深渊,她想大步奔跑,想不顾一切地冲进倾盆大雨里面,她想逃走,却又知道,前方的黑暗,已几乎注定要吞噬她年轻的生命。

她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当她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只知道用天真的笑容回避不能回答的问题,二哥让她跟陌生的大哥说再见,她傻傻地不懂那转身以後是生死离别,只记得当时大哥绚烂却落寞的笑容,他在家里的最後一句话是:“爸、妈,再见了。”她记得那生气勃勃的背影消失以後的好多个月,家里持续盘旋著低气压,妈妈常常要用很重的粉才能掩饰黑眼圈,爸爸的眼睛里也有可疑的红丝,天总是阴沈沈的,再温暖的城市也不能抚慰家人的心。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211

大哥回来了,二哥失踪了,後来二哥也回来了,现在轮到她。她真想跟爸爸妈妈说再见,真想拥抱她的哥哥们,可是……

江铭感觉到一滴冰凉的水珠溅到脸颊上,抬手试图抹一下,却被侍女们误会了,她们忙不迭地递上丝帕,於是江铭顺势名正言顺地落了几滴眼泪。然後她觉得好多了──无论怎麽说,对比孤身闯入恐怖分子老巢的大哥江扬或者一个人在西北山区被一队人追杀的二哥江立,在皇宫温暖的大房子里面对一个喝得醉醺醺的老头,总是幸运得多的事。

在新房里四处寻找簪子、剪子或者其他什麽锋利的东西的江铭不知道,就在她离开以後,女皇安吉娜、首相卓缜,也一前一後离开了宴会厅。前者表示要臣子们玩得尽兴,後者则说是接到了前线的紧急战报,只给表叔敬了三杯酒算作赔罪就匆匆告退。卓淳知道他们两个必然有些话要说,却也不点破:毕竟卓缜鳏居数年,而将来又是要迎娶女皇陛下的。他轻轻挥了下手,一直端著金酒壶侍立在侧的一个金发男仆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默默跟进。

意料之外的,卓缜和安吉娜一句话也没有。女皇被一群侍女簇拥著回寝宫,首相大人带著国安部的特工们匆匆离开,他们甚至只是在擦肩而过的时候互相行了宫廷礼。只有安吉娜明白卓缜背在身後的右手张开的三根手指是什麽意思──十数年前,她才只有十六岁的时候,那疯狂的两星期里,每次他不得已离开的时候,总会竖起右手的三根手指,那意思就是:“不要睡觉,等著我。”

一声震耳的炮火炸响,巍峨的宫殿仿佛都在颤抖,阅人无数的安吉娜知道这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晚上,却因为这个手势终於安下心来,微微一笑,甜美明媚,倾国倾城,连一向克制自律的国安部特工们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负责拿国家防卫系统终端的黑西装特工也不例外。这个微微有些秃顶的男人寸步不离地跟著首相,上车,开赴前线。

卢立本担心地看著江扬的屁股,身後站著一大群如临大敌的亲卫队员。十五分锺前,英明神武的指挥官飞一样走进秦月朗住的小楼,并且径直冲向了……厕所?

卢立本一百二十分地确定江扬并不是著急解决生理问题,秦月朗也没有一个宫殿级的豪华卫生间值得参观。如果一定要说这里有什麽特别的、别的地方没有的东西,那就是一个半人高的、双层的、内部结构复杂的……猫厕所。没错!江扬现在就是非常严肃地蹲在那里,用一个几乎挑战常人柔韧限度的姿势,把一只手伸进猫厕所里,不停地摸著。

如果秦月朗那两只骄傲的鸳鸯眼波斯猫还住在家里,一定会用肉爪子狠狠地拍江扬的头,告诉他:猫砂盆什麽的,神圣不可侵犯!

江扬大把地掏出猫砂,周星不知道从哪儿找出一个塑料袋,半蹲在旁边接著,连刚刚动过小手术的苏暮宇都披了一件苏朝宇留在元帅府的外套过来看情形──毕竟,向来沈稳持重的江扬会跑到这里翻猫砂盆,就是因为从贝蒂身上拆下来的那个项圈。

“宫廷特有的一种银合金,工艺精湛,嵌的是成色很好的蓝色半宝石,图样肯定是元帅设计的。虽然他是个纨!子弟,但是今时今日,他做的每件事,我们都应该怀疑其动机。”这是半小时前江扬对周星和卢立本说的话。他们小心翼翼地传看这个可能携带重要信息的小玩意,後来周星拿来丝帕擦净血迹:“咦,好像是老宅的平面图。”

江扬於元帅府的布局一点兴趣也没有,更不知道上一次翻修前宅子是什麽样。不过,有一双堪比精密测准仪器般的眼睛的周星却因为工作关系,细细研究过江家老宅的一草一木。他从没有焊接的卡口小心翼翼地展开整个项圈,翻过来指著蔓草的纹路细细讲了一遍,卢立本倒是依稀记得,不由一直点头。最後,周星的手指停留在唯一一块蓝色的半宝石上,江扬确定,这就是父亲要告诉他的全部。

他们按照图上的方位找到这里,在掏出两口袋猫砂後,江扬的动作忽然慢了下来,表情也变得十分微妙,後来,他缓缓地站起来,轻轻张开左手,手心里是一个巴掌大的、封得密密实实的小包。他把它擦了擦,然後开始小心翼翼地拆掉外包装。

房间里一时非常安静,凌寒、苏暮宇、卢立本和周星都屏住了呼吸,每个人都想知道布津政坛上最狡猾最稳重的江瀚韬元帅费尽心机留给儿子的到底是什麽法宝。江扬凝视著手心里那块闪闪发光的小玩意儿,终於勾起嘴角:“有时候,真受不了他那要命的幽默感!”

凌寒认出外壳上特有的徽记和纹路,忍不住叫出来:“天!是国家防卫系统的密码启动卡?”

江扬点点头,把这件东西塞进贴身的口袋,走过去拥抱苏暮宇:“多亏贝蒂,它不仅再次拯救了你的生命,更给整个国家送来了希望。”

宝石般璀璨的蓝眼睛里有淡淡的泪花,苏暮宇所有强撑的坚强被这句话完全摧毁。他紧紧抱著哥哥的爱人,某种程度上,江扬就是这世间除了苏朝宇以外,跟他关系最亲密的人、他的家人。苏暮宇哭了,像个小男孩。江扬轻抚他的後背,无限悲悯,又对凌寒和其他人轻声解释:“我想应该是在查克达达山谷战役之前,皇帝陛下就把这件东西交给了元帅。他比我们任何人都了解卓家的阴谋,因此能够有所防备。”

凌寒笑起来:“但江叔叔会把这麽要紧的东西藏在这里,真是出乎意料地胆大妄为。”

刚把父亲这种行为归结为“要命的幽默感”的江扬点头:“卓家永远找不到,因为他们从来不懂信任,不会敢於将自己的後背交给别人,甚至想不到如此重要的东西,竟然会被交托出去。”

窗外的雨仍然在下,劈里啪啦地敲打著玻璃窗,潮湿阴冷的气息顺著窗缝往里钻,可此时橙色的灯光下,所有人都觉得非常温暖。

这样的乱时、乱世,他们有可以背靠背交出性命的兄弟,多好。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212

林砚臣坐在地板上,表情凶狠地啃著一块压缩口粮。他的背後坐著叶风,正小口小口地抿著水,凝视漆黑的窗外,神情落寞凄然。

过去的一小时,他们已经连续四次击退了敌方的进攻。每一次,那些全副武装的恐怖分子都会像被捅了窝的马蜂般一哄而上,以至於林砚臣不得不关掉单兵生物雷达,免得被它一直滴滴发出的警报吵得耳朵痛。面对十倍於自己的敌军,飞豹师的精锐们没有一丝胆怯,敌人每一次都不得不留下数十具尸体仓皇而逃。林砚臣甚至可以肯定,如果没有夜色和大雨的保护,那些残兵败将中的一大部分都会被当成移动靶挨个干掉。

“至於我们,伤了四个,都能继续战斗。时间有限,我们会在二十分钟之内发动最後的攻击。”林砚臣把最後一口干粮吞进肚子里,猛灌了两大口水,让技术兵将口述战报发给江扬、苏朝宇和霍思思。叶风在林砚臣站起来的时候拉了他一把,笑著说:“我冲锋,你殿後,但是我们俩死在这里的几率是一样的,所以应该跟最重要的人告别。”

林砚臣的心被插了一把刀。他知道叶风最爱的妻子姜韵和除了模糊的视频信号和手机声音外、从未见过的儿子叶旗都已经为他的不肯助纣为虐付出了生命,以往在前线永远不忘记写家书的叶风仿佛已是前生淡淡的影子,他回来了,为了报仇,为了告别,更为了重逢。没有语言可以抚慰这个几乎失去一切的男人,但这并不代表叶风会触景伤情不能自已,相反,旁观他人的幸福会让他确认自己的牺牲是值得的,他的妻儿没有白白付出生命。林砚臣决定为这幸福加一块砝码。他瞄了一眼野战腕表,确定还有十分钟,深深吸了口气,对正打算收起设备的技术兵下命令:“接凌寒上校。”

接驳通讯的半分钟一定是世界上最长的三十秒,向来沉稳冷静的飞豹师长数到了自己比平时略快的四十一次心跳,感觉到手心紧紧握著的枪杆一丝丝冷却。他听见雨敲在玻璃上,看到硕大的房间里,飞豹师的士兵们正最後检查著自己的装备,世间的万事万物都从未如此清晰而触手可及,他开始冒汗的时候,终於听到凌寒那清澈的声音:“喂,砚臣?”

静止又疯狂的时间终於恢复了正常的节奏,林砚臣捏著听筒,一字一句,就像是少年时第一次为设计稿的色彩与客户争辩,就像是军校里第一次为寝室卫生与凌寒谈判。他紧张却沉稳,每个字说出口的时候,都经过深思熟虑,哪怕听起来过於浪漫或者理想主义,但他对自己深信不疑,并且会坚持到底,最终让不可能统统变成活生生的现实。

此时此刻,漆黑的雨夜,战火纷飞的决战前夕,身处战斗最前线的林砚臣说:“明天我结婚,地方你挑。”

凌寒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接著白皙的脸庞腾得全红了,像是夏宫後面那片秋日的枫树林。他真想用枪托狠狠砸林砚臣的头:“打仗呢,严肃点儿!”可是对方真的是独一无二的、被他深深爱著的林砚臣,哪怕是0734行动之後最狂躁最不可理喻的凌寒都对他言听计从,何况是现在?向来伶牙俐齿的前国安部最佳特工愣在那里,只傻傻地回了一句:“啊?”

於是林砚臣严肃地重复了一遍:“明天我结婚,地方你挑。”

“那……帝国军校?”这句话刚说出来,凌寒就後悔得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简直想拿脑袋撞墙——喂喂,“金舟”!醒醒!怎麽傻了!但林砚臣根本没给他反悔的机会,立刻点头说:“好,明天见。”然後……居然就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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