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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寿和元正很快到来,两次宴会时间上差距不大,瑞香累坏了的同时,也不由注意到,有些圣寿赴宴过的命妇,元正就没有见到了。
他内心悚然一惊,叫人拿礼单去查,又叫来皇帝留在自己这里帮忙的内侍询问,发现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前朝无时无刻不在动荡,即使是这种时候,也有人一朝升天,有人尸骨无存。
默然不语片刻,瑞香叹了一口气。
他一向是很能体谅自己的夫君的,因为他的夫君是皇帝。虽然心事重重,但整个年下却都没出什么事,只削爵夺职几个人,在瑞香眼里居然也不是什么大事了。两夫妻都在忙忙碌碌见客,祭祀,开宴,赏赐,没什么机会说话,也没有什么机会见面。
瑞香忙完了,一出十五只觉得身上立刻一松,先倒头睡了两天,自己还没缓过来,皇帝就和御医一块来了。
“年下你也累坏了,只是有些事非你不可,现在就叫御医看看,若要进补,趁早给你改改药膳方子。”皇帝如是说。
瑞香也觉得自己确实是累坏了,起身睡眼朦胧换过衣服,叫御医进来诊脉。
“皇后一向身体康健,如今只是略疲惫,没有大碍,药膳照常吃着就是了,若要行房也不是不可,轻缓些就好。”御医话说得很肯定。
皇帝又问:“孩子如何了?”
瑞香心里一颤,也看向御医。其实他很想直接问,肚子里到底是男是女,可御医只是认真禀报:“胎像平稳。”
也就是说还是看不出来。瑞香下意识去看皇帝,一咬嘴唇,却见皇帝也是眼波一闪,凝视御医片刻,就点头道:“知道了。”
他是拿定了主意吧?那他到底在想什么呢?瑞香脑子里浑浑噩噩,觉得自己好像还没睡醒,也猜不透皇帝的心思。御医走了,他也没说话。
殿内很安静,有水仙和梅花的清香,然而春天已经快要来了。二人说过宫里的安排,妃嫔的俸禄发放,上巳节,将要降生的孩子,都是些家常琐事,平和却麻木,好似都在回避真正的话题。
这些都说完后,皇帝起了身,瑞香立刻变色,拉住他的袖子:“别走!”
皇帝回头看着他,瑞香好似害怕被拒绝,哀求:“至少今天,别走。”
瑞香已经好几个月无法侍寝,又忙了太久没得到安慰,见他起身满脑子只有怕他离开,去见别人,所以一定要把他留下的冲动。
他第一次露出这种哀求和惶恐的神色,皇帝心尖一颤,握住他扯着自己袖子不肯放的手,道:“我去关了窗子就回来。”
他们两人私下说话,殿内一向是没有人的。如今是冬天,屋里烧着炭,瑞香叫人开了窗透气,皇帝方才看见了,就想关了免得风溜进来吹坏了还怀着孩子的瑞香。
瑞香也看见了,立时羞愧又心虚,恋恋不舍松了手,低着头不说话。
皇帝走去关了窗户,转身回来,干脆就到他这边来挤着坐,把瑞香搂进怀里抱了好一阵后问:“他们想开礼选,你已经知道了?”
瑞香点头。
所谓礼选,是与采选相对,充实掖庭的一种规制。先帝和皇考后宫都多,采选是选民间美人,因此兴之所至就选,礼选则是选官宦之家闺秀,三年一选。皇帝登基,还没选过呢。这些人的理由也是现成的,一来后宫典仪俱备才能各司其职,二来充实后宫才能开枝散叶。
虽然皇帝在位四海清明,但没有后嗣就是极大的失职。有前两任的映照,他们有多希望皇帝这个明君长久在位,就有多希望他快点生孩子好让江山稳固,不落进旁支之手。皇考和先帝都是屠戮手足的暴君,皇帝本有一百多个兄弟姐妹,两朝频繁变故牵连宗室,幸存的也就是那三五个亲王,还未必人人能用。若是皇帝真的有什么意外,无嗣而终,连个嗣子恐怕都难以找出来。
更何况皇帝已经不能说年近而立,虚岁已经三十了。
皇帝道:“你心事重重,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听说了。不过,这事我已经驳了,叫他们不必再提。今年有春闱,实在是没空,何况宫里又不是没有身怀有孕的人,足以堵上他们的嘴。你听了只言片语难免心忧,不如我来告诉你。”
瑞香近来总觉得自己不复从前,什么事都先想坏的一面,至于礼选之事他只是一时没有顾及到,有这个消息之后就觉得多半还是要选的。这也是天经地义,何况宫中人确实不多——据说先帝所幸宫女就成千上万,后宫妃嫔更是不在少数,也有千人。只是他已经有被逼到绝境的感觉,私心根本不愿意选。
但位置所限,如果皇帝要选,他不能拦着。
现在皇帝说已经回绝,瑞香就是一愣:“可是……”
皇帝大概也很疲惫,握住了他的手,神情倦怠,并不怎么温柔,却很让人安心:“你要说的话,我都知道。不过终究是我来做主。你还怀着身孕,过年本就累坏了,再操心伤心,怎么受得了?”
瑞香望着他,忽然觉得皇帝身边罡风万丈,接近他的时候不管他有无怜爱疼惜,总会有风刀割面。身在其位,则
', ' ')('万事不由人,皇帝能回绝礼选之事,已经是抗住了最大的压力。
“终究,得有个皇子。”瑞香叹息。
皇帝温柔地看着他的小腹,伸手摸了摸:“快了。”
瑞香知道他很盼望自己这个孩子是嫡出长子,甚至坚信这个孩子就是个儿子。按理说这样的笃定应该让他也放松些许,可瑞香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有孕之后,越来越直觉这孩子不可能是儿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认定的到底是对是错,但这种事并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如果不是儿子,要怎么办呢?皇帝会不会很生气,很失望,或者干脆觉得是他不行?瑞香知道自己是在胡思乱想,可却不能不想。
身边每一个人,包括他的母亲,见到他都要说一大堆吉祥话,不许他说万一不是儿子这种可能,说孩子会听到。瑞香本性又不是爱诉苦的人,忍了良久,也觉得自己实在受不了了,轻声问:“要是他不是皇子呢?”
皇帝略显讶异,不过并无不悦,片刻后答道:“尚未出生,说不准的。”
瑞香颤抖起来,坚持问:“要是他不是皇子呢?要是别人生出了儿子……万一……”
他赌不起这个万一,更受不了皇帝对自己失望的一丝丝可能。眼下局势如此,谁生出长子定然待遇特出,瑞香要是生不出虽然还是皇后,可皇帝现在明明更需要儿子,哪怕他对所有孩子都一视同仁,这儿子也是解救了他的危局,不一样的。而瑞香已经怀孕两次,若没有一个是皇子,虽然一时之间不至于被人凌逼,但也绝不会好受。
何况还有礼选,还有太漫长的未来。
虽然两人不是没有柔情万千缠绵入骨的时候,但瑞香还是会害怕的。他怕万一自己做不到皇帝期许的那样,皇帝迟早有一天会不再对他这么好。而宫中接连有人怀孕,也让瑞香如鲠在喉,看到了遥远又注定了的未来。
他怕了,他怕自己还没得到真心真爱,就要面临失宠得宠的起起落落。
皇帝听出他的恐惧,也不说虚话来安慰他,顺着瑞香的说法道:“你还年轻,我也正当壮年,即使这一胎不是,生出嫡子也不是难事。”
虽然这也算一粒定心丸,但瑞香却吃不下去了,摇头:“有些事一步落后,步步落后的。现在你还愿意再和我生,以后呢?”
他虽温柔,但也坚忍,越是看清,越是伤心就越是镇定,见皇帝要抱自己就往后一躲,不肯被他三言两语哄好:“我和你终究是不同的。他们都有身孕了,以后会有更多的人有身孕,你答应过我的话怎么会算数呢?可是你答应过我的,是你自己说的,只是你等不及了,等不了了,你是皇帝,我是皇后,你要做明君,我只能做贤后,可是你心里,难道从来没有我这个人,我永远都只能当皇后吗?”
他其实很不好哄的,因为他是聪明人。
皇帝愕然,但很快就明白他说的承诺是什么。他曾经也是真心想过,瑞香生下嫡子之前,宫中最好不要有人生产,这样瑞香地位最稳,宫中也最平和。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他的私心,终究要给皇帝这个身份让步。
瑞香被皇后所累,有必须要做的样板,皇帝又何尝不是呢?
只是,理亏的终究是他。
瑞香不给抱,他也只好自食其果,瑞香神情又委屈又难过,他也跟着难受。瑞香懂事的时候,确实给他省了不少心,二人同心协力,也确实稳住了局势,可是人都有私心,私情,瑞香现在不愿意忍了,他也不肯苛责,只好承认:“是我辜负了你。”
他虽然承认了辜负,瑞香却也并不觉得自己赢了。此事其实事出有因,宫里每个人的苦果都是事出有因,但是他也不能因为一句话就又软化回去,反而更加委屈,抬手一抹不知不觉滑到腮边的泪,苦笑:“不是你辜负我,是陛下辜负我。可是我又能如何?皇后都不能如何。”
陛下与夫君,好像是两个人,皇后与瑞香,也得分开看待。瑞香本以为,只要夫君对他好,独一无二,他就能坚持下去,等到陛下也爱他,可实际上是,陛下与皇后,都是毫无人性,不许夫君与瑞香两耳不闻窗外事恩爱情浓的。
他忽然觉得很累。
他还怀着孩子,原本丰润饱满,漂亮又光彩照人,现在却黯淡委顿,皇帝想伸手都不敢,一阵一阵苦涩,终于忍不住把他抱住。瑞香挣扎,他却不放,急急道:“你不要怕,先听我说。此事实在无法,可该是你的终究是你的。早先我也曾与你说过,将来不会早立太子,免生乱局。如果你这一胎是皇子,则等他们长大,再辨贤愚,如果你所生不是皇子,一等你生下嫡子……”
他声音忽然锋利而轻薄,像杀人不见血的刀:“就议立太子。”
瑞香原本还在挣扎,听见这几个字却被吓呆了。他已经不再是刚入宫的那个自己,亲眼见过皇权如何危险,如何残酷,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刚出生就要做太子,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恐惧。
皇帝看着他的表情,读懂了他的害怕,柔声道:“你无需害怕。嫡子本就尊贵,一旦议立太子,他必然是
', ' ')('天经地义得人心的,即使有长子在前,争论上几年,在群臣心中也能够相提并论了。你的地位也就稳了。若你这一胎是儿子,早早议立太子对他反而不会是什么好事,万众瞩目,太多期待与规训,未必能够好好成长。你我夫妻,就算实在没有办法,我也不会不考虑到你,无论如何,我总是要保全你,不会叫你受委屈。”
瑞香看着他,忍不住打颤:“早立太子,不是好事,贤愚未知,也不能后悔,这等殊荣,我……我不能领受。”
他知道的,皇帝本心不会愿意早立太子。一来就是他所说,太子年纪太小,虽然身份上没有问题,但品性能力未知,万一将来不好,废太子是比废皇后更大的事。二来皇帝正当壮年,有了太子之后难免有人心思浮动,要是一个仍旧强而有力,另一个逐渐长成……局面不会好的。
瑞香知道皇帝已经是给自己交了最重要的底,关于太子的想法。因为事关他自己的利益,所以对皇帝而言说出这些只是为了让他安心,已经不像是皇帝所为了。他几乎是明说,因为我偏爱你,因为你是皇后,所以你的儿子,也是砝码最重的那一个。
瑞香自己都不敢想的,他已经说出来了。
这就是帝王的宠爱,一丝一毫也重于千钧,动不动牵涉江山天下,如此可怖。
可瑞香要的不是这个。
他推拒了,皇帝却目光温柔:“如此,你也可以立身,后位稳固,绝无忧患。”
可这和瑞香的执着完全不同。
他就好像在说,我会给你足以立足的东西,你有权势,儿子做了太子,你会安然无忧,这就是我对你的好。他做出如此决定,已经是将皇权给他分享,瑞香觉得沉重,又觉得真诚,巨大如山岳。
可这不是瑞香想要的啊,他自始至终,野心都在皇帝身上。他不愿渐行渐远,不愿皇帝始终一副替他打点周全就要放手的样子。正是这种恐惧,让他觉得或许自己以为得到的都是虚假的,其实他从始至终没有走到皇帝的心里去,其实他并没有与众不同。
为此这几个月来他实在说了太多言不由衷的话,觉得自己都不像自己了。他要的不是皇帝给自己多少权力多少退让,他要的一直是真心啊!
帝后恩爱,不过是相敬如宾,夫妻情深,也可能有不能触及的阴暗面,只是彼此心知肚明,瑞香直觉自己想要的比这都深得多,多得多。他本来可以等待,可是外面风急雨骤不肯给他机会等待,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得到,可现在却觉得自己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努力了。
他说出“只要你还愿意顾及我会不会难过,我就没什么可难过的”,心里想的却是你是不是真的知道我的心意,你为什么好像不在乎?
他分明怀着孩子,后位稳固,可心里还是害怕,还是觉得自己在失去,永远也得不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皇帝用太子位来让他安心,他更加不能接受了。
皇帝拿出宏大,残酷,强悍的权力要他安心,瑞香却忽然崩溃,用力推他,哭叫:“这才不是我要的东西!”
他一向温柔,又一向爱皇帝,如此抗拒亲近还是第一次,何况是在皇帝许诺太子之位,做出如此暗示之后。皇帝震惊,却并不怎么生气,他只是不明白。
“香香。”
皇帝低唤一声。
瑞香已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又推又搡:“你走开,你现在就走,你不要再在我面前了,我不要,我不要这种实惠,我不要儿子做什么太子……”
皇帝体力自然比他强出许多,更有无数搏斗的经验,但对妻子却无法用上,又怕他太生气弄伤了自己,立刻松开手臂退后。
瑞香隐约觉得自己抓到了皮肉,但他没想到自己如此轻易就能挣脱,又正在气头上,根本顾不到,看着皇帝退去,神情身子还有点无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坐起身泪眼朦胧瞪他:“你总是说这种话,好像我没有你也能过下去,这就是我想要的!你怎么能这么残忍?我儿子当不当太子,他总归都是你的儿子,自然有你安排好,那我呢?你为什么从来没想过我要什么?”
他又哭又骂,毫无形象可言,但多日隐忍和木然,现在终于爆发,内心反而畅快,一时根本收不住,见皇帝不给反应,更是生气,但出身高门,说过了哽在喉头的话,却不知道还能怎么泄愤,有心踢他一脚却觉得实在难看,心气不平,憋了半晌,又骂:“你真是个、是个负心汉!”
皇帝按住他的腿,不让他乱动,但说出的却完全不是瑞香此时想听的话:“好了,别生气,慢慢说,你还怀着孩子……”
瑞香终于忍不住猛踢了一脚,被皇帝面不改色地受了,就像是踢在一块铁板上,简直恨不得一口把这个男人咬出血来,又去推他:“走开!不许碰我!你明明都知道的,你偏偏不给,你混蛋!你无情!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要什么的!”
话说得太明白,皇帝也无法转圜,见他又哭又气,仪态都不顾了,不得不退去更远,也很无奈,扶额道:“你若是愿意,其实实际的好处,要比你想要的更
', ' ')('实惠。身在宫中,这样对你更好。”
瑞香这时候即使知道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却也根本听不进去,一把推倒榻边高几上的花盆,哗啦一声巨响,他看了一眼又有些后悔。只见水流一地,卵石四散,开得正好的水仙花委弃在地,一时觉得花有何辜,气势不由一顿,抬眼看到皇帝神情竟有警告之意,不想让他继续说了,又是一肚子气。
皇帝今日能容忍他这么一通闹,其实已经很宽容,可瑞香既然已经闹了起来,没有个结果是不肯罢休的。不过这么一打岔,他也寻回了些许理智,绝不肯顺着皇帝了,而是腮边带泪冷笑起来:“我把心交给你的那天就知道,我求的不再是什么好处了。你只说是为我好,却连承认你心里有我,你怕我打动了你都不肯,这算什么为我好?你就不能,就不能多给我一点,越过一点点,让我知道,你看见了,你听见了,把你的心给我吗?”
皇帝遽然变色,眸光一闪,森冷如刀,一瞬间似乎就与他远隔千万里之远:“不要胡言乱语,你这是舍本逐末。”
瑞香还要再说,皇帝霍然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提高了声音警告:“皇后,你正位中宫,一旦生育嫡子封为太子,就有百年无上荣耀。我比你年长,将来若是走在你前面,你就可以做太后,这份实惠,你最好收下。你现在所求,固然是你心中所愿,可一旦……你一定会后悔的。”
他说得如此冷酷,好似连血都是冷的。
瑞香又想哭又想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把他逼到这种惊慌失措的境地,连万一身死还没出生的儿子登基的话都能说出来。他是有多怕交心,有多怕情爱啊?
皇帝是个固执的人,他要瑞香收下,就不会轻易放弃。可瑞香也是个固执的人,他虽然温柔,但却在这种事上格外执拗,面对似乎有雷霆万钧要喷薄而出的丈夫,居然也不害怕,只是摇头:“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你分明知道,又何必说这种话?除非你今天能说我是痴心妄想,你根本不喜欢我,你没有把心输给我,我就认了,从此之后,我只做皇后。”
这话太决绝,瑞香也不知道自己能说出口,他其实害怕皇帝真的倔强到了说出来的地步,但又不能收回,只好毫不退让地迎着丈夫锋利到近乎无情的目光,一团凌乱,烈烈如火看着他,要一个结果。
这目光似曾相识,瑞香也有锋芒毕露,丝毫不肯退让的时候。皇帝一触及这眼神就想起行宫时瑞香当机立断,不容他安排的模样。当时他为此心折,不能拒绝,现在也是一样。
但他终究同样是不会退让的人,容不得自己被吓退,眼神微微闪烁后,就对瑞香道:“你在说傻话,你要了我的心,你会后悔的。”
他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话,瑞香本已平静下来,又是一阵怒气,忍不住拿起原来靠着的妆花金钱蟒引枕往他身上扔:“那你就走!再也别回来了!你可以不给,却不能不让我要!”
皇帝仓惶退后一步,但还是被引枕打了个正着,瑞香为自己今天的暴躁和怒火吃惊,但却觉得畅快,看他不知所措,内心更是有报复的痛快,像只狮子盘踞在榻上,狺狺道:“自我嫁给你的那天起,事情就不由我做主,到了现在,也不由你做主了。我难道不知这是最艰难的路?可我不会后悔了,我已经做了决定。既然你不要我了,那你就走吧。我没有你,也一样活得下去!这是你给我挑的路,我无功无过,总能等到做太后的!”
他越说越狠,直起身要起来,皇帝却是一惊,隔空抬手按住他:“你别乱动!地上有碎瓷片,你不想看到我,我走就是了。”
瑞香一愣,就看着他委委屈屈,黯然转身。他张一张嘴,想说些什么,然而皇帝这么听话,就这样离去,他反而说不出,看着对方的背影又觉得是自己在无理取闹。
或许这就是皇帝天然的能力,他要是想要欺骗一个人,可以做到天衣无缝,他要是想要一个人爱上他飞蛾扑火,也轻易就能做到。
瑞香等他离去后,站起身穿了鞋绕过地上的花盆碎片,打开窗缝看了一眼,发现嘉华的侧殿没有动静,只是亮着灯,凝神细听,皇帝是进了侧殿。
……这也是他这里的头一遭。
皇帝去住了偏殿也不肯离去,大概是怕他真气出个好歹来。
瑞香在地上走了两圈,把今天的事想了想,只觉得惨不忍睹,又越想越气,越气越是清醒,自觉越发强硬冷酷,捧着肚子恨恨想,你就不认吧,你要是心里没有我,能受得了我今日这样?你几时被妻妾真正逼住了?你怕我逼你,我偏要逼你!你分明有,却不肯给,你不是负心汉是什么?你不让我想,还说什么会后悔,此时受煎熬难道你就能看着了?那你睡什么偏殿?让我当太后,你真想得出来,没有你我就算当皇帝又怎么样,有什么意思?
等吧,看你能不能等得了。
皇帝离去后,径直进了偏殿安置,他带来的内侍知道情况不妙,一溜烟跟了进去伺候,皇后这里的人就伸长脖子盼着瑞香叫他们进来。
里头的声音实在太大,瑞香又是哭又是吵,还摔花盆和引
', ' ')('枕,吓得外面的人神情恍惚,又见皇帝寒霜满面走出来,只以为他要拂袖离去了,却不料居然进了偏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瑞香独自想了一阵,又想起孩子来,静下心感受一番,觉得并没有什么事,反而饿了,于是扬声叫人进来,平静地指了指地上:“这花收拾起来,再栽好吧,大概还能活。”
贴身宫人又怕又担忧,往他脸上看。
瑞香知道他们心里没底,害怕,但不想理会,只说:“我饿了,想吃汤饼,叫他们看着上几样小菜,不要太油腻的。”
宫人怕他是失了理智,正想说什么,瑞香却看过来一眼:“陛下去偏殿了?可有人进去伺候?”
这就问的是有没有人趁机爬床了。
宫人连忙摇头,赶紧说:“陛下出来的时候脸色可难看了,就算咱们这里还有人有这个心思,也是不敢的。陛下也也没要咱们宫里的人伺候,是御前的公公进去了,还叫咱们不要打搅呢。”
瑞香点点头,心想,哼。
“那就快去传膳,陛下那里不用管了,快点,吃了我好睡觉。”
听到这种明显赌气的吩咐,宫人不敢违拗,但却总觉得皇后和陛下经历的好像不是同一场风波。退出去之后,这宫人还是很机灵地跑去偏殿前,往御前递了个话。
半夜吃东西实在是不太规矩,但身怀有孕不规矩也没什么,毕竟谁知道孩子什么时候想吃?但夫妻吵完架还在闹脾气,皇后这里热热闹闹传膳吃饭如常睡觉,皇帝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想?再说真的只有皇后吃,那像什么话?
消息是皇帝的心腹宦官李元振传进去的。他声音轻柔,低眉顺眼地说了,躬身等待皇帝的吩咐。
皇帝听了,良久哼了一声:“不叫御医,倒先传膳?”
李元振低头不语,充耳不闻,心知还不是自己能说话的时候。
皇帝又说:“正殿如何了?”
李元振头也不抬,道:“有人收拾了碎瓷片出来,娘娘站在窗边,不见异样。”
那就是说身子确实没事了?
皇帝放下一半的心,脸色却仍然不好看,蹙眉想了想,吩咐:“明日叫御医来看看。”
李元振躬身应了,抬起头:“那……要不要给您上点汤饼?听说,娘娘就想吃这个呢。”
皇帝斜睨他一眼,含着怒火与冷意。李元振就知道这是还没消气,赶紧低头。片刻,皇帝道:“行了,你出去吧,朕不饿。”
气都气饱了,吃什么吃?
李元振应诺,却没立刻退下,而是期期艾艾:“陛下,您……要不要遮掩一下?”
说着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皇帝拿手一摸,这才想起瑞香那一阵挣扎,不小心划到了他的脖颈。这点小伤他并不放在心上,想到当时瑞香笨拙蹩脚的样子,居然还有些好笑。伤口沁了一点点血,大概是破了皮,不过很细微,没多久就会好的。皇帝也不想多管,又怒视李元振一眼:“快滚!”
李元振轻盈迅速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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