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书肆前,梁珩朝铺子里张望一眼,里面尽是堆积如山的书册,便有些意兴阑珊:“你们都在这种地方聚会吗?”
沈育立时警觉:“怎么?”
“唔……”梁珩不说话,但俨然是吃喝玩乐正在兴头上,对读书清谈失去了兴趣。
“咦?”
梁珩余光瞥见一影子:“那不是延陵吗?”
段延陵和连轸,由于不来储宫探病,梁珩已单方面决定将两人贬谪出京。
“我去和延陵说会儿话,一会儿回来找你!”梁珩跳将起来,不待沈育拽他后领,人已飞出去老远。
别说什么一会儿就回来,只见梁珩七拐八绕,瞬时就消失在沈育视野中。
秋风萧瑟。
书肆老板出来迎接沈育:“一个人买这么多东西啊?阿嚏——阿嚏——”
宋均、邓飏与崔季已在后院高谈阔论,就朝廷对北晁的态度发表意见。老板耳朵里塞着絮团,将沈育领进去。
崔季:“你看待问题太片面了,北晁固然军事强大,但自身存在许多不稳定因素,举个典型例子,太子乃一国之本,北晁连自己的太子都能舍弃,可见政/治上有许多不成熟的地方。追随皇帝与追随太子的两派,必起纷争。”
邓飏:“说得好像咱们太子就很靠谱似的。”
宋均注意到沈育脸色难看:“谁惹你生气了?”
沈育冷笑,对邓飏说:“不仅不靠谱,还不守信用。”
第16章良月雨
平日里沈育虽也习惯性正话反说,好赖众人都知道他话里话外维护梁珩的意思,今儿却不知是犯了什么病,臭着一张脸,邓飏都没敢问。
“你说北晁怎么了?”沈育示意崔季继续。
“……”崔季只得道,“也不算什么大事,听说太子隽被贬了,东宫无主,朝中元老与新贵渐成对峙之势。南边疲敝,北边内讧,真是多事之秋。对了,上次你说要带一个朋友一起来,人呢?”
沈育冷酷否认:“没说过,你记错了。”
三人:“……”
“北边那个高隽,听说脑子还不错,想必不日就能返朝掌权。”沈育生硬地接上话题。
众人不知他起的什么无名火,也只好顺他的意,若无其事地将闲谈继续下去。
夕阳西下,晚霞如蒸。书肆老板请了四人一顿家常便饭,就近在西市买来菜肴,下糙米饭,饱餐一顿。
时近闭市,行人纷纷离开,街面人影寥寥。然而却下起雨来,且越下越大,渐有瓢泼之势。
四人帮忙收了书摊,被雨困在书肆无法离开。
店里也没放把伞,幸而老板见天色转暗,雨又不停,热情收留四人在书肆委屈一晚。
藏书的库房清一清,铺上一层干草,搭一层被子。店里寻常不住人,老板也拿不住更多东西,自己睡觉的被子都给垫干草了,四人只能将彼此外袍展开,凑成一张简陋的宽被。
暴雨噼里啪啦敲击在屋顶、地面。已到了一场秋雨一场寒的时节,凉意无孔不入地渗进小小库房。
雨夜里,四个读书人被关在藏书库,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觉,凑在油灯下各读各的卷册。
邓飏翻出一本《望都美男图志》,这书竟然还有存货。宋均则读一卷记录南亓官人考功的书简,不似民间撰写,恐怕是宫中流出。书肆老板也是个有门路的。
不知过去多久,只有灯芯燃烧发出的哔啵声响,默默计时。
老板忽然来敲门。
“沈公子,外面有人找。”
穿过一阵斜风急雨,沈育一边系外袍,一边随老板前去店里。这时来寻人的,无非是家中门僮,或者沈矜自己。
然而到得店中一看,那湿答答滴水的落汤鸡,正挎着一张脸,忧愁地拧衣服。
不是梁珩又是谁。
“雨来得突然,街上许多人都淋湿了。给,姑且用这个擦擦吧。”
老板翻出一条平时用来擦书卷灰尘的布条。梁珩瘪着嘴,不想接,被沈育粗暴地用干燥布条包住脑袋。
“我不要……”梁珩声音都没什么力气,打了个喷嚏。
沈育一阵火气冲上脑门:“你不要什么?不要念书想喝花酒,不要我想要段延陵?想淋一场痛快的雨,继续在病榻上躺个十来天?”
梁珩给他劈头盖脸训得委屈,登时也火起:“你凶什么!我说了一会儿就回来,这不是回来了?!”
太阳从东边山头落到西边山脚,这也算一会儿。
沈育胸膛火辣辣地烧,不断提醒自己勿逾臣礼,才没叫梁珩屁/股开花。
梁珩的衣物已全湿透了,脚边聚了一滩水,他本就大病初愈,不宜折腾。沈育叫他将衣服脱光。
“全部啊?”梁珩小声问。
老板在柜台背后发出礼貌的鼾声。
沈育不说话,梁珩不敢惹怒这位大爷,老老实实扒了衣服。昏暗的小屋里,连对面的表情也看不清,只有梁珩的皮肤白得泛光泽,仿佛剔透的玉雕。
空中满是书卷与陈旧的笔墨散发的气味,沈育嗅到梁珩身上沾染的,雨夜的冷香。
沈育掌心滚烫,贴在梁珩肩胛骨上,吓了他一跳。
“我自己来好了!”梁珩忙道。信州是他的仆人,沈育则是他的臣属,信州能为他做的很多事,沈育却并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