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2 / 2)

他可以忏悔,可以赎罪,可以接受柳氏母子的任何惩罚,他们可以用最粗的杖板打回来,最难听恶毒的语言骂回来,甚至如果小柳儿愿意,他可以拿刀砍回来,范炎霸都不会皱一丝眉头,但是,他不能让柳沐雨离开自己!绝对不能让他走!

「你是最没权力说句话的人!难道你这畜生还嫌害得他不够惨?!」柳母眼眶里冒着血丝,在她眼里范家就没一个好人!范崇恩当年害死了自己的夫君,而现如今,又纵容自己的老婆和儿子糟蹋沐雨……

柳母指着范炎霸的鼻子,声嘶力竭地指控,「找家沐雨是我的心头肉,是我唯一活下去的念想……你却这么糟蹋他!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你强暴他,把他当做男宠般玩弄,可我那傻孩子却死心塌地地倾心于你,不顾脸面名声地跟你进府,如今却被你打得流产昏迷……你根本配不上他!若你心里哪怕存一丝悔悟,就该放了他!」

柳曾氏仰头目光坚定地转向范崇恩,她知道自己势单力孤,若范炎霸真耍横硬拦,她根本无能为力,若想带泖沐雨离开这苦痛之地,只能拜托范崇恩发话,「老将军,我曾燕云为了朝廷,为了范家,已经家破人亡了……我只求你能保留柳门最后一脉,放我和沐雨远离这是非之地!若不然……」

「我答应!燕云,你快起来……我什么都答应!」范老将军已经羞惭得无地自容,柳沐雨今日遭此横祸,也是因为自己私心想要留下范家的骨肉,可未曾想不但孩子没留下,又让柳家后人遭此侮辱……范老将军再也无脸留住柳氏母子,只求他们能安好即可。

「老爷……」

范老夫人欲言又止,自己的儿子流连花丛十几年,只有这柳沐雨的肚子争气,怀上了他的种儿,若是今日真把人放走了,她要抱孙儿的梦想岂不彻底成了泡影?她当然也心疼柳沐雨的遭遇,更懊恼自己的错信,可就是因为如此,才更应该把柳沐雨留下来,用以后的日子作为弥补才是!

范老将军凌厉的眼神止住夫人后续的话头,斩钉截铁地说,「我范家对不起燕云,更对不起沐雨……事到如今我还有何脸面挽留?一切只听燕云的安排,我范崇恩一定全力配合!」

范炎霸愣愣地跪倒在地,原以为牢牢锁在怀里的宝贝儿,如今就要被带走了……范炎霸想要大声反对,可是而对柳母,他却无力反驳。是啊,当初自己如何信誓旦旦地向柳母索要柳沐雨,心里笃定柳沐雨只有跟着他才能平安快乐,享受荣华,可是,现如今柳沐雨正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孩子也没了……这一切,都是自己造的哦!

这就是我对他的善待?这就是我对他的护佑周全?

每每想到这些,范炎霸都恨不得先桶自己两刀,即使再舍不得柳沐雨离开,此时自己又有何脸面再阻拦?只盼着小柳儿能先把身体养好,自己再去苦苦哀求挽留,只要他能留下,白己就算是做牛做马都乐意!

几个人各怀心事,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一时间偌大的展子里静谧无言,而柳曾氏再也不看他人一眼,起身微微向范老将军点点头,走出议政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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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府柳沐雨的小院里,一盆盆的血水倒在屋外的石槽里,就着隆冬的冷意变成了红溜溜的冰坨子。柴夏子守在柳沐雨的床边,慢慢的摸索着一针一针地扎下去。

「柳大娘,我们这样……骗郡王和老将军……这……」下腹的出血已经止住了,虽然这次的杖责让柳沐雨身受重创,但柴夏子还是相信自己的医力,定能让柳沐雨和肚里的孩子平安无事,可柳母却告诉范家孩子已经没有了的消息……

「柴大夫……您仁心仁术,能救人于弥留,但这伤身可医,伤心该如何医治呢?」看着趴在床上昏睡的柳沐雨,即便是腰臀被打得血肉模糊,仍然努力拱起身体,不让全部重量压在他的肚子上,柳曾氏苦笑,真是孽缘啊!

「沐雨与郡王纠纠缠缠,这等羞事也避不过您的法眼,我儿在情路上痴傻执拗,您觉得他若是这样再待在郡王身边……到底还能活多久?」

柴夏子喉头哽动几下,最终叹了口气,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几日后,潘阳城里飘起了鹅毛大雪,银白的清冷将郡王府妆点得肃穆凝重。

自打被救醒后,柳沐雨总是两眼空洞地望着前方,脑中近乎自虐地一遍遍回想着宗祠门外的一幕幕……

范老夫人鄙夷尖刻的目光……

家丁仆役暗中施展的扭打脚踹……

王大娘等人掩在人后的幸灾乐祸……

众人知道自己只是郡王男宠后的轻慢、嘲讽……

刑杖仆役在杖责时一句句低声的「祸水」、「妖孽」……

而最最让柳沐雨不能忘记的,足范炎霸认定自己是罪人的那种怨愤和失望……

柳沐雨嘴角勾起一丝苦笑,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原来疼到最后,就是麻木。

其实当范炎霸在众人血前宣布自己只是他的男宠时,柳沐雨便已心死了……自己心底一直期盼的平等和尊重,原来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在范炎霸和众人眼里,自己也只不过是个扣着外臣帽子,偷养在外面的玩物!

自己本就是与范郡王尊贵身份不相称的罪臣之子,只可笑他被情欲迷了眼,自以为会有不一样的结局,而到最后,老天爷让他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范炎霸也许对自己有情的,虽然他不信任自己,但总还是想留自己一命的……但那又如何?他柳沐雨永远不可能成为和范炎霸并肩而立的男人!曾经柳沐雨想装聋作哑地跟范炎霸过下去,不去想,也不敢想自己的身份,未来,总觉得只要与范炎霸两情相悦,那他就能安于这种逍遥淫浪日子,能过一天算一天,可没想到范炎霸还未厌弃自己,现实的惩罚已到了近前。

吸了口气,腰臀上的伤口已经敷好了药,但疼痛依然明显,如此说来,那些杖责也算没白挨,让柳沐雨彻底看清楚自己在郡王府的身份,若与范炎霸在一起,自己唯一的角色就是扮演一个雌伏在男人身下的玩物,一个被世人戳着鼻梁骨耻笑蔑视的男宠!现如今在自己受宠之时,仍有人千般算计害他性命,若等得有一天自己容颜不再,范炎霸对自己爱迟情缓,那他将而临何种悲惨的境地?!

「柳……公子,我们在外面碰到的范老将军和管家,听他们的口气,这件事应该是个误会……解开了,就好了……」柴夏子收了针结束了今日的治疗,听着柳沐雨痛苦的喘息,心里总觉得应该安慰几句,想了半天也只能挤出这么一句。

是啊,这是个误会……是个被阴谋陷害的误会!可足范炎霸为什么就不愿相信自己的话昵?柳沐雨苦笑,事到如今,为何自己还会纠结于范炎霸的不信?一个男宠……怎么可能奢望尊重和信任?!惩罚、打骂只看主人的心情……事后就算是误会,又怎样?来床边安抚两句,吩咐好好养伤,再不济主人还会施舍点礼物银两?

够了,柳沐雨!你把自己糟践得还不够彻底么?即便是自己再不知廉耻,也不能让娘亲和已逝的父亲被自己连累,一起背负耻辱的驾名!

「柳公子,在下听说郡王每日都在院外等候,希望能跟公子道歉,您何不就此给个台阶,也好过两人隔望……」

柳沐雨苦笑着摇摇头,对于一个心死之人,道歉又有何用?

「柴大夫,有时候,需要一个人,就像悬崖的那一瞬想要抓住的最后一根山藤,如果他第一时间不在身边……即便再回来时……也已然不再霈要了……」

柳沐雨被杖责的外伤满布腰臀,不好医治,柴夏子用尽全力算是保住了性命,但此时柳沐雨身体虚弱根本不能搬动,更不能远途跋涉,柳母只能黑着脸点头应了范崇恩的苦求,答应在郡王府养伤二十日,待柳沐雨的伤情稳定一些之后,便立刻离开潘阳城。

养伤的日子里,范崇恩自然是每日都来探望,范老夫人也是找了各种补品、膏汤一天七八趟地往柳沐雨屋里送会,一时间风云突变,柳沐雨恍然成了这郡王府里最最尊贵的上宾,所有仆从丫环莫不以能服侍柳沐雨为荣。

范炎霸也找了各种机会想要去探望接近柳沐雨,可每次都会被柳母挡了回去。范炎霸满腹焦躁无处发泄,自然就想到了倒霉的姚太守……

姚晓娥虽然巳经被休回湖西郡,但那恶毒的女人将自己和小柳儿害得如此之惨,眼见小柳儿一副不肯原谅自己的模样,范炎霸越想越气,叫来范泽吩咐了几句,范泽心领神会,没过三日,便传来湖西郡太守欺君罔上,盗取湖西郡库银中饱私囊,密谋勾结外虏的种种罪状,而后又传出姚太守任职期间冤假错案甚多,无数诉冤案的百姓跪在州府门口哭嚎……

此事惊动了朝廷,特派巡按刺史前来细查,就此姚太守一家被打入大牢,几日的功夫就断了个流放的重罪,家眷也都受了黥刑,男子充军,女子为奴……姚家就在这短短十日之内,轰然倒塌!

范炎霸看着手里的密函,满意地点点头,姚太守那点鸡鸣狗盗的破烂事,他早有耳闻,姚太守之所以和女儿合谋假孕嫁入郡王府,也是为了找个大靠山,万一哪天东窗事发,好依凭范家掩蔽罪责。范炎霸当初不挑破此事,只不过是想着等姚晓娥给自己生下子嗣后,以此为要挟,休了那刁妇……没想到,居然让他们在自己眼前耍了把大刀?!

看着紧闭的院门,范炎霸重重叹气,自从假「投毒」事件之后,自已已经十几日没见过柳沐雨的面了,更别提什么亲亲摸摸之类的亲密接触了……向来无拘无束的范炎霸一直像野兽般凭着一股动物的本能直觉生存着,以往他只觉得对于柳沐雨的欲望,是一种原始的身体欲望,可是这十几日的分离,让他的心如同丢了一块肉似的失魂落魄。

脑中不停回响着柳沐雨凄厉的嘶喊,「你为什么不信我?你答应绝不松手的……」

范炎霸双手使劲撕扯着自已的头发,一向温润驯服的柳沐雨眼里的最后闪过的那一丝绝望,让范炎霸不敢回想,心里更有一种无法逃避的恐慌越来越汹涌,他好像已经把生命里最宝贝的那个人……弄丢了……

若是以后真的不能再亲到柳沐雨,不能摸到他,以后甚至连看都看不到……那日子要怎么活?范炎霸只觉得快被憋死了,整日可怜巴巴地趴在门口,奢望什么时候院门偶尔开启,能透过缝隙看看柳沐雨的身影。

也许是哪位天上路过的神仙可怜范炎霸,小院的门真的开了,柴夏子走出来,「是……范郡王?」

「是是!是我!」范炎霸头点得快掉地上了,可惜柴夏子看不到。

「柳公子在休息,您若想去探望一下公子病情,还请安静些……」前几日,范崇恩拜托柴夏子,若是柳曾氏不在的话,千万通融自己儿子,让他和柳沐雨再见一面,柴夏子帮着柳氏母子隐瞒胎儿安好的消息,心里已觉得愧对老将军,如今老将军只有这一点要求,柴夏子怎么样也要替他达成。

「柳曾氏约莫两刻时间回来,郡王莫要待得太长……」

眼君紧闭的大门一点点打开,范炎霸迫不及待地冲进小院,进了屋子顾不得脱下大氅,轻手轻脚地靠近里屋的大床,柳沐雨就那样安静地趴在床上小憩,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柔柔地垂着几缕乌黑的发丝,浓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似的在下眼帘上投下阴影,范炎谢近乎痴迷地看着柳沐雨,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恬美的人儿一般……

感到浓浓的注视感,柳沐雨不舒服地眨眨眼,范炎霸带着期盼表情的俊脸赫然闯进视野。

「你?!」身子猛然往后仰,柳沐雨秀气的眉头皱起来。

「柳儿……柳儿……爷想死你了!」范炎霸牢牢守着眼前脆弱得好似不真实的柳沐雨,堵住下床的位置断了柳沐雨逃离的路,伸手想要摸摸这瓷胎似的美人儿,身子也一点点往床里凑。

「我已然这样了……你还不愿放过我?」柳沐雨闭上眼,范炎霸那如狼似虎的晶亮眼神他已太过熟悉,曾几何时,这样包含欲望的眼神总会让他浑身发热,满面羞红……而现在,柳沐雨只觉得一股股的心寒,「这破败的身子,你若觉得还能让您尽兴就来令吧……反正,这也是我作为‘男宠’应尽的本分……」

手卡在空中,范炎霸尴尬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呐呐地收回手,嚅嗫道,「柳儿,爷不是这个意思……爷冤枉你了,是跟你赔罪来的……」

见柳沐雨闭着眼无动于衷,范炎霸有些心急,「爷真的知道错了!爷信你!爷以后只信你!爷把那恶毒的妖妇休了……以后,只有咱俩……」范炎霸伸手想要摸摸柳沐雨的肚子,眼神里有点哀痛,「以后……以后我们还会有其他孩子……」

「走开!滚!滚开!」发觉范炎霸要摸自己的肚子,柳沐雨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尖叫着打开范炎霸的手,「孩子没了!已经没了!范炎霸,我已经还了你一条命,再不欠你什么了!你走!我不要再见到你!」

不能再见他,不能再坠入无尽的屈辱淫乱中……柳沐雨慌乱地推打着范炎霸,这个男人是自己的劫,是自己的孽,柳沐雨不知道如果范炎筋再这么哀求下去,他会不会心钦,会不会让自己又退回到那茫然无望的灰暗生活中去!

「柳儿……柳儿……你不要激动!」范炎霸担心柳沐雨伤害自己,伸手想要抓住他狂乱扭打的身体,却让柳沐雨反抗得更激烈,「柳儿!爷是真的喜欢你……爷想跟你在一起,你不要这样……只要你答应爷不离开,爷什么都答应你……」

屋里剧烈的动静,引起小院外服侍的仆从们的注意,探头探贼地往里打探,私下里议论纷纷。

「院子里那动静……莫不是打起来了吧?」

「听说那柳参议本就是郡王的男宠,兴许是郡王性致来了……和他在床上‘打起来’了?嘿嘿嘿……」

仆从们一边议论一边偷笑,柳曾氏正巧从外而回来听到众人议论,忙疾跑几步冲进屋里,正看见范炎霸趴在床上压着柳沐雨,这下可把柳母气得够呛,拿起手边的拨火棍就要往范炎霸身上打,范炎霸疼得「嗷嗷」直叫,捂着屁股狼狈地逃出小院。

柳母干脆给小院加了锁,对范崇恩下了阻击后通牒,若是范炎霸再敢靠近柳沐雨一步,她曾燕云就撞死在郡王府门口的石狮子上!

范老将军和夫人一听说范炎霸趁着柳母不在,偷溜近柳沐雨养伤的小院意图「强暴」,更觉脸面无光,直接将儿子锁进祠堂面壁思过。

几日后,郡王府不引人注意的后面处,一辆外饰简朴却极为宽大的马车慢慢驶出来,车的四面碰壁包括车顶都用厚棉裹紧,不透一丝冷风。

「柳儿……别走……求你别走,爷什么都答应你……真的!爷发誓这辈子只信你!」

柳沐雨恹恹地躺在马车里一耳边反覆回响着范炎霸那日被众仆役押走时的嘶吼,嘴角勾起一丝苦笑,有时候错过了就错过了,再多的挽回也只是虚妄。

曾几何时,那被强迫奸淫的屈辱渐渐变成了绵绵情欲缠绕住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被强迫的,还是心甘情愿,直到在潇湘苑差点被庆达年强暴,那种挖心割肉般的痛苦与范炎霸给予的羞耻中的快感截然不同,这才让自己彻底明白,自己这颗心早就带着身体坠在范炎霸那个冤家身上了……

小柳儿,爷的心肝宝贝,从了爷吧,爷会护你一生周全……

你这身子这辈子都是你范大爷的,就算你死了,化成灰,做了骨头渣子,也都只能让你范大爷收着!

自打有了你,爷的金枪何时进过别人的穴?还不都是把男精满满地灌进你的穴眼里作数?

小柳儿,你这一去,天高皇帝远,你若是喜欢上了别人,爷可怎么办?再或者,要是有人欺负你怎办?

……

柳沐雨其实不是外臣,他是我养在外面的男宠……

布政使参议柳沐雨,私制毒药意图毒害侧王妃,罪情恶劣,其罪当诛!

……

回忆一幕幕不断闪现,原来甜到最后只剩酸苦……

一直因为自己畸形的身体而自卑着,渴盼有人能包容护佑……潇湘苑里,范炎霸如同天神般横空出世,痛揍庆逹年并救了自己,那时的柳沐雨只觉得自己的这条命都可以依托给眼前这个男人!可是这次,为何救命的天神却变成了惩戒的恶鬼?

冤枉和痛打并没让柳沐雨那么伤心,而真正让他心死的,是无论如何哀求,范炎霸仍然不肯相信自己!

为什么不肯信呢?自己把身子和心都给了他,为了范炎霸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可为什么范炎霸仍然选择站在姚晓娥那边?

只因为她是侧王妃,是郡王明媒正娶的妻,而自己只是个……私养的男宠吧……

一生的护佑……果然还是奢望!

那日看着范炎霸在众人拦阻中,仍奋力挣扎着想要拉住自己的手,嘴里不停说着自己几辈子都听不够的承诺……可是,直到他辈拉离视线之外,自己仍然没有开口挽留。

「柳儿,你再信我这一次……爷是真的喜欢你!」

不是不想信,是真的不敢信了……

一段连信任都没有的情欲恩宠,又谈什么以后,谈什么永远?

柳沐雨觉得累了,不愿再去猜测自己的恩宠能维持几何,究竟何时会被厌弃……

纵使心中仍放不下对范炎霸的倾心爱慕,也再不回头……

马车辘辘而行,在铺满冬雪的路上撵出一道深色的车辙,如同这几个月来两人甜美却又晦涩的交缠……在白白的单纯中,总有无法遮蔽的命运之弦,深沉地暗示着灰暗无望的终点。

轻轻掀开车帘,清冷的空气一下子涌进马车里,冬日里难得出现的暖阳,照得前方一片白晃晃。明明前方就是一片海阔天空,明明未来就是可期的逍遥自由,明明又有机会重新开始对生活的美好憧憬,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一颗心却恍若灌了满满的水银,沉重得让他看不到一丝光亮和希望……

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庄子,大宗师》

第八章

半年后京城坤元殿

「启禀皇上,潘阳郡王范炎霸到了……」

「哦?宣他觐见!」当今圣上释熙帝李尚青挑挑眉,这个整日只知玩乐,不思进取的小霸王忽然进京,不知所为何事?

很少有人知道,范炎霸从四岁开始,便是当时仍是太子的释熙帝李尚青的伴读,但范炎霸品行顽劣,不到两年时间,闹得宫中鸡飞狗跳,惹得宫里上至皇帝皇后,下至太监宫女,都头疼不已!在太傅的再三哭诉下,皇帝招来幼年的范炎霸,问他为何不刻苦攻读,日后好继承大将军王的职位,报效国家?

未曾想,那时年仅六岁的范炎霸毫无惧色地回答说,自古开国元勋无好死,只因逃不过「功高盖主、恃宠而骄」八个字!家仆势力太大,一旦外患铲除后,主人必定会下手解决内忧,所谓「狡兔死,走狗烹」就是这个道理!

皇帝大惊,进而问道,「若真如此,你待怎样?」

范炎霸答,「皇恩浩荡,虽不养反骨,但养个闲人总还是乐意的!所以,臣励志成为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只知花钱玩乐,不知争权夺利,只求个逍遥无忧,保范家安乐终老……」

皇帝心中暗暗点头,过了半年,寻个由头遂赐予范炎霸「潘阳郡王」的封赐,但也与他约定,范家后人将终生不带兵、不结党、不参与政务……

封赐时,范炎霸年仅七岁……

释熙帝正在回想,只见外面大摇大摆地闯进一个俊朗魁梧的男子,见到皇帝也算守礼地跪拜下来,「潘阳郡王范炎霸,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郡王平身!」挥退周围侍奉的太监宫女,释熙帝绕过书案,走到范炎霸近前弯腰,手指掐住范炎霸的脸蛋,笑嘻嘻地说,「这多年不见,郡王还是依然……水嫩可口,一如当年啊!」

范炎职心中暗啐一声,大家都以为他范炎霸是个天生的流氓无赖,生怕他这个「伴读」把太子带坏,岂不知自己那些调戏良家妇女的调调儿,都是当年这位太子哥哥手把手教会的……

拨开释熙帝骚扰的手指,直起身子,范炎霸没上没下地自顾自找了个椅子瘫在上面。自从那妖精离开了郡王府,范炎霸就再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虽然身边依然美人环伺,却再没了调笑的心情,欲望叫嚣着要发泄,可无论搂着哪个香艳温热的肉体,范炎霸都觉得索然无味,有时范炎霸会想,是不是柳沐雨走时顺手挖了他的心一并带了去?若不是如此,为何现在他过得般了无生趣?

再也见不着自己儿子如此消沉怠惰下去,父亲范崇恩暗示范炎霸,当初柳沐雨走时,范崇恩给庐陵郡太守张广义写了通牒文书,让柳沐雨带去投靠。范炎霸一听,大喜过望,连夜快马加鞭赶去庐陵郡,可等自己赶到庐陵郡,却发现拿着通牒前来的「柳沐雨」是个背牌货!

在范炎霸一通拳打脚踢下,那人说了实话,这人原本叫瞿小六,托了亲戚拿到个县府通牒文书,去偏远的绍熙郡谋个差事,在半路上有人拿着范大将军王的通牒与他交换,瞿小六一看是当朝元老的亲笔通牒,又是安排去庐陵郡这样的肥缺,自然是乐于交换,可没想到,刚来上任不到两个月,便被范炎霸发现了……

范炎霸气不打一处来,甩下那个翟小六就往绍熙郡跑,结果仍旧是查无此人……来来回回地折腾了半年,能想到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是连柳沐雨的影子都没找到。最后调动所有力量无果的情况下,范炎霸只得打马飞奔十几日,赶到京城来求这位「无所不能」的皇帝哥哥。

「尚青哥哥倒是憔悴了许多!不要‘操劳’过重啊……」范炎霸瘫在椅子上,一连十几日不问断的策马飞奔,现在范炎霸连眼皮抬着都觉得累。

「憔悴?我的皮肤刚刚用过太医调制的雪花玉露膏……天哪!哪里憔悴了?有皱纹了吗?」释熙帝惊惊乍乍地捧着脸大呼小叫,惶恐的模样像是听到太监迎报有叛众攻入皇城一般!

「陛下,臣真有急事求助,拜托您就正常点吧!」范炎霸冲天翻个白眼,当年实在受不了太子只在自己面前展露的变态一面,才想方设法地调皮捣蛋,最后终于摆脱了「伴读」一职,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他还是没有长进!

「哦?」释熙帝顿时来了兴趣,没想到一直胸无大志的范炎霸,居然也有求助于自己的时候,不知他能利用这件事,敲到多少好处?

「到底所为何事,爱卿且说来听听……」

「臣恳请皇上帮微臣追拿……逃妻!」收起慵懒的样子,范炎霸肃整衣冠,规规矩矩地重新跪到释熙帝面前,范炎霸知道自己若是不说清楚来龙去脉,这个刁钻古怪的皇帝哥哥指不定还会出什么幺蛾子,只得老老实实地将自己和柳沐雨的事情,前前后后说个仔细,「……我家娘子就是前朝将军柳震霆的……道腹子,只因臣误信谗言伤了他,结果他隐姓埋名逃出了潘阳郡……」

仔细听着范炎霸的讲述,释熙帝两眼溜溜冒光,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一个能收拾这个小霸王的主儿,他怎能不兴奋呢?

「……所以,请皇上赦免我家小柳儿的所有罪责,臣还斗胆……请皇上赐婚!」

「虽然先皇大赦天下,但这柳氏母子……不,柳氏母女可是犯有欺君之罪……」

释熙帝故意拖着长音,可范炎霸心里倒是松了口气,那一句「柳氏母女」算是已经抹了柳母谎报柳沐雨为女子的「欺君之罪」,先认了柳沐雨为女子,之后才好请皇帝哥哥答应赐婚,只不过若想让这古怪的皇帝哥哥答应自己的请求,不知道自己又要被盘剥成什么样子!

果然,停顿了一下,释熙帝又开口道,「但天下初定,正是不拘一格、唯才是用的时候,范郡王若可以归附庙堂,报效钥廷……」

范炎霸撇撇嘴,就知道释熙帝不做赔本买卖!自己的逍遥日子可还没过够,若要回了京城天天被皇帝哥哥使唤,那还不得早死好几年?范炎霸连忙摇头打断道,「当年臣与先皇的约定,想必陛下还记得,不领兵,不结党,不参与政务,只做个闲散王爷……陛下难道要破除臣与先皇的约定么?」

释熙帝假意长叹一声,转回书案后做好,拿起一旁的奏折翻看起来,「既然如此,朕恐怕爱莫能助了……郡王一路旅途劳顿,还是先下去休息吧!」

范炎霸恨得牙根痒痒,上前两步,伸出一根手指,「若陛下肯帮臣的这一次,臣愿自捐国库一年军饷!」

炜火稍歇,王朝初定,正用钱用人的时候,这一年的军饷就要足足二十万两白银,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为了能把心里最重要的那只妖精重新虏回怀中,范炎霸咬牙开价。

「五年军饷!」释熙帝头也不抬地还价。

「两年!」范炎霸感觉心口在流血……白花花的银子啊!等他把小柳儿抓回来,一定要这样那样做个够本儿!范炎莉心视暗暗计算,这些银子就当他生孩子用了,只要把那妖精抓回来,一定让他肚子不闲着地给自己生孩子抵债!

「四年!不能再少了!」释熙帝放下奏折,眼睛亮晶晶的。

「三年!不能再加了!陛下肯定也不希望看到臣为了凑足军饷而鱼肉百姓吧?」

「好,成交!」六十万两白银……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就流进了国库,释熙帝笑得跟偷了鱼的猫,看来这次范郡王进京来,真是准备了厚礼啊!这下子,连自己都对道柳沐雨感到好奇了……究竟是怎样的美人儿能让这浪荡花心的范郡王不惜吐血割肉,也要娶回家呢?

「臣要太后亲自保媒,并将柳儿认作义女!」看着释熙帝笑得猖狂,范炎霸懊恼得不行,看来又被这个狡猾的皇帝哥哥给算计了!

「朕既然答应了,自会把事情办得妥帖!爱卿不必担心……」释熙帝点点头,摘下腰间的龙凤玉佩递给范炎霸,「这玉佩且算是朕赐予郡王妃的信物,龙凤佩如朕亲临,以后你若是再敢欺负郡王妃,范柳氏可以以此为凭,对郡王家法处置!哈哈哈……」

笑声背后,是范炎霸被气得发绿的脸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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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潘阳城

这日里,庆达年正在琴心阁的头牌水幻儿的房里听小曲儿,突然门外传来「叮叮眶哐」的踹门声,只儿范炎霸带着十几个家丁仆役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将他反拧在地上,脸前扔了一张契约。

「庆达年!你色胆包天,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郡王妃,我念你父亲这些年对潘阳的贡献甚大,不治你死罪,但活罪难饶!你且签了这份契约,以六十万两白银贺你二十年的苦窑之罪……赶快签字画押!」

「我……我……郡王明察,我怎么可能调戏郡王妃?郡王妃是谁我都不知道!」庆达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脑袋,乖乖,六十万两白银?他们庆家做了几十年的盐运生意,家底不过二百万两,这一下子就搜刮走将近三分之一……下手也太狠了点!

「小人只知道郡王一年多前娶了一位侧王妃姚氏……就压根没有立过什么正妃!再说,我庆达年再胆大包天,怎么敢调戏郡王家眷?郡王明察,这一定是有小人陷害!」而最大的小人,就是你范炎霸!庆达年为这飞来横祸愤愤不平,明明就是欲加之罪,真是岂有此理!

「你听好了!本王的王妃,就是……柳、沐、雨!」范炎霸歪嘴笑得恶毒,以他睚呰必报的性格,怎么可能放过当年调戏过柳沐雨的庆达年?正好,这昂贵的军饷,就由这个倒霉蛋来出好了!

「范柳氏是皇帝赐婚,太后保媒,我范炎霸明媒正娶的郡王妃!你这狗贼居然敢说你范爷爷没老婆?我今日菩萨心肠且饶你一命……你若仍执迷不悟,本王就把你押入死牢,抄你全家家产充公!」

一旁的侍仆捧出皇帝钦赐的龙凤配玉牌和黄缎圣旨,展在庆达年眼前。

「或者……庆大官人对这六十万家财做不了主,本王便麻烦些,把你和你父亲都押进监牢后,再另行问断?!」范炎霸声音里透着恶毒。

「不不不!我这就签!我这就签!」庆达年吓得屁滚尿流,现在哪还顾得上心疼银子,保命要紧!「小人罪恶滔天,六十万两哪里够赎罪的?七十万两……小人出七十万两!郡王给小人两个月,不不不,一个月的时间凑齐银两……届时小人自会将七十万两银票送到郡王府上,还请郡王饶命啊!」

庆达年顶着青青紫紫的脸签字画押,范炎霸得意地摇了摇手中的银契,哼哼,多出来的那十万两,就算是给小柳儿的聘礼,这买卖……不亏!

一列艳红的晚霞镶嵌在远远的天边,范炎霸两眼微眯。小妖精,等爷拿着皇上赐婚的圣旨逮到你时,看你还怎么逃离爷的床!

第3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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