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卅七折 婆娑三千,子夜邪眼
经过五裏坡的惨烈一役,耿照也算是被勒脖子的大行家了,危急之间全身鼓劲,丹田裏
的碧火功内力虽称不上「浑厚」,却是世间武人毕生苦练也未必能得之精纯,先天元劲还先于
意念之前,倏地由颈问透出。
黑衣人指劲如刀,本拟五爪一收,便能将这小和尚的脑袋齐颈割下,谁知手掌一触喉头,
小和尚的颈间肌肉竟晃颤起来,彷佛每束肌肉都成了一条条又滑又韧、带着黏滑汁液的老鱼
皮,既像固体又似液体,形质变换之间,一股绵密的无形气劲鼓荡而出,爪势顿时一滞。
电光石火之间,耿照左臂上格、仰头缩腹,硬生生摆脱了断颈之厄,却觉周身尚有余裕,
「啪!」脚跟一踏,劲力上涌,右臂如弹弓一般抡扫而出,黑衣人「咦」的一声缩胸避过,
回爪扣住了耿照的腕子一拖,左手五指再取他颈项!
耿照被顺势一扯,倒像自己把脖子凑上爪尖,重心既失,只能束手待毙,不知怎地胸中
犹有一口气在,仍觉得余势不尽。
黑衣人左手一叉,猛将耿照叉得脚跟离地,身子轻飘飘向后一倒,却比黑衣人左臂尽伸
的距离要再飘出寸许;黑衣人身子微拧,左臂暴长一寸,但体势已变,这一爪纵然还是碰到
了耿照的咽喉,却无一束断铁的杀伤力。
耿照双脚落地,「碰!」向前跨了一步,左臂格开指爪」呼的一声,又是右拳正宫击出!
这回轮到黑衣人体势用尽,却无碧火真气连绵不绝的奇效,忙回爪护着胸口膻中要穴;
「啪」的一声拳掌相交,黑衣人顺势飘退,如鬼影般无声落在一丈开外,直似纸鹞落地,连
烟尘都不掀半点。
耿照却觉全身气血一晃,胸口烦恶,忙运起明栈雪传授的调息之法,片刻才将气息稳住,
碧火真气流转全身,严阵以待。
黑衣人双手抱胸,打量着他的架势,冷哼一声:「铁线拳?你不要命了么?」
他语声低沉沙哑,其实不易辨别,只能说他的声音与显义是同一类人,都如铁沙磨地,
但耿照若故意吼破了嗓子,再压低声音说话,听来相差不多,无法做为辨别的依据。
如果观察显义的时间再长一点,或可从口吻语气来判断,但眼前耿照却缺乏对照的样本。
反过来想,若黑衣人不是显义,那么他也需要更多的口吻印象,来比对出寺裏谁才是这个蒙
面夜行的鬼祟之人。
「你是什么人?」
耿照决定边引他说话,边寻找脱身之机--从黑衣人鬼魅般的身法看来,「转头就跑」绝
不是好办法。更何况,他裸出的胸膛上还有五条血淋淋的凄厉爪痕,血渍一路淌过腰腹,染
得腰带上一片湿濡。他不敢想像背对此人的后果。
「黑黑夜擅闯本寺法性院重地,你你想干什么?」
若恒如亲眼看到这一幕,想必会感动得要死。在禁地独对这样一名鬼影似的恐怖刺客,
莲觉寺恐怕找不出第二个能如此正气凛然、认真负责,死到临头还不忘维护寺中威严的小和
尚。
黑衣人低头看着右手,森寒的眸裏掠过一抹残忍笑意,戴着黑丝指套的五隻指爪沾了黏
稠的液体,耿照光是随意一瞥,都觉胸口一阵热辣辣的痛。「你挺眼生哪。是广如的弟子,还
是妙如的?」
这口气听来,又像是显义说的了。
但耿照根本不知广如、妙如是谁,甚至不确定真有这两个人,还是黑衣人随口试探,灵
机一动,故意露出害怕的神色,颤声道:「你你跑不掉啦,恒如师叔带了人,不多时便要
找到这儿。你你害了庆如师叔,定要拿你去见官。」
黑衣人兀自看着沾血的指爪,半晌都不说话,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有人来。
耿照正觉不对,却听他嘿嘿两声,低笑如鸱枭一般,抬起一双异光闪烁的眸子。
他的瞳仁是妖艳的鲜黄色一瞬间,耿照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又觉是碧磷磷
的深浓绿色,总之不是正常的眸子,心头微寒。却听黑衣人道:「莲觉寺拿了人,决计不会去
见官。而会使铁线拳的,多半是中兴军之后,破落军户哪供得起子弟出家?你小子不错,差
一点就骗到我了。」
(这口气和显义好像。)
笑的声音也是。虽说如此,耿照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黑衣人冷笑:「你,便是那名飞贼么?」见耿照闭口不语,自顾自道:「喊得出恒如与庆
如,想来也在寺裏潜伏许久。有没有兴趣,做一笔买卖?」
他伸出那只沾了耿照
', ' ')('鲜血的食指,朝他身后一比。
「这阁子裏,有一样我要的东西。你替我找了来。」
?「你为什么不自己进去找?」耿照忍不住开口。
黑衣人绿瞳一闪,似又绽出黄光来。耿照几乎可以想像他咧嘴一笑的模样,血一般的口
中露出白森森的犬牙。「裏头有机关呀!会死人的。」
耿照本想发问,一瞬间忽然明白黑衣人的意思。拒绝了这个交易,耿照当场便血溅五步;
要死在利爪抑或是机关下,现在就必须做出决定。
「我若死在阁裏,你要的东西便拿不到了。」
「我会教你进入阁子的方法,起码在你拿到东西之前,不会这么简单送了你的小命。」
黑衣人的锐眼中似又掠过一抹残忍笑意。
耿照心知自己与对方的实力差距,除非明栈雪就在附近,那也得撑到她赶至现场才行;
反过来想,黑衣人若真要杀他,却不必搞出戒多花样,节外生枝。思量之间,答案已呼之欲
出。
「你要找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
若非形势险峻,耿照差点晕过去。「不不知道?」
「可能是一部经书,可能一轴画卷,也可能是一张零碎的纸头,或者是刻有字迹的牌匾。」
黑衣人冷道:「重点是,我在找的东西上头,可能会有『叶日声莲八闻』
这五个字。只要出现这些字的物事,你通通都拿出来给我。」
这座书院虽不甚大,但好歹也有两层阁楼,裏头不知能放多少东西。所有的东西都要翻
上一遍,还要一一核对是否有那些字头,便是翻上一夜也翻不完。
黑衣人似是看穿他的心思,嘿嘿笑道:「今夜翻不完,咱们明夜继续,若明夜还找不到,
后天继续。总有一天,能把阁子都翻上几翻。」耿照心想:「他以死要胁,却有把握让我每夜
都前来此地,莫非他的指爪裏藏有什么毒物?」心念一动,本能地按了按胸口伤处,痛
得皱起眉头。
他先前闪躲及时,那五道爪痕入肉不深,并未伤及筋骨,说话之间血流已止。黑衣人见
状,嘿嘿笑道:「我爪中无毒,阁子裏却是其毒无比。你一进去便即中毒,就算我不唤你,你
夜夜都会想来。」
耿照脑海中闪过明栈雪赤裸的诱人胴体,不觉面颊发热,暗骂自己:「都什么时候了,还
胡思乱想!」听出黑衣人的讥嘲,冷道:「反正我若死在裏头,你什么都别想拿到。」
黑衣人道:「这阁子的一楼全是机关,你若睁开眼睛,不但将受机关迷惑,绝对无法抵达
二楼,更会受机关所害,毁了你的双眼。须闭着眼睛,按照我教你的口诀来做,上了二楼之
后才能睁开。」顿了一顿,森然道:
「你若不听,我的双眼便是榜样!」
他眼中交错闪烁着碧绿与鲜黄的异光,便似妖怪一般。
耿照悚然一惊,心想:「白天并未细看显义的双眼,说不定说不定这毛病是。到了夜
裏才犯的?」他听说世上有种夜盲之症,患者白天看得见东西,入夜之后却会变成瞎子,便
是点上灯烛也不能视物;黑衣人的害症,抑或与此相类。
如此一来,显义夜裏闭门不出、不见弟子,似乎也说得通了。任何人一见这双怪眼,决
计不能视若无睹,「法性院首座入魔」的消息一传将开来,莲觉寺住持的宝座从此与显义无缘。
况且,他要找的东西也有蹊跷。
叶、日、声、莲、八、闻这六字在脑海裏随意排列,耿照没花什么力气,便得到了
「日莲」、「声闻」、「八叶」三组辞彙,正是他白天在迟凤钧与显义的密谈中听熟了的一
大日莲宗正是小乘中的声闻乘一支,而莲宗遗留在东海的八脉,人称「八叶」!
(他果然就是显义!)
虽拒绝了迟凤钧的提议,但为了住持大位,显义终究还是来此发掘莲宗八叶的讯息。迟
凤钧提起时他之所以如此冷漠,或许是因为曾在阁子裏吃过大亏,从此留下一双「入夜魔眼」
的残酷害症,故觉不堪回首。
耿照心中已有八九成的把握,但未褐开面巾之前,对他来说都不算尘埃落定。
黑衣人拾起一根松枝,在青砖上画了个方格权充阁子,标明窗门楼梯各处位置,一边传
授口诀:「开门揖盗一线走,进五退六似尺蟆,存身何须垫龙蛇?七星踏遍建金瓯;日行天中
阳火至,周流六虚纳中宫,变通莫大乎四时,朔旦为复引黄钟」
口诀一共三十二句,前十六句是进去,后十六句则是出来,用的却多半是金丹功诀,把
方位、数字、高低等,故意用晦涩的丹道术语掩盖起
', ' ')('来。
这长诗在旁人听来有若天书,但耿照才得明栈雪讲授,更以极其香艳的法子身体力行,
消化一遍,犹如用功读完书的学生,突然遇到一份量身订做的卷子,每道试题简直就是为了
让你把脑袋裏的答案填进去似的,不假思索,一挥而就。往往黑衣人一句说完,还未讲解,
他目光已移往地面上潦草绘製的简图,方位丝毫无错,彷佛未卜先知。
黑衣人念完口诀,冷冷斜睨:「你倒是精通道秘,是谁的弟子?」冷不防探爪而出,「唰!」
朝他臂上抓落!
这一下快如闪电,耿照原该躲不过,但黑衣人方才动念,耿照便觉一阵森冷,寒毛悚立,
脑筋还没转过来,身体已做好闪躲的准备,自是碧火功的先天胎息所致。
黑衣人只用三成功力,但一抓落空,只扯下一隻袖管,也不禁「咦」的一声,蛇一般的
橘黄眸中闪过一抹妖异的磷碧。
耿照向后一跃,随手摆开铁线拳的架势,怒道:「喂!有你这么做买卖的么?不想合作就
算啦,划下道儿来,咱们分个高低。出手暗算人的是什么东西?」
他说话总是一本正经,便在流影城与长孙斗口,也多半是长孙扮参军他扮苍鹘,只有瞪
眼搭腔的份。为符合「飞贼」的身份,只好一改平日习惯,儘量说得「匪气」些;脑中模拟
的不是别人,正是腥膻不忌的江湖模范浪子胡大爷。
黑衣人扔掉袖布,冷笑:「阁子裏的机关,比这个还要厉害百十倍。你若连这爪都避不过,
横竖也是个死,不如让老子一爪毙了干净。」目中似蕴着邪邪一笑,嘿嘿道:「你站在阁子前,
先闭眼再开门;门扇一开,须按口诀行事,到走完阶台才能睁眼。出阁时先喊一声,同样是
出来之后关妥门户,才能打开眼睛。」
耿照深吸一口气,依言走到阁子门前,闭上眼睛,故意粗着嗓子大喊:「你可别又出手偷
袭,小爷跟你没完。」黑衣人冷哼一声,并未介面,声音比方才更加遥远,足见他畏惧阁中
机关,早已避了开来。
耿照心中估量着逃命的可行性,略一迟疑,碧火真气忽生感应,颈背上吹来一阵腥热喷
息,一隻利爪从身后轻轻握住他的颈子,黑衣人低哑的语声震动耳廓:「你若想乘机逃跑,又
或揣了东西便想一走了之,捏断你的颈子便只需要这点时间。」
耿照浑身汗毛竖起,勉力一笑:「呸!小爷说一是一,又不是你。」心中叹了口气,忖道:
「耿照啊耿照,如果门一开便是万箭穿心,也只能说是命。」伸手推开阁门,踏了进去,反
手又将门扉闭起,连半点多余的动作也不敢有。
但阁中并没有万箭穿心。
静谧的屋裏有种陈旧的气味,像在阳光下曝晒许久的檀木之类,静静散发着浓郁而干燥
的香气。耿照原以为阁中应该灰尘极重,即使是十方转经堂那从未有人去过的心柱梁间压成
了厚厚云母状的尘毯,嗅来仍带有浓重的土味。
这裏却没有类似的味道。檀木的气息干燥而清爽,并不刺鼻。
机关轴心中的铁件一定会有的油味,屋裏也完全闻不到。但这也许是因为许久无人触动
的缘故,耿照想。他默背着口诀,按照诗句中所隐藏的指示迈步、转身,低头爬行闭着
眼睛让时间变得相对漫长,缓慢复杂的动作也比想像中吃力。
耿照手扶栏杆,滴着汗水弯腰走上十级阶台,伸手往上一顶,推开两扇外翻的暗门,终
于可以直立起来,走完剩下的五阶;转身、蹲下,摸索着暗门上嵌入的凹槽暗扣,将暗门重
新关起来一
「好了!」
他睁开眼睛,并没有想像中从四面八方射出的怪异光芒袭击双眼;待眼中旋闪的一兄点
消失,瞳仁渐渐熟悉了黑暗,耿照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没有任何隔间的广大空间裏,彷佛连
呼吸都有回音。
这裏的空气虽然与楼下同样干燥,却有一股独特的蠹腐之气。这样的气味耿照十分熟悉,
流影城中举凡帐房、藏书室、挽香斋所有堆放大量文书的地方,都会弥漫着类似的味道。
取出黑衣人交给他的竹管火绒吹一兄,耿照点着了角落裏的莲灯,莲花形的精瓷灯盅裏
还有小半碗的清澈灯油,油面上连一隻蚊蝇的尸体也不见,与在阿净院中所见相同。
耿照回过头去,不觉睁大了眼睛,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整个阁楼顶上都是书。以支撑横樑的问架柱子为轴线,这二楼放满了书架,一排又一排
的,整整齐齐陈列,书架上堆满一卷卷的书与轴幅,耿照随手抽了一本翻阅,果然是佛经。
', ' ')('而阁楼的四面墙却未设置书架,而是围起一圈雅致的围栏,由上往下看来,整个平面就
像是一个「回」字,四面的围栏裏设有三级高臺,每一级都整齐排设着木雕的千手观音,每
尊约莫半人高,比例无不相同,但姿态神情却没有一尊是一样的;当莲灯被点亮时,置身其
中,彷佛被数百尊千手观音居高临下包围着。
耿照想起门楣上悬挂的召一千娑婆」古匾。阁中观音虽无三千之数,但普照众生的胸怀
已不言而喻,众观音眉眼垂落,法相庄严,等高齐列的雄伟壮观,令人油然生畏。
书架的两侧多挂画轴,图中绘着各式罗汉,随手一算也有三、四十帧。
耿照不懂布局笔法,见画中罗汉或坐或卧、抬手跨腿,模样栩栩如生,还能清楚辨出降
龙、伏虎等罗汉,在他看来自然是画得极好的;所幸画中并无落款,也无题跋之类,否则要
一张一张去找「日莲」、「声闻」、「八叶」等字样,也是一件苦差。
美中不足的是:偌大的阁子裏只有四盏瓷灯,四角各一盏,就算全点起来,也只看得见
观音群像在幽微昏暗的焰影中摇晃,瓷盅裏的半盏清油也不知能燃多久,耿照索性吹灭了三
盏,只留最靠近暗门的一处,从第一座书架的最上层搬下一迭书,盘腿坐在莲灯前翻阅。
花了一刻钟的时间,大致把第一座书架上的书翻完,拣出三本题记上有相符字样的经书,
其他都归还原位。即使耿照对大日莲宗或日莲八叶院一无所知,也知道这三本都是极其普通
的佛经,其中决计不会有什么秘密讯息,黑衣人怕是打错了算盘。
(但他为何如此肯定,我今夜以后还会想再回到这裏?)
他将书籍放回书架,突然发现乌檀制的书架上刻满了细小的花纹,仔细一端详,似乎是
某种文字,却是一字也不识。翻过手掌,惊见掌中也印满了类似的凸纹,想起适才翻书无聊,
一手撑在木地板上,赶紧趴下身去凝眸细看,果然地板上也刻着极细极小的怪异文字,樑柱、
柜板,就连观音身面到处都是,简直就像符咒一般。
还有更惊人的发现。
书架、木柜、围栏等,甚至是观音莲座与背轮上的铜件,乍看色泽与一般黄铜无异,但
以利器轻轻一刮,登时便留下一条锐利而明显的刮痕,其中闪动着耀眼的澄黄辉芒一
(是是黄金!)
在这个宽广的房间裏,所有的木製品都被刻上不知来路的怪异文字;而所有的铜件,却
都是黄金所制!
「难怪难怪他这么有把握!」
若耿照真是「飞贼」,此地便活脱脱是一座宝库,光是要把所有的黄金镶件剥取下来,恐
怕就需要好几晚的工夫才能完成。就算黑衣人不说,夜行取财的飞贼又岂能不要?
耿照从书架的屉柜中找到一柄铜匕,握柄製成莲座三钴杵的式样,十分别致。他小心从
书架底部削了薄薄一片木皮下来,藏在鞋中;犹豫片刻,随手拿块布巾把铜匕包好,收入绑
腿中,抓紧时间继续翻书。
再回到转经堂时,天已蒙蒙亮着,法性院外已隐约有执役僧在走动。
耿照轻轻推开「南之天间」的门,闪身而入,明栈雪从梁间一跃而下,沉着俏脸道:「你
上哪儿去了?再晚些回来,我便要大开杀戒咦,怎么受伤啦?躺下!拿过蒲团迭高,小
心扶着他躺下来。
耿照鼻青脸肿的,浑身筋骨酸痛,胸膛上的爪痕本已结痂,此际又迸裂开来,汨汨缢出
鲜血。明栈雪早已换过一身簇新的衣裳,虽仍是乌黑尼衣,尺寸却明显合身许多,内襟裏还
露出白色的棉制单衣,脚上也套着一双雪白的罗袜。
她撕下裙裏的单衣下摆,先浸了盆中清水抹净伤口,再拿干净的棉巾吸干血水,处理金
创的手法甚是嫺熟。
耿照疲累已极,一身僧衣濡满汗血污渍,被扯得破破烂烂的,头脸手脚也沾满泥巴,是
咬牙硬拖着伤体蹭回来的,再无余力,只得乖乖躺着任她摆布。明栈雪离开片刻,回来时不
但带了金创药、跌打酒,干净的棉布和一套全新的僧衣,还打了两盆清水。
「你真是厉害。」耿照强睁着浮肿的左眼皮,破碎的嘴角露出一抹带着痛楚的微笑:「简
直简直跟八爪章鱼没两样。那水是用头顶回来的么?」
明栈雪噗吓一笑,再也板不起脸儿,顿如冰消瓦解、春风拂过,彷佛整间房裏都亮了起
来。
她笑了一阵,又忍不住蹙眉摇头,轻声叹息:「我不过才离开一会儿,你便给人打成了这
样。你们男人啊,个个都好勇斗狠,打架之前,怎
', ' ')('不先秤秤自己的斤两?」轻轻撕开他左边
袖管,赫见肘关节瘀肿如球,肌肤都胀成了青紫色;给风轻轻一吹,耿照便疼得皱起眉头。
「那人卸了你的关节?」明栈雪以指尖轻搭着检查,见他露出痛苦之色,俏脸微寒,似
是既生气又心疼,不觉动了一丝杀机。
耿照心中微感异样,上半夜的不欢而散彷佛早被遗忘,两人之间又回到了相拥交颈时的
亲昵,咬牙强笑:「又接上了。不过是想让我吃点零碎苦头,要真打残了我,那人只怕还舍不
得。」
明栈雪瞪他一眼:「逞强!」检视过的确没伤到骨骼,放心下来,轻叹了一声,拿起跌打
酒替他擦抹化瘀。耿照痛得龇牙咧嘴,她倒是咯咯直笑,两人谁也没再提那段不愉快的对话,
好像从来就不曾发生过。
耿照在娑婆阁裏待到下半夜,查完三座书架,眼见灯油将尽,拿了几本经书权作交代,
为防黑衣人起疑,还特地撬下几枚金钮、金环揣在腰带裏,又闭着眼睛打开暗门,按照后十
六句诗裏的口诀走出阁子,关上门扉。
才一睁眼,还来不及说话,一记沉重有力的膝锤便将他撞得离地而起,旋又回过一脚勾
他侧腰,耿照眼前一黑,整个人飞下阶台。
黑衣人边笑着,边狠狠痛殴他一顿。耿照这一生还没有被人这样打过:拳头、膝盖、手
肘黑衣人用锻炼到不逊于铜槌铁瓜的可怕凶器,无情地痛打着他全身上下最柔软脆弱的
部位。
那人似乎精通刑术,深谙如何製造人体痛苦的最大极限,而又不伤及筋骨,到后来耿照
只能以双手保护头部,像一团烂泥般在地上翻滚弹动,从喉管中不受控制地压挤而出的惨叫
哀嚎,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叫得活像个娘儿们,小瘪三。」黑衣人静静地评论,边踹着他弯如熟虾的身体:「快
别丢人啦,像条汉子勇敢些。」
「你为什我拿了」耿照颤着手从怀裏摸出几本经书,抱着头、侧着身
子高高举起,试图阻止他暴虐而疯狂的踢打。黑衣人果然停了下来,手把手的握着那几本经
书,笑声听来十分亲切。
「我就知道你办得到,做得好哇!」
「那你为为什么要打」
耿照费尽千辛万苦,才能从溢满鼻腔喉内的鲜血中发出声音,让它听起来像有意义。黑
衣人完全瞭解他的痛苦,也明白他想要表达的,而且还有问必答:「我只是想一让你知道,谁
才是这裏的主宰。你的命,你的疼痛恐惧,你可怜的、小小的哀求通通都归我管。」
他笑着说:「没有我点头,你会一直痛下去,还会越来越痛,痛到你撕心裂肺,每回你以
为到了尽头,我都能再打破疼痛的极限,让你讶异于原来世上竟然有这样的痛楚。除非我准
了你;要不,你连死都不能。」
「啪咛!」一声,他卸脱了耿照的左肘关节,以最疼痛的方法。
黑衣人足足凌虐了将近半个时辰,用重手法卸开他左肩、左肘、左腕,以及左手小指的
两处指节,然后再一节一节装回去一重新装上关节的疼痛,有时还在卸下关节之上。即使耿
照的身体较常人强健许多,更有碧火真气保护要害,那样的疼痛也使他濒临崩溃,几乎支援
不住。
他开始相信,黑衣人这么做是正确的。
世上,再也没有比痛苦更有效的控制手段了。
经过这样惨无人道的折磨,他觉得无论是谁,第二天晚上同样会乖乖回到阁前等待,绝
对不会逃走;极度的恐惧会使人放弃希望,放弃抵抗,只想依从单一纯粹的命令,远比黄金
或毒药的控制更为彻底。
耿照在残酷的疼痛折磨中保护精神的方法,就是使用「入虚静」的法门,将意识抽离肉
体之外。他一度觉得自己似正居高临下,看着黑衣人恣意刑虐地上那团蜷起痉挛的瘫软肉球,
一点都不觉得那就是自己
最后,黑衣人把他拖到松林裏弃置,连他藏在腰带裏、已被踢得扭曲变形的金件也搜刮
一空,笑得扬长而去。
「明日子时,我在阁子前等你!」恐怖的笑声令人浑身战栗,宛如恶魔。耿照不知昏迷
了多久,才慢慢醒转,拖着伤疲之躯挣扎而回,所幸从娑婆阁到转经堂沿途皆僻,并未被他
人撞见。
他将阁楼中所见,以及对黑衣人就是显义的怀疑,一五一十告诉了明栈雪。
「显义必然会武,但我不觉得他武功很高,起码远不如我。」
明栈雪将他褪得一丝不挂,用湿布擦洗全身,替胸前的伤口裹好金创药后,再
', ' ')('于瘀青处
点上跌打酒,细细搓揉。她手掌幼嫩细滑,肤触本就极佳,按摩之中又运上了碧火功劲,耿
照只觉玉手所到之处无不舒适温暖,似乎平白挨上这一顿,也不算太过冤枉。
明栈雪却没理会他这层心思,专心替他按摩着,一边歪着千娇百媚的小脑袋沉吟道:「除
非他修为远胜过我,那么以我的眼力,或许便看不透他的深浅。这可能性不高,依我看,他
的武功至多与雷门鹤在伯仲间,我不会接连走眼,一口气看错了两个人。」隔了一会儿,轻
笑道:
「明晚我同你一块儿去。将他抓了起来,让你吊着毒打一顿消气。」
耿照摇了摇头。
「你一出手,这条线索便断啦。那娑婆阁的神秘机关、黑衣人的真实身份,他的目的为
何,还有莲觉寺与日莲八叶院的牵连你不觉得,这裏到处都藏着秘密?」目光往几上一
瞥,从书架上削下来的秘文薄木还搁在那裏。黑衣人搜身之时,并未搜到他鞋裏。
「那上面的文字--我觉得它像是某种文字--你见过么?」
明栈雪随手拿来端详着,轻轻摇头。「没见过,奇怪得很。」
「那黑衣人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若杀了他,我们仅有的线索就断了,便再也没有机
会知道。」耿照移开目光,枕着蒲团望着房顶,像是在对自己说。「明晚,我自己去。若明晚
解不开这些谜团,后天晚上我还会去,一直到我觉得可以了为止。」
说这话时,他的身体正簌簌发抖着。明栈雪轻抚着他结实身躯上的惨烈瘀青,明白他何
以这般坚持--
那是因为恐惧。
黑衣人的恐怖手段,像蛊毒一样侵蚀着少年的神经,逃避只会留下永难磨灭的巨大创口,
一生都再也无法痊癒;除了面对、并将其打败,没有其他的办法。现在的耿照非常害怕,或
许他的人生至今,从未如此刻般觉得自己弱小不堪,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他曾面对过
像岳宸风那样强大而恐怖的对手,挫败并不能毁灭他的自我认同,但黑衣人却是玩弄、摧毁
人心的好手,他控制痛苦的手段与武功高低无关,而是关乎人性。
惨遭凌虐、难以想像的疼痛等,从今夜开始,将成为耿照的永恆之梦,每一晚都会令他
从恶梦中惊起,冷汗直流,旁徨无措,直到他可以正眼相对,视之如常为止。
一如果当年,她也有这样面对巨大创伤的勇气,愿意承认自己的弱小与不堪,一切会不
会有所不同?
明栈雪轻摇螓首,彷佛要驱散某个不切实际的荒诞念头,对耿照笑道:「好罢。但我们现
下是合伙关係,你若有个什么万一,世上哪来第二副青璃赤火丹?我要跟去瞧瞧,那厮若起
了杀心,算他倒了八辈子霉。」耿照也笑了。
「不过,」片刻她低垂粉颈,轻声道:
「依我看,就算明晚你去,他还要毒打你一顿。这种以痛苦控制他人的手段就像放蛊喂
毒一样,必须逐次增加剂量,才能获致效果。你还能受得住么?」
耿照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微微颤抖着。他是身体先作反应之后,心中才涌起害怕的感觉。
意识到这点时,耿照不由得面色惨白。
这只代表黑衣人的手段非常有效,若非耿照以「入虚静」的法门抽离意识,抵抗崩溃,
说不定现在已经丧失自我,成为任黑衣人予取予求、不需以锁链缚之也绝不敢逃跑的傀儡。
「还好我们练了碧火神功。」他勉力止住颤抖,苍白一笑。「不止内力保护了身体,入虚
静的法门也可以暂时忘却疼痛。若非如此,说不定我早就疯了。」他这才发现,一说到「我
们」两个字时,心头竟有一股暖流淌过。他一点都不讨厌这种感觉。
明栈雪对着他顽皮一笑,两人显然都想到了同一处。
她静静地跪坐在他身边,轻抚着他缠满白巾的胸膛,低声道:「不只如此,碧火神功还能
加速身体自我回復,锻链你的身心内息,让你今天晚上再面对他时,只会比昨晚更加强大,
更不易击倒。」
耿照会过意来,面红耳赤,喉头「骨碌」一声,浑身发热。
「我我今天这样,还能练碧火功么?」
明栈雪含笑解开衣带,漆黑的丝绸尼衣与内裏的雪白单衣自浑圆的肩头滑落,裏头一丝
不挂,尖挺浑圆的雪白美乳骄傲地耸着,嫩红色的乳蒂早已高高翘起,轻颤一如风中蓓蕾。
她饱满的阴阜覆着一片细细的乌卷黑茸,支起的大腿不仅浑圆修长,更充满紧致优美的
肌肉线条。内外两件衣裳「唰!」滑落在榻上,现在她全身上下,只
', ' ')('剩下那双雪白的罗袜而
已。
「你忘啦?修练碧火神功,只有一个非如此不可的条件。」她握着他狰狞滚烫的雄性象
征,温柔地跨坐在他腰际,浑圆的雪臀高高翘起,手中细腻地抚着持着,彷佛怜惜他一身狼
籍,满眼都是不舍。
「现在,我满心裏都只有你啦你呢?」
再醒过来时,已是四个时辰以后的事。
耿照精力充沛,全身真气流转,毫无窒碍,身上的青紫竟如明栈雪所说,痊癒的速度令
人不可思议;除了腹侧等少数较严重处,其余部位已大致化瘀,连胸膛上的五爪伤痕都收了
口子,痂皮脱落,露出淡淡的五条粉色疤痕。
这固然是碧火神功的妙处,却也得益于青璃赤火丹的惊人药力甚多。
用过午饭之后,明栈雪针对如何运动真力护体、化解内外衝击的法门,又特别为耿照进
行讲解,并亲自示范演练。「来!」她眨了眨眼睛,作势拉高袍袖,将半截鹤颈似的雪白皓腕
搁在几上,狡黠一笑:
「咱们来扳扳腕子,比一比气力。」
耿照凝着她修长滑润的腕臂线条,只觉美不可言,除了以指尖轻柔细抚、感受雪肤上的
娇匀酥颤之外,就连粗鲁地多碰一碰都是亵渎,更遑论蛮力相向。
「明姑娘,我力气很大的。」他摇了摇头,露出微笑。「你武功虽然高,但身子骨毕竟是
女孩儿家,比这个不好。一个不小心,会弄伤你的。」
明栈雪咬着唇,娇嫩的雪靥红彤彤的,神情既是狡狯,又似有些羞喜。
「你舍不得了,是不是?」她瞟了他一眼,噗吓一笑。
「傻小子!你若是扳倒了我,差不多能单挑岳宸风啦。只管使劲罢,本姑娘若真是让你
扳动了一丝半点,我『明栈雪』三字从此倒过来写!」
「这个花红也不好。」耿照笑道:
「你的名字就算倒了过来,还是挺好听的。」明栈雪咯咯直笑。
结果却大出耿照的意料。纵使他天生神力,但明栈雪纤细的腕子却像铜浇铁铸一般,彷
佛在几上生了根,任凭他扳得额际冒汗,最后用上了两隻手,那只线条柔媚的雪腻皓腕仍一
动也不动。
明栈雪指着他搁在几上的手肘。「咯,你这儿有块骨头,便是你支撑在几上的支点,你摸
摸是不是?」耿照依言而为,果然如此。
她再拉着他的手,摸摸她的肘子。
「但我这儿,却有两块骨头,再加上挪移而来的肌肉,肘上共有三处支点,稳如鼎足。
你所使的每分气力,都被我原原本本导至方几四脚,再均匀地送至地面;就算你能把地面压
出一个坑来,我的腕子仍是稳稳地立于几面,不是你气力不够,而是它根本不会倒。」
耿照仔细一瞧,果然她的手肘支撑处,正是整张方几的正中心。这一切早在明栈雪的算
计之中。
「人体的肌肉、骨骼、筋脉,有很多是你一生中极少用到,甚至不会用到的,但它们并
非没有作用。而碧火神功能让你将全身每一束肌肉、骨骼都练到随心所欲,能任意挪移,想
怎么用便怎么用。」明栈雪正色道:
「但要挪动哪一块骨头才能不被敌人打倒,要运用哪一束肌肉才夺走敌人的支点重心,
则属于武功招式的范畴,碧火神功的心诀无法教会你这些。须得累积足够的临敌经验,扎扎
实实地与人交手过招,体会过够多的武功招式之后,碧火神功所赋予你的自在如意之躯才能
发挥最大功效。」
「明姑娘的意思是如果我懂得方法,他便卸不了我的关节要害?」
「或在他动手之前,你自己先将关节卸了,随时能再接回来,伸缩张弛,如意自在。等
你全身的肌肉骨骼皆可任意挪移之时,他便想弄痛你,你也能将疼痛处移动隐藏,让他流上
半天的汗,全是白费功夫。」将擒拿手法的诀窍一一传授。
「我本想指点你一路小擒拿手,但若习练不够纯熟,临敌时反是自误。」明栈雪道:「你
把关节拆卸的擒拿原理记熟,稍晚练功时多挪移相关的肌肉骨骼,今晚便能派上用场。」
傍晚两人提早用了些细点,稍事休息,又练起碧火神功的日课,练足一个对时,耿照才
痛痛快快地射给了她,两人同登极乐,快美无比,交颈相拥而眠;直睡到了月上中宵,才精
神饱满地起身整装,依约前往娑婆阁。
他醒来时,明栈雪人已不见。
耿照心中明白,若两人一起出发,不但容易被黑衣人发现自己埋伏了人手,在内心之中
更是摆脱不了对明栈雪的依赖,如此将永远无法克
', ' ')('服对黑衣人的恐惧。明栈雪刻意避不见面,
便是考虑到了这一层。
(其实她对我还是挺好的。)
耿照独自。一人前往那隐藏在松林之中的神秘书院娑婆阁。
黑衣人已非昨夜身披黑氅的打扮,而是刻意换了一身鱼皮密扣的黑衣劲装,一见他来便
「喀啦、喀啦」拗动手指关节,邪气的碧绿黄瞳露出一丝残忍笑意,似是在唤醒他身心之上
的恐怖记忆。
「你来啦。」
黑衣人嗓音嘶哑,风裏只觉他的嘿嘿笑声直如鸱枭,令人不寒而栗。
耿照这才发现自己正在发抖。在那双黄绿魔眼之前,他就像被毒蛇盯上的青蛙一样。青
蛙的速度、力量未必便输给了蛇,但那样的恐惧却是上天赋与,深深印刻在心版上,无以抗
之,故称「天敌」。
「今今儿的黄金」他根本不必假装,一开口便不由自主战栗起来:
「须须留给我。小小爷不不做赔赔本的买卖。」
黑衣人笑道:「这个自然。」侧身一让,做了个「请」的动作。
耿照闭上眼睛打开大门,再度按前十六句诗的口诀来到阁楼上。
昨夜点过的莲灯裏尚有灯油,他又从第四座书架上搬来了经书,正想着要先查经还是先
四下探访一番,眼角忽然瞥见了一幅罗汉像。那并非是接邻的书架上所悬挂,而是书架阵列
裏的某一座,只是于他随意一站之处,刚好从书架与书架的缝隙问看到了画。
罗汉像似被其他书架的影子遮去下半部,因照明有限,幽暗中只见罗汉睁着铜铃大眼,
一指戟出,或许是灯焰晃动之故,竟觉这一指气势逼人,凝眸望去,忽有股被指劲贯穿额头
的错觉;那指风穿脑而过,直指身后的观音围栏,直没壁中。
耿照灵机一动:「莫非这是暗示?有什么线索藏在壁中?」
他兴奋转身,欲从前、中、后三排观音木像问,找出墙壁或阶台的异状,也想过要跨进
围栏或挪开木像。整座阁楼裏,还有其他的罗汉像每帧罗汉所指,是不是藏有更多线索?
这一夜,似乎特别漫长。
直到寅时过后,他才按口诀走出了娑婆阁,模样看来极是疲倦。黑衣人照例从门后忽施
偷袭,又结结实实将他打了一顿,携出的六部经卷搜刮一空。
耿照依明栈雪所传授的舒筋挪移法门而为,果然伤害大为减轻,不像昨夜那样几度晕了
又醒、醒了又晕,但依旧疼痛得紧;他运起遁入虚静的意守心诀,避免精神在痛苦折磨中崩
溃。
不知是身心较前夜有飞跃性的进步,还是黑衣人忽然珍惜起替自己搜索阁楼的好帮手,
耿照觉得刑求的时间过得特别快,而且距离原本预期的程度略有落差,似乎再被打上半个时
辰,又或落手重些亦不妨。
黑衣人抓着他的右踝,一路拖行至松林裏弃置,前脚才离开,耿照便一跃而起,吐出口
中血唾,运起碧火真气调匀气息,施展轻功回到了转经堂,房裏却不见有人。约过半个时辰,
天已薄明之际,明栈雪才又翩然而回。
「你跟踪他?」
「不,是他跟踪你。」明栈雪笑道:「我花了点儿时间与他兜圈子,教他知难而退。这人
武功很高,决计不是泛泛之辈,他一决定抽身,连我都没来得及盯住。你昨天没被他给折磨
死,足见我真是教得好。」
耿照忍不住笑了,片刻又微微皱眉。
「如此一来,他若不再找我,只怕线索又要断了。」
明栈雪摇头。
「那也未必,他没见到我,不知我是什么来路。下边儿的王舍、阿净两院都是外客,要
混进寺裏容易得很。那黑衣人若真是显义,也该先疑心院裏的客人;若不是显义,便应该开
始怀疑他了。
「至于他找不找你,就看他有多渴望阁子裏的东西。」她笑吟吟的侧首:「人真要贪图起
来,刀裏火裏都肯去。你没听说过『饮鸩止渴』四字么?」
「是了,阁子开关时,明姑娘也在现场?」
「在,不过隔得挺远。那人武功很高,我不想冒险。」明栈雪道:「阁裏黑黝黝的,什么
都看不见,我瞧不出有什么机关。不过那人没有骗你,在你开门之前他便躲得远远的,不敢
往阁中再看一眼,看来是顾忌不假。」
「嗯。」
耿照沉吟片刻,本想与她说件事,忽见她又换过一袭干净的尼衣,身上还有洗浴过的淡
淡皂香,发梢湿濡,整个人便像水做的一般玉雪可爱,诧异道:「明姑娘,你方才洗过澡了?」
明栈雪得意地说:「是呀,与那人兜了一
', ' ')('阵,汗流浃背,便去阿净院洗了个澡,找小尼姑
的新衣裳穿。」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又递来一个热腾腾的纸包:「咯,莲觉寺香积厨的大馒
头。你算是抢了第一笼的头香,连住持跟显义大和尚都排在典卫耿大人之后,吃你检剩的馒
头。」
耿照心中感动,拿起一个剥成两半,小心撕去底皮,将半个软绵绵的馒头心子给了她。
明栈雪双手接过,小口小口吃着,晕红的双颊活脱脱便是一朵沾着露水的娇艳桃花,一双水
汪汪的杏眼滴溜溜地转着,神情似笑非笑。
房裏的气氛有些尴尬,耿照只觉心尖儿慌慌的一吊,浑身都不自在,吃了两口馒头,随
口又找话聊。「碧火神功当真厉害,我刚才便不觉怎么疼啦。晚上再遇着他,说不定便像
挠痒痒。」
明栈雪摇了摇头,忽然严肃起来。
「内功修练到了某个程度,便会遭遇瓶颈,这是以后天之力强渡先天之境,必定会发生
的情况,也就是俗称的『心魔』。心魔一起,轻则停滞不前,从此难以寸进;重则走火入魔,
内息岔走,甚至瘫痪丧命。
「常人要练上三年五载,才初窥内息的门径,练足了十年功夫,方能有遭遇『心魔』的
资格。但碧火神功与其他门派的内功不同,进境极快,故心魔也来得特别快,特别的凶险。
如未妥善处理,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意思也就是说:要不了三年五载,碧火神功便会生出心魔?
耿照闻言一凛,小心问道:「那我的心魔什么时候会发生?」
「一般来说,是第三天。」明栈雪望着他,一点都不像在说笑:「若我所料无差,今晚,
将是你修练碧火神功以来的首关心魔!」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