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萧云龙用银匙子搅了搅浓黑的苦药汤,沈明玉还在昏迷之中,他思绪万千、心乱如麻,既盼着沈明玉早些醒来,又不知道他醒来后该与他说些什么。萧云龙长叹一声,舀起一勺苦药含在嘴里,向昏迷的沈明玉哺去。
浸着药香的嘴唇贴在沈明玉冰冷的唇上,沈明玉猛地全身一震,倏然睁开双眼,如避蛇蝎般扭头闪避。萧云龙吃了一惊,用双手捧住沈明玉的脸,只见他神色惊慌,一双湿漉漉的凤眼惶然地瞪大,好像犯了什么大错似的。萧云龙口中含着药,无法张口安慰,唯有用拇指在颤抖的他唇上轻轻抚摸,试图让沈明玉镇定下来,好将药喂过去。沈明玉全身抖如筛糠,他被萧云龙轻轻捧住脸,竟如被扼住咽喉一般不敢稍动。
他睁大眼睛,看着萧云龙的脸向他压过来,全身本能地僵硬,下意识地又想扭头避开,却生生滞住,仿佛生怕惹恼了萧云龙。他怕得厉害,萧云龙的唇刚贴在他嘴上,沈明玉就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下颌骨被手指轻轻捏住,一口苦药渡进口中。其实不过是一瞬,沈明玉却觉得极其煎熬,幸而萧云龙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唇瓣分离,沈明玉才松了一口气。
他吞下药汤,随即睁开眼睛,望着站在萧云龙身后的元宝,急急道:“大总管,麻烦你快端茶来。”
“怎么?渴了还是药太苦了?”萧云龙轻声道:“茶解药性,我让人端甜汤给你,好不好?”
沈明玉摇头不语,咬着牙挣扎着坐起身来,元宝依言端来香茶,他用纤细无力的手接过茶杯,青瓷盖碗微微颤抖,发出“磕磕”的声音。
萧云龙又道:“还是让我喂你吧,你躺着就好。”
沈明玉却将茶杯捧到萧云龙面前,垂眸低低道:“皇上,请喝茶。”
萧云龙一愣,他不解沈明玉之意,怔然道:“这...这是何意?”
“皇上,”沈明玉恭敬地说:“这茶是给您漱口用的。”
“漱口?”萧云龙见沈明玉的双腕越抖越厉害,盖碗几乎洒出茶来,忙伸手接过,“不必如此,那药并没有这么苦。”
沈明玉缓缓摇了摇头,一字一字地说:“不是苦,是脏。”
“...什么?!”萧云龙突然站起身,沉重的檀木椅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巨响。
“我很脏,”沈明玉有些惊惧地看了一眼萧云龙,“是我很脏。”
萧云龙愣怔无言,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么清贵自矜的沈明玉,会说出这样卑微的话——他真的把他毁了。
盖碗抖得比方才更厉害,热水浇在萧云龙手上,他恍若不觉,直直盯着苍白颤抖的沈明玉,那双如星如月、总饱含着千言万语的眼眸中,唯余空朦朦的一片。
深情不再,寂然如死——萧云龙突然想到这八个字,心里猛地一颤。盖碗砸碎在地上,“哗啦”一声,吓得沈明玉发出一声尖叫。他精神紧绷、极易受惊吓,忙用颤抖的手撑着身体,裹着被子挣扎着跪在床榻上,如同是他打碎了茶杯似的,一叠声地求饶:“皇上,求您,求您不要生气,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他吓得眼泪直流,大滴大滴地浸透锦褥,可又不敢嚎啕大哭,强自隐忍着,差点背过气去。
萧云龙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沈明玉毁了,他该高兴才是,这样他就能忘了他、再也不惦念他,可是萧云龙觉得自己也快要完蛋了。不知所措的萧云龙听见身后的抽泣声,下意识地回头一看,见是元宝红了眼睛,正用袖子偷偷抹泪,连他一个局外人,从始至终默默看着,也觉得沈明玉太可怜、太可惜了。
萧云龙似乎能听见,血滴在腔子中苍凉空洞的回声,他喉头腥甜,伸手将激动害怕的沈明玉紧紧搂在自己怀里。沈明玉惊魂未定,还在发丝散乱地颤声哀求:“皇上,求您、求您,不要迁怒我的母亲,要我怎么样都行,怎么样都行...”沈明玉怯怯地望着他,一边说一边强迫自己露出柔媚逢迎的神色。
这个表情萧云龙太熟悉,多少妃嫔宫人都这样看着他,期待垂青恩宠、一步登天,可沈明玉从来不曾这样。他不屑亦不必如此勾引萧云龙,沈明玉永远是干净纯粹的,无须伪饰,自然钟灵毓秀、不可方物。但是现在,他的纯粹和真心都被萧云龙毁了,帝王家最难得到的东西,被偏执吝啬的萧云龙弃若敝屣。从此以后,沈明玉只会和其他人一样惧怕他、逢迎他,将他当作掌握生杀大权的君王,而不是心爱眷恋的情人——这就是萧云龙想要的吗?
他再也不忍看沈明玉,萧云龙将那张凄惶的小脸摁在自己胸膛上,把头埋在沈明玉如瀑的长发里,喃喃地说:“你把我逼疯了,我也把你逼疯了...什么京城双璧,只是两个疯子... ...”
沈明玉觉得自己的发鬓被水渍浸湿,他不知道是自己的泪水打湿了头发,还是萧云龙也落泪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