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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书院位于沧州城郊,依山傍水而建。最初乐山先生开门收徒时只得几间青竹舍,后来弟子越来越多,书院规模越来越大。为表不忘本之意,后来的藏书楼、弟子居处、学艺演武的屋舍也都以青竹建成。今日的侠义会,便是在书院后山闻歌楼中举行。闻歌楼是一座二层小楼,名字取自“闻弦歌而知雅意”,楼后掩映一片青竹,最是幽静。
今日这侠义会并非广而告之,但也有数十人参会,将一座小楼坐得满满当当。山海书院之主乐山先生四十余岁,五短身材,生着见人常带三分笑的一张圆脸,但眼神精光内敛,显然内功不浅。他此刻坐在闻歌楼的主位,身后立了几名亲传弟子。左首第一位坐了正道盟的薛晓,右手第一位却是位坐在轮椅之上的中年男子,一身白衣,生得儒雅温和,眉目不俗。下面坐了十数个世家之主与门派掌门,都只携亲随弟子。这其中倒有不少人并不识得这坐轮椅的男子,都交头接耳相询。
乐山先生令亲随弟子为参会的诸位家主掌门等奉了茶,说了几句场面话,又将参会的各派门主依序介绍了一番。大家这才知道,这双腿不良于行的儒雅男子原是数月前被天极阁灭门的白家家主白凌翰的异母弟弟,名为白藏渊。他常年并不住在主宅,而最喜研究机关之术,便寄住于最擅机关暗器的千秋阁内,因此躲过这一劫。出了此事后,白家各个支系惊怒愤慨,便奉白藏渊做了新的白家家主。
众人听言,纷纷感叹,说起天极阁最近做下的血案,再翻起旧账来,个个义愤填膺。
柳家家主叹息道:“天极阁与极乐宫不仅杀孽造得厉害,威逼正派子弟为奴之事,更是倒行逆施之至。不瞒各位,我家次子原是七八年前被极乐宫要了去的。后来邪道内讧,极乐宫中死伤无数,我心下终归忐忑,便派亲信去抛尸的地方看看,谁想到却真见到了犬子的尸身……“说到伤心处,柳家家主已老泪纵横。
说到此处,南宫永元也是怒火冲天,道:“如今那姓沈的魔头做了天极阁主,我看他比拓跋海更疯些!数日前竟捉了我家傲儿要去给他们为奴,真是实打实地要与我们正式为敌了!当真杀得血流成河,于他们又有何好处!”话里话外,却是怀念当年与拓跋海萧艳楼等人达成的微妙和谐。正派偶尔送几个子弟作淫奴炉鼎,邪派便适时收手,并不会闹得太凶。
南宫傲站在南宫永元背后,想起当时之事,也深感后怕。
乐山先生插话道:“竟有此事?却不知道南宫大少是如何安然无恙归来的?”
“这……”南宫永元与南宫傲互看一眼,便如实讲了沈锦墨发信去灵犀山庄要洛澜相替,洛澜读信送客,一日后南宫傲便被放了回来的事情。至于他们原想拿个旁支子弟南宫芝树将南宫傲换回来的事情,便自然隐瞒不讲了。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代表灵犀山庄前来参会的薛晓身上。
乐山先生踌躇道:“薛贤侄,你方才说洛盟主不方便前来。此事非同小可,你可否与我们言明真相?”
薛晓如坐针毡,在心里已把沈锦墨和洛澜这两个疯子骂了千万遍,此刻只能硬着头皮道:“那日天极阁那魔头做下如此丧心病狂之事,洛盟主自然不能束手旁观。他与那魔头通了几封书信,信中内容我也不知,后来据说那魔头当真良心发现放回了南宫大少,后来洛盟主感染风寒,我便替他来此参会。等此间事了,我定回去问他信中到底写了何事,再说与各位知晓。”
他这话说得原也没什么破绽。但乐山先生右首的白藏渊却忽然抬起眼睛,开口道:“我却听说,洛盟主是亲自上门做了沈锦墨的淫奴炉鼎?”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阵哗然之后,所有人都定定地看向薛晓,等着他的解释。
薛晓气得快疯了,一时心里爆了无数粗口,循环往复地“妈的洛澜,妈的沈锦墨,老子不干了!”,却只能咬牙绷紧了道:“怎会有此事?白先生这话说得可是捕风捉影了。”
白藏渊却不恼,淡淡一笑道:“是么?我的线人却亲眼见到洛盟主入了天极阁,可没见出来。”
南宫永元也忍不住说道:“当日那信上确实说若洛盟主主动上门便放了傲儿,而洛盟主看信并未如何生气,若不是……他们为何第二天便轻易放了我儿归来?”
薛晓瞪眼怒道:“放屁!”他打定主意,反正咬死不认便是。
一时间,闻歌楼内的气氛竟有点剑拔弩张。
正在这时,竹楼的楼顶上方,却传来“哼”的一声冷笑。一个声音冷冷道:“南宫傲那种东西,天极阁还看不上眼,自然扔回去了。”
那声音带了十足轻蔑,竟没有人知道是何时楼顶竟来了人!几个高手纷纷呼喝“什么人!”便有人已忍不住出手,将暗器向楼顶射了过去。
暗器哧哧响处,楼顶便有人长声惨叫,接着,鲜血竟一滴一滴顺着竹楼屋顶的缝隙滴了下来。
神不知鬼不觉来到屋顶发笑又出言讥刺,这人必是高手又来者非善,却又怎会如此轻易中了暗器?楼内众人面面相觑,乐山先生手一挥,派了两个亲随弟
', ' ')('子出去看看究竟。这两人出去便未回,楼顶的鲜血却越滴越多,越滴越快,眼看将厅堂内滴出了一片血泊。
南宫傲少年心性,方才被当着这么多人提起被擒之事已是羞愤无比,又被无缘无故骂了一句,不由得怒道:“定是有人捣鬼,把屋顶拆了看看!”说着,按捺不住,纵跃而起,挥剑便向楼顶劈去。这小楼是青竹搭成,楼顶并不如何结实。他这一剑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楼顶哗啦一声被劈开个大口子,尘土飞扬中,竟落下了三具尸体,看衣着,三人全是山海书院的弟子!
乐山先生一眼便认出,这三人中,一人原是在不远处放哨的数名弟子之一,另两个,自然是方才出门查探的二人!
“难道是邪门歪道前来挑衅?”下首崆峒派掌门长身而起,飞身跃向门口。这人一向好勇斗狠,武功倒是好得很。他冒失冲出竹楼,楼内众人便听到崆峒掌门怒呼:“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接着便是呯呯咣咣过招声。楼内众人听了这声音,连忙都各执武器冲出楼去。
闻歌楼外的一片空地上,原本放风望哨的弟子都已横七竖八死在地上,不知敌手是如何不出声息地做下如此血案。一片狼籍之间,身穿褐衣的崆峒掌门左右支绌,与他对战的是个黑衣青年,俊美中带着一分恶鬼气息,极黑的眼睛带着阴寒厉色,如玉颊边染着几点殷红血迹,身法妖异至极,举手投足间内功深不可测,寒意凛然。趁崆峒掌门一招空隙,这青年忽然伸出修长手臂,在对手脖颈处一拉一扭。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崆峒掌门的脑袋骨碌碌滚了下来。黑衣青年伸手一捞,扯着那死不瞑目的头颅轻飘飘在手上转了两圈。
“诸位今日在此商议,是要对付我天极阁么?”青年杀神提着一颗染血的头颅,踩在一地狼藉尸体上,眼睛微染了血色,向着面前的正道武林粲然一笑。“沈锦墨今日便来与诸位打个招呼。”
他身后数人,都穿了绣有天极阁纹样的黑衣,手上各执兵刃,都染了血迹。此时向正道诸人微一行礼,就都隐入竹林不见了。
原本商议好了,今日来此,原本的目的本是捣个乱,立个威。正道诸人联手商议对付自己,若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总不能便坐视不理。并且,沈锦墨接掌天极阁后,其实并未在正道武林面前正式出过场。这原是个极好的露面机会。杀几人,让正道诸人知道新的天极阁主并非是好打发的,也就该走了。
今日侠义会上,尽是各派门主与掌门,都是武功极强的好手。沈锦墨与厉端白云意几人,若真是与这些好手以命相搏,只怕也凶险异常。因此,从一开始,沈锦墨也并未打算在此多做停留。因此厉端等人也已先走一步,等着在后方接应。
露了面,杀了人,立了威,此时原该走的。
然而,热血染在手上,血气鼓荡,他却忽然不想停了。
面前都是敌手。四周都是血气。腥甜的味道萦绕,好闻得吓人。
停手不杀?不杀怎会有这样好闻的血味?
胸腔随着血气鼓荡,身躯的每一寸都渴求更多的血,更多的杀戮,更多的惨叫。
既然面前还有敌手,为何要停?
沈锦墨将手里滴血的头颅一丢,唇角扯出一个带着丝疯气的笑,浑不知自己双眼已蒙上了一片昏茫血色,不但不退,反而向面前数十个高手走了一步。“下一个是谁?还是一起来?”下一步,就将迈进数十个正道好手的战圈中。
此时,旁边却有一个清朗带笑的声音打破了这一片一触即发的杀意。
“刚才似乎你们在聊我的事?”
洛澜悠悠闲闲便从竹林中走了出来,他手脚虚浮,明眼人一见就知他此刻使不出武功,但身材挺拔如竹,气息清淡若水,瞬间就集中了全场的视线。正道诸人面面相觑,便有人窃窃私语,道:“洛盟主如何在此处?”
“难道方才白先生说的话当真?”
“竟有如此不知廉耻之事?”
洛澜却漫不在乎地便站在了这混身染血的杀神身畔,笑道:“是啊。”又望向沈锦墨被杀意染上一片血色的眼,“要不然我跪下给你认个主?”
沈锦墨怔了一下,被血气冲得一片混乱的头脑几乎听不懂洛澜在说些什么,却下意识地把要向前的脚步停了。
洛澜望着他,弯起眼睛笑得如清风朗月,“你说我要不要脱衣服?认主是不是脱了比较好?”说着还真的把手伸向了衣襟,扯开了一丝,露出下面一片白皙。
“…不用。”沈锦墨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了这两个字,头脑仍然一片昏乱,心中却忽然升起一股异样的焦躁来。总觉此事绝不可行,究竟哪里不对,却一时想不清楚。
然后,他就看见,在正道武林的众目睽睽之下,洛澜果然就这样,跪在了自己面前。
“洛澜愿奉天极阁沈锦墨为主,从此不属中原武林正道。灵犀山庄与正道盟从此交与薛晓。”那人伏在地上,青丝委地,腰肢纤细,从上面看过去,是生得极秀致的脖颈与肩背。然后,他抬起头对沈锦墨轻轻一笑。“好了,走吧。再不走我真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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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天的杀意,忽然便被打断了。
沈锦墨定定地望着跪伏在他脚下的洛澜,忽然伸手捞起这人,脚尖一点,便向竹林来路撤去。洛澜伏在他肩上,冲着嘴巴快张成个鸡蛋的薛晓,大大地做了个“抱歉”的口型。身后一片哗然之声,不乏粗言恶语,隐约有“不知廉耻!”“丧心病狂!”等言语传来,却无人当真敢追来。
沈锦墨只觉原本无法自控的杀意轻飘飘地褪去,想到方才的失控,忽然生出一股后怕来。但揽着怀里的身子,头脑却越发的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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