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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下午的华盛顿阳光明媚。这是个周末,街上比平时更热闹。
皮尔斯将车开到了一家医院。他将车停到车库里,刚想下车,又担心着什么,将手从车门上收了回来。
“待会儿你会见到我的奶奶。记住,什么也别说,让我来说。”皮尔斯叮嘱道。
安迪疑惑地说:“什么也不要说?”说完他就意识到了——那可怜的老人一定不知道自己引以为豪的孙子是个盗贼的事。皮尔斯怕他说漏嘴了。
安迪点头:“好的。还有什么吗?”
皮尔斯担忧地看着安迪,问:“你可以吗?如果你不想去,就在车里等我,我很快会下来。”
安迪认真地思索了一下这个可能性,沉吟道:“的确有些不方便……不过在没有视觉的情况下独处更令人不安。”
皮尔斯果断地下车,走到另一边,把安迪提了下来。
安迪拽着皮尔斯的袖子走在走廊里。不一会儿,他们进入了大厅,安迪感觉视界亮了起来,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消毒水味。
“这是在医院吗?”安迪问。
皮尔斯:“我的奶奶在住院。她叫安妮。”
安迪:“……”
安迪思索了一会儿,说:“皮尔斯?我可以问吗……”
皮尔斯:“不可以。待会儿别叫我皮尔斯。”
安迪:“叫你什么?昆汀?”
皮尔斯:“不……忘了吗,你不说话。”
安迪:“……好,我不说话。但如果要我不说话,你必须回答我的问题。”
皮尔斯拖长了音调:“……上帝……我刚见到你的时候你并没有那么会威胁我。”
安迪:“你总得让我问出来。你盗窃的骨髓是为了你的奶奶吗?”
皮尔斯停下了脚步,微微皱着眉头地看着安迪。
安迪:“?”
皮尔斯抓住安迪的手,轻轻地将西装袖子从他手里抽了出来,然后放开了他的手。
安迪感觉到手里空了,莫名地喊:“……皮尔斯?”
皮尔斯轻轻地往后退了一步,又往左挪了两步,离开了安迪模糊的视线。他一声不吭地站在一边,看着安迪。
安迪独自站在陌生的医院大厅里,陷入了迷茫中。他什么也看不清,也听不到皮尔斯的声音。他无助地垂着手,无所适从地站了一会儿。只要听不到,摸不到,这个人就这样轻而易举地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当他的耳朵捕捉不到重点的时候,周围的人声顿时被放大,显得嘈杂。
“皮尔斯?”过了一会儿,他又喊了一声,试着走了几步,使劲眯起眼睛试图看清周围的人。周围许多人经过,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他。他想接近别人,但没有人想被他接近。几次尝试失败后,安迪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抛弃了。他停下了脚步,孤独地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里发呆,心里充满着一股苦苦的滋味。当他需要帮助,打遍了所有能记住的电话却被所有人拒绝的时候,他也曾尝到这种苦苦的滋味。安迪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
忽然,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皮尔斯?”安迪摸着他的身体确认他的身份。
皮尔斯冷静地说:“是我。”
安迪听到他的声音,停下了手。
“你是故意的。”他说。
皮尔斯:“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一点也不喜欢被了解。因为你威胁了我,我只能也威胁你一下。”
安迪听到了令人不是滋味的答案。他低声说:“对不起……”并松开了手,说,“请你一个人去。我会找一个地方坐着。”
皮尔斯:“……你认真的?”
安迪:“是的。”
27.
皮尔斯眉头纠结地看着安迪,发现他真诚地希望留下来。但正因为他如此真诚地表达自己“可以被丢下”,他的模样就愈发让人没法丢下他了。皮尔斯头疼地做了个投降的姿势,说:“好吧,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呆着。”他抓起安迪的手,让他重新拽住自己的袖子,“来吧。我暂时还不想把你弄丢。”
安迪的手犹豫了一下,重新捏住了他的袖子。尽管西装的面料看上去贵得要命,但那里已经被他捏得皱巴巴的了。
安迪一脸迷茫地跟着皮尔斯走,他感到自己穿过一条走廊,上了电梯,又走过很多条走廊,最后在一间病房前停了下来。
“安迪……”
“什么也不说。我记得。”
“是的。以及,我的奶奶一直希望我能带个朋友回去。虽然这看上去对你不太合适,不过……”
“保持微笑。”
“……谢谢。”
皮尔斯在病房门上敲了敲,然后拧开了门把手,将脑袋探入病房轻声喊:“安妮?”
病床上。正在看报纸的老人应声抬起头,她将老花眼镜往下压了压,看清来人是谁,她露出了温暖的微笑:“布奇?”她看到了跟在皮尔斯身边的男青年,温柔
', ' ')('地问,“你带朋友来了吗,布奇?”
皮尔斯走进了病房里,胳膊上挂着安迪。
“是的。”他开玩笑地说,“安迪的眼镜被我弄坏了。到明天为止,他都得像一只树袋熊一样抱着我。”
安迪:“……”
安迪朝病床那一片模糊的白色努力露出笑容,笑得眼角都是皱巴巴的笑纹,说:“你好。我是安迪,是……是布奇的朋友。你好吗?”
“很好。这是美好的一天,能看到布奇的朋友。”老奶奶安妮说着,将报纸合起来放在了一边,“来,过来,坐在这边陪我聊一会儿天。我就说过我不喜欢单人病房。你不在的这几天,我都要闷出口臭了。”
皮尔斯笑起来。如果安迪拥有他的眼镜,他会看到皮尔斯的脸上露出孩童一般真挚的笑容。他的脸因为温暖的情绪而舒展,眼角有好看的笑纹,仿佛二十年前那个幼年皮尔斯的影子浮现了出来。但安迪并看不清。
皮尔斯将安迪带到病床边,握住安妮苍老的手说:“这几天你过的怎么样?琳达有说什么吗?”
安妮奶奶:“还是老样子。琳达总是唠叨我,她比我这个老家伙还更唠叨……”
皮尔斯:“那可得糟糕了,我恐怕我比琳达更唠叨。”
安妮奶奶也笑了起来,脸皱巴巴的,像颗核桃。皮尔斯坐了下来,帮安妮奶奶削好苹果,耐心地陪她聊天。安妮奶奶则端出她的医生琳达的女儿烤的小饼干招待他们。安迪默默地抱着一盘烤饼干坐在一边,一边嚼一边听着他们两个唠嗑。这几年来,他很少有这样的机会无所事事地听别人聊天。但现在他觉得一点也不无聊。虽然视线模糊,但他能看到这间干净的病房里正充满阳光。这让一切变得很美好,就好像前一天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美好。
如果安妮是个拥有魔法的老太太,那这一定就是她的魔法。安迪想。
28.
皮尔斯在安妮奶奶那儿呆了一个下午,在他的“威逼利诱”下,老太太只能老不情愿地咽下晚饭,并对皮尔斯的专制进行了彻头彻尾的抗议。那之后,皮尔斯才站起来与她告别。
“我明天还会来看你。”皮尔斯温柔地说,“有什么需要就给我打电话。”
离开病房后,皮尔斯笑着摇摇头:“她现在像个孩子。”
安迪:“老人有时会这样。”
皮尔斯带着安迪来到医生办公室门口,对他说:“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晚上我带你去找乐子。”
安迪怀疑自己听错,脱口而出:“什……什么?!”
皮尔斯戏谑地学他说:“什么?”
安迪:“……”
安迪还没来得及反应,皮尔斯已经把袖子从他手里抽走了。安迪听到敲门声,头脑还被“找乐子”震得当机中。
找……找什么乐子……听上去不太愉快……
安迪的脑内闪现出震天的迪斯科音乐,群魔乱舞,大麻乱飞的样子。他不禁挺直腰板,坚决地想我得拒绝,非常严肃地拒绝……他习惯性地推推鼻梁,但他的眼镜不在那儿。
皮尔斯推开门,进入了医生办公室里。门在安迪面前轻轻合上,将安迪隔在了外面。
安迪独自站在医院走廊里,这时候走廊上没什么人,非常的安静。办公室里隐约传来说话声,他发现自己能听见一些只言片语。
偷听是不道德的……安迪正派地想,但仍然有几个词跑进了他正直的耳朵,“骨髓”“捐献者”之类的,还有“她还有多少时间”“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之类。
安迪猜到了一些情况,但没想到如此严重。他能确定医生没有为皮尔斯带来什么好消息。皮尔斯的声音越来越低,听上去很难过,尽管他在安妮奶奶面前表现得轻松愉快,以至于连安迪也以为安妮奶奶的病情没什么大不了的,过两天就能出院,但现在听上去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皮尔斯盗窃骨髓是为了安妮奶奶……安迪的专业知识告诉他,当病情需要用到骨髓移植这种风险极大的手术时,病人的情况一定早就不太好了。他也担心起那个老人的情况,不禁往前走了一步,想听得更清楚一些。正在这时,皮尔斯拉开了门,看到安迪贴着门站着,正准备把耳朵贴上来的情景。
皮尔斯:“……”
安迪尴尬地举了举手:“……嗨。”
皮尔斯皱着眉头看着安迪。但他现在心情差极了,他什么也没说,抓起安迪的手,默不作声地拖着他往楼下走。他的步速很快,安迪好容易才跟上他。
“你去哪儿?”他问。
皮尔斯:“先送你去旅馆。”
安迪:“皮尔斯,等一下……皮尔斯!”
皮尔斯停下了脚步,不耐烦地问:“什么?”
安迪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听着,我一点也不想了解你,一点也不想。而且我相信……那个……医生和你解释过骨髓移植的风险……”
皮尔斯:“没错。”
安迪:“我是想说……你试过所有的方法
', ' ')('了吗?安妮奶奶还有其他亲戚吗?”
一阵静默。安迪感到皮尔斯盯着他看,但并没有得到他的回答。他等了一会儿,心想好吧……如果他再次在这里扔下我,我也无话可说了。但我得说他是个脾气差劲透顶的家伙……
安迪在考虑要不要自觉地将手从皮尔斯的手里收回来时,皮尔斯终于开口了。
“你的胡子里有饼干屑。”他说。
安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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