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处的,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天都快亮了。他看着渐渐明起来的天,起身洗了把脸,带着行李就出了门。
他坐在马车上,背上尚未愈合完全的伤口在颠簸之中隐隐作痛,更让他清醒无比。
“我之前也有过疑心,只是一直不愿这样想。”杨青山记得,那时在烛影之下,自己无视李清河的满腔真诚,弯腰捡起了那封信,而后连信带信封狠狠甩在了那人怀里:“既然这么想要,拿去吧。”
没等李清河说什么,他接着补充道:“此番去西北,我正是趁着东太后过世西太后无暇分神的空子,再加上前段时日我受了刑,就算谎称一直闲在住处,想来西太后也不会疑心什么。”他瞥了李清河一眼:“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自然是光明磊落。如果你想去告诉她,我也不会拦着你。”
“你胡说什么!”李清河气极了。只是活了这许多年,自然也练就了一套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他缓了缓神,而后看着杨青山:“你可知新上任的陕甘总督是谁?”
“陶咏,一个老顽固,当初联合西太后给我削爵罢官送进牢狱的人之一。”杨青山冷着脸说:“我这次去,自然也不是为了拜见他的。”
“如果他知道你去了他的辖地呢?”李清河接着问:“他会放过你吗?”
杨青山反而笑了:“你我都不说,他又如何能知道呢?”他沉下声来:“夫子,我易容的本事如何,您是知道的。”
李清河的确知道:这是他们北安侯祖上传下来的一套易容术,当年这小子图好玩易了容去上课,再加上刻意变换了姿势姿态,他愣是半天没认出来。
李清河叹了口气:“你若执意这样想,我也没办法。”他看着杨青山:“我现在没法给你解释,能留给为师一点时间吗?”
“好,”杨青山冷哼一声:“我等着。”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出了京城,天也大亮了。天气晴好,杨青山心里却难受得紧:曾经他觉得,李清河与他相识多年,是他的师长,是他最为可信之人。可如今看来,世人皆是人心隔肚皮,竟没有一人能够真心相待。
他叹了口气,掏出了制作人皮面具的东西,很快给自己易好了容。
杨青山摸着自己的脸,无奈地笑了笑: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可如今连面容都未必可知。世事百转千回,果然是万万求不得诚意。
“师傅,麻烦快一点。”杨青山戴上帽子,用宽大的帽檐遮住脸,而后探出头去,又递给了车夫几锭银子:“等到了驿站去换最好的马。”
八天后。
“听说何立走了?”几天没见到何立,程轩不免疑惑,于是趁着课间逮住齐星楠发问。
齐星楠点了点头:“被他爹送到兰州去了。”
“也好,何老爷是对的。”程轩想了想:“何家与郑大人交好,在西北一带颇有势力,此番出去也好避避风头。”
“程哥,我问你件事。”齐星楠看向他,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问出口:“你到底怎么得罪他了?”
程轩有些心虚,避开了齐星楠的视线:“怎么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齐星楠道:“只是见他最近好像不是很愿意提起你。”
程轩皱起了眉:“他跟你说什么了没有?”
齐星楠摇了摇头:“只在每次提到你时有些冷淡罢了,并无其他。”
程轩心里一沉:想来自己之前的猜测是对的,他大概已经知道了。
不过知道了也不要紧:他知道了自然有知道的应付办法。认识了这些时日,何立的脾性他也能摸上一二。大抵是那人常年在外求学的缘故,一惯勾心斗角的深宅大院里竟然也能养出这么个重感情的人来。何立这人有恩必报,而且是十足十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看他对杨青山的种种便能知晓。可他也是有仇必报,无论当初对卫哲还是如今对自己,从来没心软过。
南安侯在京城的势力不小,程轩想,只要他们程家多施些恩惠,想来时间久了,就算何立没动摇,何学义也定然不能视若无睹。
齐星楠还正在为杨青山的事忧心自责。他并不知道眼前这向来为人称道光风霁月的小爵爷也正和他一样,为着说不出口也得不到原谅的心事耿耿于怀。
“你说,”齐星楠问:“杨老师还好吧?”
程轩看了他一眼:“说得也是,这阵子咱好像也没见过杨老师。”
“听说杨老师伤得重,想来得多休息。”程轩接着说:“再说也没他的课了,咱们见不到也是寻常。”
齐星楠迈进了教室,冲他点了点头:“嗯。”
半个月后,兰州织呢局,中部办公区。
“您是京城来的?”接待那人正是主管。他接过杨青山的身份凭证:“哟,还是皇家海军学院的夫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