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革新失势,他杨青山是因着无数先烈与百姓才得以苟活至今,他知道自己没资格也没心力去把自己融进另一人的余生,故而此番也是好事,若何立当真能恨他厌他,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何二副,上元佳节都不见你人影,又和哪个情儿相会去了?”说话的正是乾安舰的鱼雷大副季浔,见何立正坐在屋顶上出神,他便三步并作两步到何立身边坐下:“我说你也别总出去鬼混了,我还想着把妹妹嫁给你呢,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何立看都没看他一眼,独自望着远处看不到边际的夜色:“那就别嫁了,我求之不得。”
“瞧你说的,”季浔推了他一把:“我妹妹,二八年华,长得那叫一个水灵,多少人来提亲啊,都快把我们家门槛踏破了,你怎么还不稀罕?”
“你就吹吧,”何立冷冷笑着:“谁不知道你妹妹被你爹妈惯得脾气暴躁,谁娶了她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话可不能这么说。”季浔知道何立是在与他开玩笑,于是依旧笑得开怀:“不过何二副,我还真得说说你,自打我认识你开始,除了正儿八经打官腔的客气话,我还没见你私下里说过一句好听的。这样下去可不行。”
“怎么不行了?”何立有些不耐烦,于是向季浔问道:“带酒了没?”
“我就知道,”季浔掏出一小瓶酒来:“叶管带查得严,我就这么点儿,再多可真没了。”
何立接过酒瓶猛地喝了几口,酒的辛辣与冬夜的寒凉让他很是难受,于是不受控制地猛烈咳嗽了起来。这倒把季浔吓着了,赶忙从他手里把酒瓶抢了过来,故意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你这把嗓子是不想要了。”说罢,他叹了口气:“在威海卫忙了足足三年了,年前水师衙门正式成立,这还是咱们头一回回京城过年,怎么我看你倒是闷闷不乐的?”
“你还记不记得年三十那天我问过你什么?”何立哑着嗓子问。
“记得啊,”季浔应道:“你那天喝醉了,拉着我说,你当年痴心付于一人,可那人却说什么不能连累你,这么些年了连个音讯都不曾有,你都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他忽而笑了:“我还一直好奇呢,一个姑娘家能犯什么天大的事啊,怎么还扯上连累不连累了?”季浔看了一眼何立的神情,觉得有些不对,这才恍然大悟:“难不成你今儿晚上是去找她了?”
何立瞪了他一眼:“我再跟你说一遍,我那天没喝醉。”
“不是我说你,我还就不信了,你何二副要是能拿出官场上左右逢源间半分的劲头来去对人家,她还真能对你无动于衷?”季浔叹了口气:“怕就怕你对她像对我一样,净是嘴硬。”
“我当年对他那是掏心窝子的好,我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对一个人这么好了。”何立沉着脸:“可人家不领情啊,只想着往后躲,从没想过能跟我有以后,连一句正儿八经的喜欢都没跟我说过。”他的声音忽而没了底气,只喃喃道:“想来确实是我一厢情愿。”
何立心里确实难受,他觉得杨青山实在是看轻了他:那人凭什么觉得自己一定得被他小心翼翼地护着?凭什么觉得自己一定会被他所牵连?又凭什么觉得在自己心中身家性命会被放于他之先?简直是无稽之谈。
何立知道杨青山是不怕死的,可他也不怕,若能与那人生同衾死同穴,他死也心甘情愿。可杨青山却不愿意,那人一直想着独自慷慨赴死,要留他一人独活于世,实在是过分。他一直这般想着,故而每次回京述职都刻意躲着那人,只是今日上元佳节,他实在忍无可忍,本想着只远远望那人一眼,却终究还是落得如此两败俱伤。
“你也别太灰心,”季浔安慰道:“许是人家觉得不能让你冒险,全是为你着想呢。你这样岂不是误会了?平白浪费人家一番苦心。”
何立摇了摇头,沉默良久才说出一句:“多谢了。”
“哎哟,我没听错吧?你跟我说谢谢?”季浔忽而放声大笑:“来,再说一个。”
何立白了季浔一眼,猛推了他一把。
季浔险些没坐稳,却在差点儿掉下去时被何立拽了回来。他吓出了一身冷汗:“行啊你何立,敢谋害你顶头上司,小心我告到咱管带那里,让他治你的罪。”
何立瞥了他一眼,撂下一句:“治罪才好呢。”说罢便下了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