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打开的瞬间杨青山甚至出现了错觉,他觉得自己好似回到了数年前的冬日,那时年轻的海军军官穿着军服,披着厚重御寒的披风,正如此时一般盈盈笑着,在寒凉的冬夜里自成一体,周遭一派盎然生机。
见杨青山出来了,何立立刻扑上去抱住了他,贴在他耳边低声道:“杨老师,我好想你啊。”
“大哥?”何荃向门口望去,只觉得惊喜:“你怎么来了?”
见何荃想要站起来,江嫣赶忙拦住他:“诶,你干嘛呀?”
何荃望着江嫣狡黠的笑脸,忽而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赶忙拿过杨青山的外衣,又冲何立摆了摆手,笑道:“大哥,杨老师归你了。”
何立松开杨青山,进屋跟他们打过招呼,又从何荃手里拿过外衣,满目皆是收不住的笑意,低声应了一句:“好。”说罢便拉着杨青山一同往外跑。
出了门何立便赶忙帮杨青山把外衣穿上:“夜里凉得很,可别冻着。”
“你怎么来了?”夜色深重,杨青山却觉得眼前心上皆是一片亮堂,于是望向何立:“我真是没想到。”
何立迎上他的目光,笑眯眯地说:“你在这儿,我又怎能不来?”
这一带有许多人家住着,此时爆竹声劈啪作响,映着满天的繁星。何立忽而靠近了些许,他微微俯身,下巴靠在了对方的肩膀上,思忖许久却也只问出一句:“你还好吗?”
“好得很,”杨青山笑了:“劳烦你挂念。”他抬起胳膊轻轻抱住了那人:“你呢?在广州待了这许久,可还一切顺遂?”
“旁的都好,只是,”何立也轻轻笑了:“想你想得厉害。”他靠在杨青山身上,央求中故意带了几分委屈:“杨老师,你今晚陪我守岁吧,”他故作任性:“别管他们了,你只陪着我。”
这话一出何立自己是有几分讶异的:自打他懂事时起便没再这般撒过娇,对爹娘便是如此,可如今与杨青山静静地待着,他仿佛能抹掉过去这些年所有风霜雨雪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似的。卸去了重重的筹谋与忧虑,除夕夜里他只想做个依旧有资格软弱的人。
杨青山只觉得有几分不真实,于是他轻笑着说:“好了,如今连丫头都要出嫁了。”
“此话何意?”何立问道。
“惭愧,”杨青山把他抱得更紧了些:“就算到如今我也给不了你安稳日子。”
“胡说,”何立立刻反驳:“只要你在,我自是满心安稳。”
这个除夕夜他们过得实在独特:既然说了要守岁,他们便也没打算能有觉睡,好在京城里还能寻着马车,于是何立拉着杨青山去了京城郊外的一座山上。
站在山顶上自然看得远,清晨日头初升,红霞漫天,一片辉煌耀眼。
何立找了一处坐下,眯着笑眼抬头望向杨青山:“杨老师,我要与你说件事。”
何立缓缓说着有关沈迎宣的一切,杨青山站在一旁默默地听,何立说完后杨青山依旧站在原地,默不作声。
何立心里没底,他不敢再望着那人,于是转过头去望向平铺天边的朝霞。
“何立啊,”杨青山坐到他身边,顺着何立的目光望向远方天边的霞光,他的话音极为清浅,听来好似在娓娓道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往事:“当初你跟我说了那么多,我也明白,你无非是想告诉我,朝廷不可靠。”
何立侧身望向他,轻轻点了点头:“实在是学生的不对,这些事老师原本自有考量。”
杨青山也望向他,忽而笑了:“我今日要与你说的并非这些。”他伸手揉了揉何立的头发:“你觉得大兴的朝廷弊端重重,故而我所做一切皆是枉然。但我告诉你,不是的。”见何立有些疑惑,杨青山的笑意愈发深了:“人生在世,不如意才是寻常。我们不能奢求事事顺心,也不可盼着但凡付出便有回报,那都有违常理。我只是想着顺应本心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虽说一心盼着革新大业终有事成之时,可就算注定无所得,只要能为后来人稍稍指明来路,我便没有白忙一场。”
何立一愣:“杨老师……”
杨青山笑得开怀:“你别这副表情,实话告诉你,我觉得我很幸运啊。有些人可能拥有很多,功成名就,可他们终其一生也没有一个能与自己肝胆相照的人。单就这一点,你我如今过的是很多人可想却不可及的日子。”他忽而凑近了,抵着何立的额头,近乎是呼吸交缠着:“可我还是对不住你。”
“莫要再说这种话,”何立稍垂下眼帘:“实在生分。”他轻轻叹了口气:“先前你曾与我说,你最盼的便是能活到革新事成那日,而后便只要我一个,其余人其余事再不去想。我问你,此话如今可还作数?”
“自然。”杨青山应道。
何立忽而笑了:“那便足矣。”
何立为去京城特意与水师告了假,于是年初二他便从京城启程回了威海卫。这天杨青山送别何立回了住处,却发觉宋其选正站在门口等他。
“夫子?”杨青山原本有些讶异,片刻之后他忽而想起了何立也曾给宋其选为去过信,心中便一派明朗。正巧此时嫣嫣去了别人家串门,杨青山抿了抿嘴,转而冲宋其选轻轻笑着:“进屋吧。”
“想来夫子都知道了,”杨青山帮宋其选倒了杯水:“夫子想问什么直说便是。”
“果然啊,你最终还是要走这一步。”宋其选叹了口气:“或许这当真是命数。”
“夫子,”杨青山极为诚挚地望着他:“你相信命数吗?”
宋其选眯起眼睛思忖了好一会儿,最终却只说出一句:“我也不知道,信与不信都有各自的活法。”他望向杨青山:“只是明渊,有几句话如今我必得说与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