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直说便是。”杨青山应道:“晚辈听着呢。”
宋其选望着杨青山,望着他舒朗隽秀的眉眼,隐约间好似正与重重光阴之外广州城里的青年侯爷面对面。一瞬间宋其选有些恍惚,他分不清是自己在说还是回忆中的杨泽在说:“此心光明,便是正途。”
“什么?”杨青山没明白他的意思:“夫子怎么忽然说这个?”
宋其选回过神来:“明渊啊,当年你父亲曾留下过几句话,你那时还小,许是不知道,抑或早已不记得了。”他眨了眨眼,眼前挥之不去的是那人的身影:“他与我说过,他对你别无要求,只盼你能一生平安喜乐,但只有一条,”说到这里,他字字皆顿:“得走正途。”
“正途?”宋其选这话说得有些突然,杨青山一怔,忽而抓住了他的袖子:“这当真是家父当年留下的话吗?”
宋其选望着他,满目真诚:“我如何能骗你?”
杨青山觉得胸口正翻涌着阵阵热血,经年已过,他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在这寥寥几字中寻得血脉的来路与归处。此心光明啊,他想着这句话,只觉得好似身边正有个严厉却不失慈爱的父亲,谆谆教导,百般提点。
“夫子放心,”杨青山有些哽咽:“晚辈记住了。”
宏光二十年三月,威海卫。
“不购置军舰也就罢了,怎么连枪炮也这样吝啬?”何立与齐星楠一道走着,何立感慨道:“足足三年了,在役的军舰不检查不维修,竟连弹药都不给足。”
“你抱怨这些做什么?”齐星楠应道:“早该习惯了。”
“是啊,他中堂大人忙着呢,”何立摇摇头:“得忙着给老佛爷庆寿。”
“何管带。”忽而听见有人喊他,何立回头一看,发现程轩正站在不远处。程轩见何立停下脚步,他便走了几步到那人跟前:“今日我看了乾安舰水兵的训练,不得不说,在咱们水师里的确是上乘。”
“程总兵过奖,”何立作揖道:“应该的。”
何立面上客气,心里却只觉得悲凉。这些年他对水师章程中定下的种种规矩恪守不渝,训练水兵打理军务其实都是他份内的事,可如今却显得很是稀奇。
自从几年前朗大人走后水师的军纪可谓江河日下,先前虽有杨青山做过一段时日的总教习,可那人手里的实权终归是少,于是镣下挣扎,最终只得杯水车薪。
其实如今朝廷也松懈了不少,何立细细思忖着,觉得朝廷对水师的重视实在不足,好像从没把水师当作正规军看待一般,就连他们的提督大人邓润成先前也是个陆军军官,没什么海军作战的经验。何立也是到后来才知道,邓大人之所以能稳坐水师提督的位置,靠的也是他和陆中堂先前私下里的关系。
只是旁的不说,何立只觉得无论如何大兴的海域分寸不能丢,他如今在这里守着也不止为了大兴一姓的朝廷。他只是心有不甘,拥天下者无力守天下,拥疆土者非但无心守疆土,甚至把河山割与他人以求一时的自保。沈迎宣和杨青山至今还对朝廷有所希冀,可他其实是半分都没有了,如今仍在这里,只是因着还想守一方海域。
“你才是过谦了。”程轩笑道:“不过近来许多人说你愈发不爱说话,这样可不好。”
“是,”何立应道:“多谢程总兵关怀。”
宏光二十年五月末,京郊旧宅。
“想必侯爷也听说了,近来朝鲜那边实在不太平,”季浔作揖道:“只是在下想不明白,日本国为何非要让咱们大兴出兵?”
“十年前签了《天津专条》,自那之后大兴与日本在朝鲜若有活动必得互相告知,”杨青山细细思忖着:“如若他们想出兵干涉,与大兴这边知会一声就好,如若他们无心插手,自然也不必一直怂恿大兴。他们到底是想做什么?”
杨青山觉得实在可疑,他知道这决不是个好事,日本那边定是有所图谋。可他也实在没办法:为了革新之事他们努力了这么久,越往后走越得步步小心,再加上沈迎宣就快来京城了,他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罢了,”杨青山叹了口气:“如今这些事都是西太后与中堂大人他们在拿主意,咱们插不上话,等沈先生来了问问他的意思。”
“好,”季浔应道:“听闻那沈先生为了这次上书准备了许多年,可谓费尽心思,实在是辛苦。”
“是啊,”杨青山点点头:“如若能把他与咱们多年来的筹划合为一体,想来还能多几分胜算。”
季浔点点头:“那就如侯爷所说,咱们先静观其变。”
六月初六,大兴朝廷派遣直隶提督与太原镇总兵率陆中堂部下淮军精锐分两批出兵朝鲜并告知日本国,预备镇压起义。
六月初九,日本国派遣军队进入朝鲜,依条例告知大兴朝廷。
六月初十,朝鲜朝廷与起义军达成和议,史称《全州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