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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两只手就扶住了蒙士谦的太阳穴。阿琴身上穿着白色碎花的睡衣,她几乎和蒙士谦身体贴在一块儿,让蒙士谦一低头就闻到了她胸部的香气…他顿时身体燥热内心如火了,将一切的隐忍抛到脑后头,拽着阿琴的手腕将她扑倒在身下,床发出一声闷响,在蒙士谦听起来却好像地震山摇。他克制不住自己的性冲动,笨手笨脚地解阿琴的扣子,阿琴白嫩的胸口露了出来,接着,他又探手摸阿琴的下体,可阿琴却尽力反抗了起来,她的挣扎让蒙士谦心里起了凉风一样的疑惑:
难道她不想我碰她吗?
“士谦,我来着身上,不能给你睡…”
她解除了他的疑虑,同时也浇灭了他的欲火。他从她身上下来了,连说了几句没头没脑的“对不起”,才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地面。
阿琴把扣子扣好了,低头看着把自己裹成一条虫一样的蒙士谦,带了哭腔说:
“士谦,我问你一句。你是不是不愿意碰我?”
“…没有的。”
“你是不是嫌我长的丑?”
蒙士谦掀了被子坐起来,捧着阿琴的脸说:“不是,不是啊。阿琴,你好看的像仙女,我才配不上你。”
“那…”阿琴歪着头,泪珠斜斜地流下去,“等我身上过去了,你也愿意碰我的吧?”
“愿意,我愿意。你不要哭,阿琴,你不要哭。我现在才知道,我蒙士谦就是个糊涂蛋,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几天后便是除夕,这是革命之后蒙家度过的第一个除夕。他家里惯常简朴,二老也没福气吃大鱼大肉,蒙父就同儿子儿媳一起包了些素饺子。蒙士谦不会做饭,也从没进过厨房在三人包出的饺子里,蒙父的浑圆馅大,阿琴的玲珑饱满,只有他包得奇形怪状,馅儿不是太少得瘪下去,就是太多了塞不下,蒙父数落他手笨,包出这样的饺子没卖相,饿了三天的叫花子都不愿吃。他不服气,把自己包的饺子另找了一只小锅排码好,闷着头不停地包,阿琴见了,凑到他身边和他咬耳朵:“士谦,我吃你包的饺子。”
蒙士谦手蘸了点面粉,往阿琴脸蛋上一戳,留下一个白点。阿琴就用手指撮了一小把面粉,撅起嘴来冲着蒙士谦的脸吹气,吹得他满脸挂着面粉,活像唱戏的旦角。婆婆喜欢吃芹菜,阿琴把早先囤下的芹菜洗好了切丁,拌了一点猪油和臊子肉打了馅儿,这点肉饺子单留给婆婆和蒙士谦吃,包饺子时,阿琴往一只饺子里藏了一枚硬币。她特意拉长了那只饺子的皮儿,又在皮儿扇上粘了颗肉粒,方便她辨认。
蒙士谦在厨房端着锅排下饺子。阿琴烧了一锅的水,咕嘟咕嘟冒泡泡了,两人取了饺子一只一只往锅里丢,丢着丢着,两人开始比着压水花。阿琴懂得技巧,知道让饺子竖着入水,“噗噗”几声响就进水了,蒙士谦不懂这些,丢饺子时手离水面太高,每次松手溅起来一片水珠,全扑到了虎口上,弄得“啊呀”一声,抽手回来时候手都叫烫红了,一甩就起了水泡。阿琴忙捧着他的手在嘴里舔起来,直舔到水泡消下去,抬眼一看,蒙士谦脸却红了。
春联还没来及贴上。阿琴取了浆糊和公公自己手写的春联到了家门口,踩着一只有些活络的木凳子贴春联,公公的行楷如行云流水,笔力苍劲,阿琴虽不懂春联的内涵,但单看着也觉得赏心悦目的同时喜庆的很。蒙士谦看阿琴摇摇晃晃站在竹木凳上,担心她一个不稳摔下去,就跑到她身旁抱着她的腿。这时候蒙士谦眼翳还没好透,阿琴让他快走,免得墙粉落到眼睛里。两联贴完了,才发现蒙父没加横批。蒙士谦直说:“我爹老糊涂了,这种事都能忘记…过去十年里,我家没过过春节,他大概太久不写春联了。”
阿琴又去扯了面红纸,裁出了一条短带和一块方面,给公公研了墨。蒙父是提笔有神的人,如今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迟迟不肯落笔,阿琴就在旁边问:“爹,是不是您觉得这纸张颜色不好?我去换正红过来。”
蒙父拦下阿琴,“我记得,士谦还小的时候,每每临近春节,总一大堆人来我家,拜托我写春联。那时候都没几个钱,他们过来了,送来一只卧着茶蛋的鸡公碗,就算谢礼了。我和你妈洋洋洒洒,一写一整天,写得手都抖了,也不肯停下,一定要给每家每户都写出最满意的联子才让人家回去。”
蒙母微笑着,坐在旁边补充:“那时候多热闹啊。我们还给带过来的孩子包红包,吃烧鹅,蜜饯。我记得,天禄,永恩他们抹着鼻涕过来,说看着屋里写春联无趣,要找士谦玩,几个孩子跑出去雪地里打闹,回来时候手脚都冻僵了,鼻涕都结冰了,还约定好大年初一接着玩呢。…这些事说出来好像都还像在昨天一样。”
今天的除夕,已物是人非。家里充满了清冷的空气。蒙父说一时之间他还真想不到合适的横联,就叫阿琴和士谦先把上下两联贴上。另外写了“福”字,一齐贴上。
看着阿琴将联子糊墙,蒙士谦突然想起,南云峰此时大概正和他的老母亲在家里。他家里经济一般,人这样少,这年大抵也是过得凄冷的。便求了父亲,再临时写下一副春联和福字。蒙
', ' ')('父说,他此时“江郎才尽”,没有灵感了。蒙士谦想了想,给蒙父口述了一副联子: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是黄庭坚的《寄黄几复》中的颔联。蒙父问:“士谦,写这个做什么?”
蒙士谦回答:“给云峰哥送去,爸,我晚饭之后,我想去看看他,还有他妈。”
阿琴从竹凳上拍着手灰下来:“是那个每日送你一道上下班的男人吗?”
蒙士谦点头。
“呀,那要好好准备些东西感激人家的。不如我再去下些饺子,一会晚饭后,我和你一同去他家看看。”
除夕
蒙父补充:“也好。小南的母亲一直病着,上了年龄的人,会喜欢热闹的,如果不是你妈眼神不济,我也想带着她一同去南家坐坐。过去和我们交好的几家人里,李元登家已经是仇人,杜安南家关系也因为他二儿子变僵了,丰路鑫家老夫妻两个六六年就吃安眠药自杀了,剩下的两个孩子也不在镇上了,孟炳朝家被抄家,一家子人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如今都走不到一起。还就只有南天明家,本来完全是不熟,甚至会成仇家的,如今因为小南和士谦的关系而熟络,也算是缘分。”
蒙母心软,濡目之情顿起,扯了纸擦眼泪:“小南这孩子命苦啊。本来南家也算是和睦的家庭,如今弄得三个孩子只剩他一个,又因为眼睛的事情成不了家,这么下去,他们南家到他这一代岂不是要断了?”
蒙父说:“他们南家,是一家子人善良的品质全凑到小南一个人身上了,可人善被人欺,一家子该吃的苦该受的罪也全都叫他一人承受了…”
蒙士谦在一旁静静听着,心里不是滋味。觉得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南云峰走到他身边那副低头歪脖的样子逐渐浮现,蒙士谦鼻子就酸了。
饺子煮好了,阿琴抢在蒙士谦之前去捞。她拿筷子不断在锅里搅和,一眼就看到了她亲手包的那个带着硬币的大水饺,捞起之后放到蒙士谦碗里,又把那些看着诡形谲状的饺子放到了自己碗里,给她和蒙士谦倒了点醋,给二老的碗里加了点紫菜蛋花的酸汤。
晚饭时候,阿琴先声夺人,说自己包了个藏着硬币的饺子,不知盛到哪个人碗里头了,谁吃到谁新一年就最有福气的,这是图个仪式,即便吃不到也无妨,然后一直看着蒙士谦,盯他把一个个饺子吃下去。
可蒙士谦每次拿筷子夹,夹得都是旁的饺子,专门无视了那只大饺子。吃到最后,碗里头只剩下一大一小两个饺子了,蒙士谦夹起那只小的嚼了一会儿,突然嘴里咯嘣一声,他捂着左脸,吐了一滩肉馅到手中,立马跑去洗手池去洗,出来时候对着大家说:“我运气好,这硬币叫我吃着了,我给收起来啦。”而碗里剩的那只大饺子却晾着不吃了。
饭后,晚辈给长辈拜了年。蒙父蒙母便说要士谦和阿琴二人带好了饺子春联,路上两人小心些去到南家。厨房里,蒙士谦把锅里剩出来的素饺子捞到了搪瓷碗里,又取了一只缸,倒了满满的饺子汤。阿琴看着,撅起了嘴。
“你咋就不吃那个大的呢…”
蒙士谦瞅了她一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那个饺子包那么大,一看就有硬币在的。”
“那你为啥骗爹妈说你吃到了?”
“爹妈不信这个,而且他们肯定也希望福气落到咱们俩身上。”说着,蒙士谦把大饺子挑到了搪瓷碗里。
“我想的是,阿琴,把这个饺子给云峰哥送去,让他吃了吧。”
阿琴恍然大悟:“是了呀!爹妈说南大哥命苦,那就把这福气过给南大哥还有他老娘好了。我前几天在家打过好几副棉手套,等会儿带过去两双吧。”
两人说定,把两只大碗扣起,用毛巾包住保温。又将春联包缠住手套。
这时候外头开始下雪了。两人就冒着小雪,一路慢慢向南家去。这时街上没几个人,都在家里头守着吃年夜饭的。差不多晚上八点,两人到了南家院门口。透过门看见屋里窗户有光,蒙士谦就在外头叫门,喊了半天没人应。
阿琴问:“这除夕了,怎的没人呢?”
蒙士谦心里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开始瞅眼院墙有没有合适的地方能翻过去,在西角的地方看见几块半残的砖,就把砖摞好了打算踩着爬进去,这时候蒙士谦左眼的眼翳还没好透,阿琴就在他后头叫他小心,别让墙灰进了眼睛。却听得身后桄榔一声,熟悉的男声传过来:
“谁个…”
蒙士谦从上头跳下来,阿琴在一边试探:“是南大哥吗?”
“士谦?你怎么来我这里。”
南云峰穿着件老旧干净的破袄,肩上落了层薄薄的雪,他的自行车没立住,栽倒了。
“哥,你怎么这会儿出门。”
南云峰不答,扶起车后给两人开门。屋里清灰冷灶,全是老旧破败的家具,但打扫得干净不落灰,也没有过年的气息。墙壁上挂着好些黑白照片,蒙士谦大致看了一眼,都是革命前南家照的。有全家福,有爹妈抱
', ' ')('着孩子照的,也有孩子们单独的照片,但南云峰只出现在合照里,没有属于他的单独照片,他大概十几岁的年龄,身材瘦弱,两只眼睛无辜而畏惧地盯着镜头,站在一家人最边上。
蒙士谦第一次看到南云峰毁容前的模样,居然是在老照片上,十几年了,他的脸没怎么变,除了左眼。
进了门有灯才看清楚,南云峰的左眼上贴了一块棉纱布。他母亲在房里躺着,听儿子回了家就扶着墙起来了,他母亲年龄不过五十岁的,头发却快掉干净了,剩下的稀疏头发也全是白发。先是问南云峰:“我儿,卫生所那边大夫怎说的。”
南云峰扶了老太太坐下:“清洗了一下,好多了。”
蒙士谦问:“哥,你眼睛咋了?”
南云峰缓缓说:“是前天晚上回家,骑车时不小心轧上一个茄子,摔到眼睛了。”
蒙士谦立刻凑上南云峰的脸:“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镇上卫生所不中用,我带你走远点去好好医。”
南云峰低了头摸了摸纱布:“不打紧的。现在这样也好,把烂眼遮住,也不会让别人看了恶心的。”
身后的阿琴一直站着,见南云峰实在可怜,居然“哇”一鼻子哭了出来。老太太这才想起来问蒙士谦和阿琴是谁。
南云峰讲:“妈,我跟您说过的。蒙士谦,蒙家的儿子,还有阿琴,是他爱人。”
老太太看了一眼夫妻俩,眼睛惶惶不安:“是蒙家…那不是你爹曾经…”
见话茬不对,蒙士谦赶紧打断:“阿婆,我和云峰哥是同事,今天说好了来你们家里看看的。我和老婆包了饺子给你们送来了,您趁热和云峰哥尝尝吧。”
便搀着老太太坐到厅里圆桌前。阿琴坐下还在那儿抹眼泪,蒙士谦伸手掐了下她的腿,叫她收声。
老太太却宽慰:“这姑娘真俊。大过年的,怎么哭鼻子呢?我年轻时候也爱哭,一着急就只会哭,跟你一样的。”
阿琴呜咽着问:“阿婆,你家里不过年吗?”
老太太说:“能过日子就不错了,过什么年和节的,啥时候也就我和我儿云峰两个人。”
南云峰解释道:“我家许久不过年了。我和我妈也没讲究这些,今天什么也拿不出来招待你们,你们不要见怪了。”
“南大哥,不见怪的。我跟士谦一起来陪你们过年。”
阿琴把搪瓷碗盖打开,饺子还冒着热气。南云峰从厨房里拿了四只碗,大小不一,又取出来四双长短不一致的筷子。阿琴拿了筷子,把那只大饺子夹出来,又添了六只小饺子盖在上头,瞅了蒙士谦一眼,蒙士谦微微点头,阿琴就把碗呈给了南云峰。要给老太太盛时,她直说自己不饿,身子却有些发冷,阿琴说那没事,饺子汤也热的,就给老太太舀了半碗蛋花酸汤。
喝了这汤,老太太说,她在这坐着,觉得几个孩子们不自在的。就要起身回屋躺下,可回了屋里,灯却不熄,剪子咔嚓咔嚓响。
南云峰说:“谢谢你们,我妈心里很高兴你们能过来。”
说话时候也还是低着脸,总不敢和阿琴的目光相撞,好像亏欠她什么东西一样。阿琴只知道南云峰和蒙士谦关系好,并不知南云峰心里暗藏的对蒙士谦的别样情愫,还以为是南云峰见了生人,为了自己的瞎眼而羞赧,心里越发可怜他。
“南大哥,你快吃。饺子多呢,你先吃八个,再来八个,八八要发呀。”
南云峰捧起来碗,凑到鼻子跟前:“好香。”
阿琴又说:“这饺子是从我们家锅里捞出来的,包的时候,我在一个饺子里藏了硬币,谁吃到谁就有福!南大哥,你快吃,说不定这个带硬币的饺子就在这碗里头呢。”
听了阿琴催促,南云峰才夹起饺子来吃,他吃得很慢,一点吧唧嘴的声音都没有,就跟他这个人一样,温温吞吞。吃第二个饺子时候,他就咬到了硬币。阿琴这下高兴了,说这几十个饺子,就让南大哥吃到了其中唯一一个,那新的一年南大哥和阿婆就有福了!
南云峰看着手里那枚沾着唾液的硬币,用手绢擦了干净还给阿琴:“这是你们家人的福气,我不配要。”
“哥,说什么配不配的?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
南云峰的手在裤腿上握紧了:“要是这样,我又欠了你家的人情,我们家欠你们家的,这辈子恐怕还不清了。”
吃到最后一个饺子,南云峰夹起来,这饺子好像一窝饺子里的怪胎,模样丑陋。阿琴看到一个没憋住,“吭哧”笑了一声。南云峰不解,阿琴忍着笑说:“这是士谦包的,我以为我吃完了,居然还有漏网之鱼呢!哈哈。”
南云峰盯了一会,也渐渐微笑起来,阿琴看见了逐渐压不住笑声,南云峰也绷不住,低着头忍笑忍得发抖。蒙士谦脸红了,说道:“谁没有个头一回呀!怎么一个二个的都逮着我头一次包的饺子笑话,真打击我的积极性。”
这阿琴就大笑,她的声音清脆嘹亮,田字格的玻璃窗也让她的声音震动了。南云峰被感染着,也渐渐放开了胸怀,
', ' ')('舒畅地笑了出来。他如此俊朗的笑声,却让蒙士谦有点想哭。
他还从来没听南云峰这样开怀大笑过。
饭后,蒙士谦拿出了替南云峰准备的春联。南云峰看了感动,蒙士谦说:“哥,我一时之间想不了什么好句子,就想了这一句给你…可能不太合适贴大门,不打紧,可以贴你自己小屋之前。”
老太太此刻从屋里缓缓走出来,手里捏了些红纸,她问是什么联。南云峰便给老太太念了出来。老太太一听欢喜说:“怎么不合适贴大门呢?一边是桃李春风,一边是江湖夜雨,我不懂什么诗词,却听得出来这也是写情深意重的句子,贴嘛。我家多久没贴过春联了。”
阿琴听了立刻赶去厨房里调浆糊。进了厨房半天找不到面粉,一看米缸里也只剩一碗米不到,心里又觉得酸楚。南云峰赶上来,说家里粮食都是换一点吃一点,也不屯粮,所以没面粉了,但他房里有胶水,就又去拿了胶水过来。
这回是蒙士谦和南云峰一起贴的,蒙士谦贴上联,南云峰贴下联。阿琴在中间调胶水。看蒙士谦抬手,南云峰说:“士谦,你慢一些,这墙掉灰,落你左眼里会感染。”
阿琴吸了一气,仰头问:“南大哥,你怎的知道士谦左眼有事啊?”
南云峰慢慢把下联的四角铺平:“我看他笑的时候耷拉着左眼,眼皮抬不起来。我眼睛刚瞎那段时间,做表情也是这样。”
阿琴低了头不说话了,蒙士谦从阿琴手里拿走那瓶天鹅牌的胶水,指头蘸了一点:“哥,我这是眼翳,已快好了。”
“是。我每天都给他舔舔,舔好的。”阿琴傻乎乎地说。
待上下联都贴好,南云峰才像想了好久地说:“卫生所有眼药水,买点眼药滴,好的更朗利。不要不把这些小病当回事,眼翳严重了,翳肉越生越多,最后要手术的。”
“啊!那是我不好了…我啥也不懂,还以为给他舔舔就能好,这耽误了多久了,咋办…”阿琴自责了,蹙着眉头看着蒙士谦,“士谦,咱一会就去卫生所拿药去吧。”
“也好。你们可骑着我的车过去。卫生所有人值班的。”
三人回了屋里,蒙士谦又把手套拿给他,说是阿琴打的,给他和阿婆戴。老太太看了,取了其中一双红的戴上,大小刚刚好,直夸阿琴心灵手巧。南云峰的那双却稍微有点大了,一垂手老是掉下来。
蒙士谦比了自己的右手和南云峰的右手,发现他手掌比自己的小了一圈,而且掌纹极浅,中指下两厘米的地方有一颗棕色的小痣。
“哥,我一直没发现,你的手居然这么小。这手套是阿琴比着我的手打的。我以为钢厂工作的手都像我一样大。”
阿琴在一旁看,把自己的右手背也凑了上去绷直:“是呢。南大哥手和我一样小,而且指头细,皮肤白,好看呢。”
南云峰忙将自己的手缩了回去,将手套缠好了放到阿琴手里:“那还是把这个留给士谦,我从来也不戴手套的。”
阿琴说:“既然我俩手差不多大…”她把系在自己腰上的蓝手套给了南云峰,“大哥,你戴我的吧,我这双也是新打没几天,今天头一次戴。你平常骑车冻手,不戴手套会生冻疮的。”
“…谢谢你。”南云峰将蓝手套收好了。三人又陪着老太太坐下,饺子还没吃完。南云峰说他已饱腹了。蒙士谦就说,这饭缸连带里头的饺子就都留在这,就当是蒙家这个过年走亲戚串门子带来的礼品。
老太太在桌上将她刚刚握在手里的红纸穗展开了,竟是几幅精致的窗花。阿琴显出惊讶的神色,惊喜地看着这精美的手工,才知刚老太一人在屋里分分钟就剪了这些出来,这才是真正的心灵手巧!
其中一幅是一对两情缱绻的鸳鸯,另一幅是一个笑脸大胖娃娃。老太太把这两幅窗花叠着给了蒙士谦。
“收礼不回礼是不行的。孩子,我家没得别的东西给的出手,我以前在机械厂车间工作,跟着钳工学了剪纸,会剪几个形状。这鸳鸯,是祝你们公婆两人百年好合,这娃娃,就是祝你们早生贵子了。你们收着,不要嫌弃。剩下这两幅,一会叫我儿贴我家窗户上,也图个喜庆。”
阿琴红了脸,闷了半晌,才不好意思地说:“阿婆,我和士谦,连证都还没扯,怎么生娃娃呀…”
蒙士谦把剪纸收好,谢过老太,望了阿琴一眼:“怎的什么话都往出说…”又看南云峰,怕他不自在。但南云峰却面色柔和地看着桌心的鸳鸯,淡淡笑着。
二人将走前,雪变大了,好似洒盐一样地挥挥而落。南云峰送人到门口,嘱咐了二人路上务必小心。蒙士谦说不骑车去卫生所了,眼药他一定会买,明天再去。就同阿琴一起挽着胳膊走了。行了十来步,又突然回头,南云峰果然在门口默默目送着两人。
他便让阿琴在原地等着,说有话同南云峰讲,又掉头回去。
“哥,明天我带你去外头看眼吧。”
南云峰摇摇头:“我没事,你快和阿琴回家。不然蒙老师和师母会担心的。”
', ' ')('抬眼看了看门口的春联,又说:“这联子我当时想的,我爹写下来。没想个横批。”
南云峰说:“没就没吧。这两句话足够了。”突然又想起什么,立刻问:“你说,这联子是你想出来,…给我的?”
“嗯,我现成想的。你知道我,我没啥文采的,我爹那时候也脑子不灵光,想不出来好的。”
南云峰咬着左下唇,抬眼看着院前头跺脚搓手的阿琴,说:“那,我也送你一个,行吗?”
“…好啊。哥,你送我什么?你家有红纸吗?你写字好看,要不给我写下来?”
“不了。我家没毛笔墨水的。”南云峰的眼睛飞快地眨巴起来,“就这句。”
「从今把定春风笑,且作人间长寿仙」
“哇,哥,你现成想的?”
南云峰羞了一下:“不是,这是宋朝李鼐的鹧鸪天。我把这个联,送给你和阿琴。士谦,阿琴是个好姑娘,她实在爱你,往后,要好好跟她过日子,不要辜负了她。”
院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但蒙士谦却看到南云峰说这话时,眼眶蒙了一层薄薄的泪的。当时是,二人耳畔听到从远处传过来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已经有人在燃爆竹了。
“哥。你读书多。我求你件事儿。我家的春联写好了,却也没有横批,我和我爹死活想不出来,你给我们补个横批吧。”
南云峰吸了下鼻子,发出吞咽鼻涕的声音:“我什么都不是,想出来的能行吗?”
“行,一定行。我就想你给我想。我家的联,是「积雪消融山取匿;春风骀荡花谢邀」,你觉得,以什么做横批合适?”
南云峰叹道:“这真是好联啊。是蒙老师写的吧?”
蒙士谦不言语,望着南云峰思索的样子。良久,南云峰说道:“化雪之后便是春,不如,就补个「苦尽甘来」,好吗?”
蒙士谦激动了,烟花的声音越来越大,但他也加大了音量:“好!就用苦尽甘来!哥,以后咱们的日子,也是苦尽甘来!”
新生
回家路上,阿琴问起蒙士谦,和南云峰讲什么讲了这么久。行到101厂门口,风与雪都缓了不少,漫天的絮雪在空中飞舞飘荡,地上也已积了薄薄的一层,棉鞋踩在雪上嘎吱嘎吱响。
远处的夜空里,有数十只冉冉升起的孔明灯,在深黑的夜幕下幽亮。
雪下得安静而认真。阿琴走快两步,在路牙子上捧起一捧雪,泼向蒙士谦,淋了他满头,有些进了他眼里,阿琴就乐得咯咯笑。但蒙士谦却捂着左眼,缓缓地蹲下去了,阿琴慌了,赶紧赶到了蒙士谦身前跪下来看他的眼睛,一个没留神,蒙士谦就把一大手雪豁到了阿琴脖里。
“啊——士谦!你咋个骗我!”阿琴缩着脖子大喊,“这雪水都流进我脖子里头了!真是透心的凉!”
看着阿琴将自己脖上的雪粒拨拉出去,蒙士谦满眼都是疼与爱,都是对以后的日子的美好遐想,在这遐想之中更有一丝冲劲在。他想,为了爹娘,为了阿琴,为了南云峰,他要好好地活,热切地活,活得有意义与价值,真的把生活里的所有苦难都活成一股推着他向前行进的力量,这才算不辜负了爱他的人。
他抱住阿琴,贴到她耳朵上说:“老婆,你身上可停了?”
说着,那手从阿琴身后移到身前,抓摸阿琴的胸,但他只摸到阿琴的小袄。
“停了…士谦,别在这…”
“那,咱俩回家,百年好合,生大胖娃娃,好不好?”
阿琴哽咽了一下,说道:“好,好,士谦,我爱你呀…”
后半程路,夫妻二人手牵了手回家里。爹妈已回了屋里休息。在家里看了一圈,觉得没什么了,二人就回了自己屋中。蒙士谦的床铺还在地上,阿琴看见了立刻低了身子去团,嘴里念着:“以后,我们就睡一张床了。士谦,以后我在床上,每天给你暖被窝…”
蒙士谦把衣服一件件脱了,坐到床上,他不觉得冷,反而热得浑身冒气,阿琴收好了他的被子,也红了脸和蒙士谦相对而坐,将袄子,毛衣秋衣一件件脱下来,脱到就剩奶罩了,蒙士谦便把她压下去,扒开阿琴的胸罩将脸贴在柔软散开的肉上,手也情不自禁地往下摸…这一夜,两个相爱的人终于成了彼此的港湾,完成了灵与肉的交融。他们对彼此的爱意积压已久,此刻都化为了燃不尽的性欲和肉欲,蒙士谦好像在钢厂里工作时一样专注凝神了,他用身体探索阿琴的身体,用心灵感受阿琴的心灵。木头床板久不承受两人的重量,这时被摇晃着相爱的二人弄得吱嘎作响。
阿琴承着欢,努力和蒙士谦说清:“…老公,这,这墙面,不隔音的。你轻点,床板声音,会吵着爹妈。”
蒙士谦在兴头上,不愿收力,阿琴的声音越来越密,越来越大,他就以嘴堵嘴和阿琴热吻,抱着阿琴娇小的身体,从床上移动到了书桌之前的椅子上…
第二天醒过来,蒙士谦早早起来,凑合着给爹妈弄些饭食,蒙母一看是儿子在厨房,觉得惊奇,问他:“儿子,这
', ' ')('平常不见你起这么早,都是阿琴做饭,她今天偷懒多睡了?”
蒙士谦臊了脸颊,背对着母亲熬粥,嘴里就说:“妈,阿琴她…今天起不来了。我给你和爸先弄点吃的。”
蒙母心里就有些明白了,她悄悄走到儿子儿媳房里,平时眼神不好,这时却看的清清楚楚:阿琴脸色红润地睡着,她的一只光臂,从床上的被窝里伸出来,垂在床边。被子旁的床单上有一点落红。想法得到验证之后,她将阿琴的手臂在被子底藏好,又回了厨房门前,对着儿子说:“我儿长大了,知道心疼老婆了。”
一等蒙士谦眼翳彻底好了,他就带着阿琴去领取了婚姻证。兴高采烈地回家时路过南云峰家门,蒙士谦就敲了院门,将婚姻证展示给了南云峰和老太太看。母子二人都笑了。老太太眉开眼笑,拉着阿琴的手到了房中说了什么,几分钟之后,阿琴红着脸出来。
又到晚上时候,两个热恋的似火青年,几乎每晚都要努劲儿亲热。插入主题之后,二人一边幸福,一边压低声音聊起了天。
阿琴用腿环着蒙士谦的腰,坐在他腿上上下颠着,仰了头闭着眼说:“今天,南大哥的妈问我,我们什么时候要孩子。”
蒙士谦亲吻着阿琴的乳房,边亲边说:“就现在呀…我哪次不是搞你里头的?”
阿琴稍微换了姿势,两手向后头撑着床,让蒙士谦拿着自己的胸好劲儿地玩弄:“我也…哎呀,也和阿婆这样说的。她知道我没有上环,就说明…嗯,嗯,我们要孩子,那,阿婆,便给了我一个催孕的秘方。啊…”
蒙士谦含了一会阿琴的胸,阿琴直说她要那个了,让老公逐渐慢下来,动作柔和点。蒙士谦遂了阿琴的愿,把她搂紧了,二人一起律动着,蒙士谦含着阿琴的耳垂肉说:“你那个,我也那个了。咱俩次次都一起那个,要什么秘方,怀上是早晚的事。”
待双方释放了,二人身体分离,才搂抱着躺下来。蒙士谦说:“我又不是不行,要个嘚儿的秘方。”
阿琴轻笑几下:“阿婆的秘方,催的是我不是你。我当然知道你有多行。我是怕我不行呀。阿婆给我的药方里,最贵的就是沉香。还说这药,要在身上来了三天之后吃,吃完就要立刻做爱,准能怀上的。”
蒙士谦不信这个,说南云峰他娘是好心多心,我俩是万万不用操心的。阿琴说,也对,真要操心,阿婆也得操心操心南大哥,他都二十六了,也还成不了家,其实南大哥虽说瞎了只眼,可模样不丑,性格也好,真想谈对象,努努力也能成的。但我看他平时好像一点不把女人的事放到心上。
蒙士谦不想听了,心里有些刺痛,就把手伸到阿琴下头拨弄,阿琴夹了夹那儿,身子抖了三下,也伸手去抚慰蒙士谦,蒙士谦的阳物就给逗得勃了起来,于是两具肉体又在被子底下叠到了一块。
行房时虽说不信,但蒙士谦还是按着阿琴说的去抓了药买了沉香,等着这个月阿琴月信结束第三天要她喝呢。阿琴不解,说老公你不信,还抓它做什么。蒙士谦就解释,说我们有朝一日有了孩子,就去向南云峰的妈禀报,说是她的秘方起了作用,咱们做戏要做全套的嘛。老太太听了她秘方有用,肯定心里高兴。阿琴回答,还真是这样,老公,还是你想的周全。
那是个化雪的夜晚,南云峰压根已经忘了吃药做爱这档子事儿。自打和阿琴扯证之后,他主动包揽起晚上回去的家务,做完了就陪父母散步,下棋,或者自己在房里看书,阿琴每晚还是给蒙士谦暖床。
这天是一样的。阿琴在厨房里等着做锅,秘方催孕的药煮好了,她盛了一碗咕嘟咕嘟喝下,身子下头立马就暖和起来,潮湿起来了。于是她自己跑去厕所拿了水盆清洗自己的阴户,洗净了那儿竟还是湿的,身子也好生发软,想向男人索要,才知道这药方的厉害。她将自己脱光了,用蒙士谦的被子紧紧裹住,年轻美好的胴体在棉被下逐渐捂出了汗,等蒙士谦忙完了,两人好好快活。
蒙士谦正在一旁坐着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书他已经看过一遍,可第一次是走马观花,后来书也被抄家时的歹人撕掉烧了,现在这本是南云峰送他的。第二次阅读就是品读,读读停停想想,思潮翻涌时就那笔写下读书笔记。正读到冬妮娅和保尔的第二次接吻:
“他无法再说下去了。是的,熟悉的、火一般的热吻封住了他的嘴,她那柔软的身体如同弹簧,又是何等顺从……但是,青春的友谊高于一切,比火更炽烈更明亮,要抵挡住诱惑真难哪,比登天还难,可只要性格是坚强的,友谊是真诚的,那就可以做到。”
蒙士谦常常把自己带入到保尔身上,拿保尔的悲惨经历与自己幼年时的遭遇想类比,他发现能成为男主角的自然都不是一般人,像保尔,他多么坚强刚毅,勇敢无私,而自己在性格品质方面根本不及保尔的十中之一,每每看到保尔献身于革命事业之时,蒙士谦都觉得这本书在打自己的耳光,他还幻想,如果这保尔能真的存在在世上,他就是拼了命也要学习苏联话,跑去莫斯科和他见上一面的!只是有一点,就是面对着心爱的女人时,蒙
', ' ')('士谦认为保尔和自己是一样的软弱而内敛,胆气不足,昏懦有余。
但,阿琴却和冬妮娅不是一类人。冬妮娅美丽动人,纯洁善良,她值得让热爱生活和生命的保尔投入炽热的爱,可她是个富家小姐,如果她的出身能再低微一些,或许…
“士谦,我暖热了。药也喝了,爹妈估计也睡下了。你困不困呀?”
阿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蒙士谦的笔记,他咽了口唾沫,把笔合上,回头面向阿琴。
阿琴扯着被子,挡住胸口,蒙士谦看到她时,她心里犹如柴火猛烈燃烧,那手就放下来了。此刻蒙士谦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去爱她。”
他起来了,发现自己要“爱她”的感觉并不是性冲动(至少现在不是),而是一些别的东西。可他自己那熨帖的部位一见阿琴少女的肉体就像青蛙一样鼓胀了,他也立刻脱了衣服上床,和阿琴纠缠起来。
这次在床上,他明白了,那南云峰的妈给阿琴的估计不是什么催孕秘方,而是暖身催情的药。阿琴在往常和他欢爱时总是羞怯的,要蒙士谦主动得像发情的驴子,可今天次次是阿琴热切地撩拨蒙士谦的心弦,反让蒙士谦有些招架不住,弄了一次还要接着弄。阿琴的喘叫声如同夜莺,她扒拉着蒙士谦,说了好多从来没说过的,压心窝子的话:
“士谦,弄我,弄我嘛…”
“士谦,我还想要,你爱爱我,好不好?”
“士谦,你怎么力气小了,再大力点,弄疼我呀。”
“士谦,我那个好多回了,我真爱你,你的阴茎真是让我舒服死了,美妙死了…你把我干出了十几次高潮呢…”
听得蒙士谦耳热,有些不敢相信这个风骚的女人是自己的老婆阿琴。总之两人不知疲倦地做了多次,做到蒙士谦实在没力气了,头都有些晕乎,阿琴才哼哼着,安然地躺下,不再要了。两人亲了亲油嘴,贴了贴红脸,终于算是睡下了。
第二天醒过来,换成蒙士谦起不来了。阿琴一坐起来,发现下身出了少量的血,想起来昨天晚上自己说的那些不知廉耻的话,心里可太难堪了。蒙士谦就摇摇手,说咱俩至亲的夫妻,你在我面前放纵了天性有什么不好,你昨晚的面孔像花朵一样,除了要得有些频繁,还真让我放不下你呢。
阿琴羞得落泪了,说自己啥时候也没这么不要脸过。蒙士谦就哼起来厂里下工时候的小调儿,哼着说,咱们也算完成一项政治任务,接下来接着努力,只要你有了,我们立刻去找南云峰母亲报喜。
蒙士谦和阿琴都不会想到,这个有些狂热的夜晚,不知是两人哪一次“那个”时候的哪一次蓬勃有力的膣射,让一枚充满活力的精子以闪电般的速度经过细窄的阴道游向输卵管前敲了敲门,一颗羞涩的卵子和这枚色胆包天的精子私会,二者结合着,私奔到了温暖的,幼弱的子宫里,形成了一粒芝麻大小的受精卵,寻了一处僻静温暖的地方驻扎下来,默默吸取营养,偷偷长大。
一个月之后,阿琴说自己身上推了三天了,怕不是有了。蒙士谦先是怀疑,说你是不是着凉了,月经推迟,还是干活太多累着了,月经不调了?蒙母骂儿子,说你们现在备着孕,那还不得仔细一些?身上停了就去卫生所看了查呀!蒙士谦只能向厂里请了假,又借了南云峰的车,带着阿琴去卫生所。
到所里之前,蒙士谦还有些抱怨,说阿琴是小题大做,三天而已,说不定你今天晚上一会去裤头就红了!结果进去一测尿液,果真怀上了。阿琴一语不发地搂着蒙士谦流泪,蒙士谦也一语不发地抱着阿琴,他小和尚念经一样安慰着老婆,心里就掐算,这突然到来的孩子,究竟是归因于他和阿琴每日锲而不舍的那个,还是要归功于南云峰母亲给他们的催情秘方呢?
从卫生所出来,蒙士谦载着有了身孕的阿琴,先骑车回了厂里,他同阿琴讲,你立刻骑车去南家,找老太婆去报喜,务必说你是吃了她给的药才怀上的。阿琴就慢慢悠悠蹬着车去了。厂里头,南云峰的眼睛上一直贴着纱布,正在炉前头掐表,蒙士谦就火急火燎地冲过去,把南云峰拉到了一边。
“士谦,你眼翳好了。”南云峰笑着,抬手去摸蒙士谦的左眼,将摸到时,手又停在空中,迟疑地缩了回去。
“早好了!哥,阿琴有了。刚刚去查了,她有了。我才二十一,就要当爹了!”
“…”
南云峰把本子放下,将手腕上的手表取下来,系到了蒙士谦手腕上。
“…士谦,恭喜你。这表送给你,就当是祝贺你要做父亲了。我没什么别的能给你的。这块表我带了好些年,表带子有点破边,但走得一直特别准,你千万不要嫌弃,去…去告诉师父师娘这个好消息…”
说罢就拿本回了炉前蹲下,蒙士谦看见南云峰蜷成一团的身体,他抬着手,在偷偷地抹纱布之后流出的眼泪。蒙士谦低下头,那表盘映在窗子透进的日光之下,上面有一枚南云峰的指纹。
他想起来南云峰给他的横批「苦尽甘来」,现在他知道,他们蒙家的苦已尽,甘就
', ' ')('在触手可及的明天,可是孤独的南云峰,脆弱的南云峰,善良的南云峰,美丽的南云峰,属于他的苦何时能尽?他的甘,又在哪里等着他呢?
他抬起手,也流出了眼泪,用唇尖悄悄吻了那枚指纹,便将它擦去了。
过渡
(徐家清的批注:接下来应写快些,同时将和月牙有关的线索圈起来,还要着重问蒙先生。整理之后再托哥哥和罗森查一查。虽然这样的事概率极小,但我也要为了月牙尽力一试。)
九个月后,蒙士谦这一生唯一一个孩子,蒙英亮出生了。他的降生十分不顺利,并不知是何原因,生育时阿琴产道不畅,惨叫声让在产房外等候的蒙士谦心如刀绞,里头又频频传出来可能会难产的消息。一向不信神明之说的蒙士谦竟在此刻求天问地,说只要能母子平安,不,只要阿琴能平安,让他折十年阳寿他都愿意啊!
这一愿许下即刻应验,孩子的啼哭立刻响起,蒙士谦洒下热泪。蒙家一家子人进到产房里,一打开孩子襁褓,发现腿之间有小鸡在,乐得笑出来了眼泪。早听人说“酸儿辣女”,阿琴怀孕时候天天恨不能用醋把自己泡了,如今果然生下来一个男孩儿。阿琴还精疲力竭在床上躺着,一头都是生孩子忍痛出来的汗,两条细腿都在背和里头打颤,身下全是流出的血水。她伸起手,气若游丝地问:“士谦,男孩…还是女孩?”
蒙士谦牵住她的手,拿在嘴边狂吻:“是男孩,男孩。阿琴,从这一刻起,我们真的是父母亲了。”
阿琴却说:“男孩…就好。你说过,你喜欢男孩。”
“哎,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的。男孩仿娘,咱们的孩子肯定像你一样,阿琴,孩子以后一定是个帅小子。”
阿琴流着泪说:“男女都一样…那就等我月子过了,我们再用一回南大哥妈妈的方子,我怀个女儿生给你…”
孩儿的名字,是出生之后才给起的。蒙士谦第一反应是让父亲给指个名字。蒙父做了爷爷,欢喜得嘴都合不上,说自己现在连“江郎”都算不得了,已经是老糊涂的人了,想不了名字,你们的孩子你们起名,我和你妈可得好好疼孙子哟,只是起名时,名字里万万不可带着太大的字,比如山,天,海,空这些,这些是老天爷管的,可不是咱们小老百姓压得住的。
这下蒙士谦犯了难,他又不是什么迁客骚人,只能去查字典,翻了半天都挑不出来心仪的字,总觉得他看中的字都俗了。阿琴就逗笑说,谁让你自己的名字那么好听,「士谦」,听着就是读书人的名字呀,所以你这会起,总忍不住要拿你自己的名字和孩儿的名字作比较。
既说不定,便先放到了一边。蒙士谦问阿琴有啥主意,阿琴说,我连学都没上过,就认识几个大字,你让我起,我最多给孩子起个小名。蒙父答,小名也好。小名不用起得太大太高,随便一点就好,图个顺口好记就行。
阿琴想了想,说,这孩子生在冬月里。那就叫冬冬呗,也是男名。一家人就答应下来,说孩子名字先叫蒙冬冬,等蒙士谦想好了,再定大名下来。
蒙士谦当然不会忘记带着孩子去见南云峰和他母亲。阿琴坐月子时候主动提了,说咱们可得好好感谢南大哥和他妈妈,要不是他们,这孩子也不会来得那么快。这次蒙家一家人都赶着过去了,蒙母知道南家经济差,在家和媳妇儿一块把一些不用了但好好收着的银簪拿出来,叫媳妇儿从街上叫了一个小炉匠在院门口,把那几支银簪熔化了重新打制成一枚银戒指。蒙士谦走近一看,这小炉匠脚踩动风包,手持着石油气枪,在一块木头上烧化了管子,立时,奢子稀软成珠。他技艺精巧熟练,安静做事又不自夸,最主要是他脸色白净,细眼薄嘴,沉默寡言,窝曲身子时和南云峰有点相像,蒙士谦心里有点喜欢,就多给了他些钱,小炉匠竟然也不收,说一分价钱一分工,我能给刚出生孩子的家里做活,也能沾了你们喜气,是我沾了你家的光呢!
蒙士谦在厂里同南云峰提前说了一嘴去他家的事。夜里凉,一家人携着孩子,带上了蒙父动手烧的小菜和炖的老母鸡鸡汤就出发了。他们行得慢,阿琴产后虚弱,蒙士谦一手扶着她一手抱着娃,蒙母闭着眼睛,让蒙父搀扶着,从自己家走到南家竟用了大半个钟头。
众人到了南家,发现院门大开着。蒙士谦便进去了,这时屋里头传过来老太太的声音:“士谦过来了?快进来吧,我这会脱不开身迎接你们。”
一进屋,发现老太太正给自己儿子擦眼睛。是南云峰眼疾发作了,老太太正用白棉花蘸了双氧水来擦那儿的伤口,蘸了一回之后,白棉花被染成了黄棉花。
蒙士谦心疼地问:“我哥这眼睛又是咋了?之前看着好好的,怎么现在这样?”
老太太说:“这棉花上沾的黄水大多是碘伏水,我儿最近眼睛出脓,我看他整夜整夜头疼得睡不着,就从邻家借了些药水给他擦擦。”
蒙父蒙母叹气。等南云峰擦好了烂眼,又换了一块干净的纱布贴上。蒙士谦将孩子抱到了他面前,小娃娃在路上随着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走了一路也哭了一路
', ' ')(',蒙士谦不会哄孩子的,所以这一家人,是这小娃娃的哭声最先进了南家。现在这孩子被被子裹着露出头,张着嘴哇哇大哭着,脸都给憋得通红。南云峰看了眼孩子,眼睛里都攒了眼泪水,将伸手去抱时又扭了头躲开,说:“…我从来也没抱过孩子,而且我这副样子,也怕把小孩吓着。”
阿琴在旁边鼓励他:“没那回事,南大哥,你就是这孩子的叔叔。以后孩子长大了,我要让孩子多来找你的。”
南云峰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稀奇事儿来了,这孩子一在南云峰怀里头抱稳,哭声就止住了,眼睛也睁开睁大了,直盯着南云峰的那只好眼睛看个没完没了,看着看着,居然还眯眯眼笑了出来。
“你看看,孩子乐了。”蒙母眼睛看不见,但心里像明镜儿。
“这真是怪事的。每回我抱他,他巴不得能把我家的房子也哭塌了,阿琴抱也是,这孩子就爱哭,哄好久才能睡着了。如今哥你一抱他就安静了,这怎么解释呢?”
蒙父瞅了蒙士谦一眼:“小南安静呗。孩子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你就呜哩哇啦大哭,跟小南就也沉静了。你小时候哭得比他还凶呢!”
阿琴也附和公公:“爹,还真是这。您说的对。”
蒙士谦嘴了一句媳妇儿:“你懂个屁啊。哭的声音大说明有活力。”
阿琴鼓了鼓嘴:“我啥也不懂,我高低还给我儿起了个名字呢。”
南云峰抬眼问:“孩子叫什么?”
阿琴抢着说:“没起大名呢!士谦想不出来,我给孩子起了个小的,叫蒙冬冬。”
蒙士谦又埋怨自己媳妇儿随流俗走,小名简直是乱起,一点好的寓意也没有。媳妇儿说那也比你强,你连半个字也想不出来的,略略略。
看夫妻二人斗花嘴,南云峰兀自贴了贴孩子的脸,轻轻喊了句“冬冬”,孩子还不会发声,立刻“啊!啊!”清脆地回应着南云峰,手舞足蹈起来。
“冬冬这名字好听的。”南云峰说。
“看,连南大哥也这么说。南大哥读书可比你多吧,上回给咱家的横批不是脱口就出来了?”
蒙士谦猛一想,坐到南云峰身边:“哥,阿琴说的也是。我是真想不出来了,你素日里读书多着,要有词儿,你给我儿起个名儿吧。你看成不?”
蒙父也说:“我看可以,小南上学时候性子就沉静,喜欢读古代诗词,能给孩子指个好名字。”
四个人都起声要南云峰想名字,他也不好推辞了,看着这孩子与他有缘,明明他瞎了眼,孩子却喜好看他的那只好眼睛,而小孩自己的眼睛也是大圆亮的,便说:“小婴孩看不清楚东西,但冬冬眼睛却亮堂堂的聚光,就叫他…英亮,行吗?”
“英亮?”蒙士谦看向父亲,蒙父便起了身道:“行的。英亮,是英才,又向往光亮。好寓意,就叫这个吧。”
于是蒙士谦这辈子的好大儿便有了大名,是南云峰给起的。两家人坐一块儿吃了一顿热乎乎的饭,蒙母和南母熟络了,蒙母把那枚银戒指送予南母,说是催孕药方的谢礼,以后好给南云峰娶媳妇做彩礼的,南母见了,先把这戒指套手上说正合适,又叹了口气,讲,我儿这辈子怕是娶不着婆娘了。蒙母问原因,南母就说,我了解我儿,知道我儿喜欢什么样的人,他娶不着,不是人家女孩看不上他,是他自己不愿意,我活到这把子年岁,三个孩子就剩云峰一个,我只盼着他下半辈子少受些罪便好了,也不在乎什么抱孙子的。蒙母就叹气,两老姊妹坐一起聊天聊得火热,也无非是说自己的孩子,说起文革那时候的事,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蒙父,蒙士谦,南云峰和阿琴也聊,聊工作,聊孩子,聊近来的社会风气,聊那些暗流涌动的趋势。蒙父说,钢厂的工作好,国家现在发展工业,这就是铁饭碗,吃商品粮的好职位。阿琴却插嘴,说钢厂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工作太辛苦劳累,现在家里多了个孩子,按人口算,分配的粮油布面还能多点儿,有时候却也是拮据的,我别的不怕,就怕苦了孩子吃嘴。坐月子时候一家人把鸡蛋猪肉红糖都紧着我一人吃,可我还是出不来奶水,月信也乱完了,孩子总挨饿呢。
蒙士谦觉得阿琴哪都好,就是这什么私房话都往外头抖落的毛病总改不了。对着女人家也罢了,非是对着南云峰说这些,那南云峰不是老爷们儿么?你一个娘们儿对着人讲什么身不身上奶不奶水的,这会儿倒不害羞了?更何况,他从不愿在南云峰面前表现出和阿琴有多亲热,这也是怕伤南云峰的心。
于是在桌底下偷偷碰阿琴的脚让她收声。她开始哪壶不开提哪壶,问起来南云峰怎么一直不娶妻,是不是找不到合适的?要是这样,她也认识的有媒人,能跟着介绍些好姑娘给南云峰的。
蒙士谦沉了声训她:“啧。怎么这么多话?”
阿琴撅了嘴:“我问南大哥,又不是问你的。哼哼。”
南云峰很温顺地回答了阿琴:“哪个姑娘跟了我这样的废人,都是受罪一辈子,我不愿连累别人。”
“哎呀
', ' ')('哎呀。我真听不得南大哥这么说自己的…”阿琴瞬间就掉泪了。
几人聊得尽兴,夜重,外面全然黑咕隆咚,马路上人少车稀,百米外路灯杆子上一颗灯泡忽明忽暗地烁。一看表说该回家了,蒙士谦讲说想留下来,和云峰哥好好聊聊天。阿琴和他拌了嘴,心里有点和他置气,也不想理他,就和爹妈一起收了饭碗饭缸一同打道回府了。南母不语,自己回了自己屋里,早早落了灯。
睡前头,蒙士谦和南云峰在他屋里聊。他向南云峰好一通道歉,说阿琴是热心肠,说那些保媒拉纤的话没别的意思,就是关心,可怜你一人孤寂地活着。南云峰捂了蒙士谦的嘴,说,士谦,现在就你我二人,你还要同我解释那么多做什么?
蒙士谦“唉”得叹了口气。
又起了话题,“哥,你最近看书是越来越多的了。之前你借我的那些书,我都来不及看完。”
南云峰说:“嗯,不急着还我,你慢慢看。什么时候想看了新的,再找我要就好。”
蒙士谦说:“哥,我们的工资本来就低。旁人拿了都回去好好攒着舍不得花,你却用这些票子书店图书馆一趟趟地跑,挣得钱全买书了,我看连我爸这样的学究也比不上你看的书多呢。”
南云峰默默地笑了:“我怎么能和蒙老师相提并论?我和别的正常人不同的,只有一个老娘伺候着,衣食住行打理着,分发的那点粮票油票够用,也不用考虑子女孩子,自然不需要攒什么钱。”
南云峰坐在书桌之前,背对着蒙士谦弓着背,用指甲盖轻轻撕下来那块已经和翳肉紧紧贴合的纱网,蒙士谦就绕了到他脸前头,勾起来他的下巴,说哥,我帮你弄。
两人一接触得近了,南云峰就开始不自然。他眼神躲闪着,不知该盯蒙士谦的眼睛,还是鼻梁还是嘴唇,亦或是喉结,最后,他索性咬着下唇闭了眼睛。那纱网和息肉粘在一块,不使力揭不下去,使力太大又牵动着皮肤,疼得南云峰攥紧了裤子。
蒙士谦瞄了一眼南云峰的手:“哥,阿琴话粗理不粗,这种活如果是个女人做,绝对不会让你疼着的。”
南云峰那只清秀的大眼睛突然睁开了,他把蒙士谦的手打到一边,自己咬了牙,把纱布一口气撕了下来。那眼窝立刻开始流脓。
“哥!”蒙士谦急了,“你何必这样,我这也是劝你。有个贴心的女的照顾你,你也不用过得这么苦了!”
“士谦,你,你就不能对我说这样的话…我说了,我不愿祸害别的姑娘。我这种人,和一个好姑娘结婚,那不是欺骗人家感情么?别的人如何说我如何劝我,我不会听进耳朵里,偏偏你是知道我为什么不娶妻的,却还要说这样的话…”
这些话如万箭齐发,一同射向蒙士谦,但所有的疼痛还是落在了南云峰心里。他捂着自己的左眼,靠着床什么也不顾地痛哭,又像城墙头上呜呜吹埙的声音了。蒙士谦走到他身边,提起来他的一条胳膊问:
“南云峰,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心里连一个女人都装不下的?”
南云峰不答,单手撑着地,泪珠一道道砸下来,最后他缓缓抬头了,表情好像在说“难道你不知道吗?”
他第一次,带着一点渴望的口吻,用他此生可以表现出的最柔软似水的情感,抬头仰望蒙士谦的脸廓,直到蒙士谦彻底在他那只泪眼的注视之下溃不成军。
“士谦,不可以这么欺负我…”
一种浓郁的悲哀,从蒙士谦的内心涌出,他看着的不是南云峰,而是美丽的残酷凋零。
“抱歉,哥,抱歉…”他蹲下身体把南云峰扶到床上,他一边像絮叨一样说着抱歉,一边用干净的棉花团小心地将南云峰烂眼之中的恶心脓水沾干净,同时,也擦净了他的泪水。
清理结束之后,南云峰把床铺好了,让蒙士谦睡上去。
“我家没有多余的被子,我去厅里睡。”
“不用,哥。你睡床上,我趴你桌上凑合着也能睡。”
“…夜里冷。”
“我挨冻,总比你挨冻要好。”
睡下,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南云峰给母亲和蒙士谦煮了些粥。蒙士谦就着喝了一碗。两人一起推着车上路去厂里。路上,他们都对昨夜的事秘而不宣,路过早餐店时候,蒙士谦肚子又叫了一声。于是又进了店里吃了顿油条。
出了店,南云峰看时间有些紧迫,想带着蒙士谦一起走。蒙士谦便听话地坐上了车后座,这一次,他搂住了南云峰,才知这单调老旧的冬衣下的躯体是这样瘦弱。这样瘦弱的躯体,整日在钢筋铁骨之中流转,让蒙士谦觉得,平日里那个跟着工友们一同拉起熔锻的南云峰,像一只和大象做朋友的蚂蚁。
“士谦,你知道我为什么开始读书吗?”
“哥,你说,我听着。”
“可能你不相信。我其实一点不喜欢钢厂的工作。我小的时候,我爹不喜欢我,觉得我是娘娘腔,我和我哥,乃至我妹妹相比都很文弱。我哥也有些烦我,说和我走到一起,让他丢脸的。
', ' ')('“那时候,我在家里只和我的小妹说的上几句话。…可能让你笑话,我小妹觉得我不像她哥哥,反像她姐姐。她比我小一岁,和我很亲近。我们哥哥被枪杀时候,我俩都在现场,我那时候十六岁,我小妹十四。我捂着她的眼睛,不让她看见我哥的胸膛被子弹射穿,那时候,我真希望能有个人捂住我的眼睛。
“后来,我小妹要下乡。她那年十五岁。临她走之前,她哭着抱着我,说二哥,我会不会也像大哥一样死掉?我说,我不知道,但是我会在家里一直等着你,等你回来。她又问,二哥,你恨不恨我举报了我们的爹?我回答,我永远不会恨你,你是我的亲人。云芳,无论遇到任何事,都要想起来,二哥还在家等你回来。
“最后,我们各自分享了各自的一个秘密。我曾经以为她会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我喜欢男人的人。她听了,钻到我怀里,说,二哥,我有朝一日要是死了,我想变成一只蝴蝶,飞到你和娘身边,陪着你们。
蒙士谦害怕南云峰说着说着就哭了,所以身体紧紧贴着他,侧脸在他的背上蹭了蹭。
“后来,我小妹没了。命还那样革着,我就在钢厂里头做,每日都是炎炎的炉火,震耳欲聋的砸钢声,还有飞溅的火星子。我那个时候,觉得活着唯一的意义,就是保护被我爹盯上的那些女人,不让她们受伤害。再后来,我瞎了眼睛,我爹被抓走了,我活着的意义,就变成了照顾我娘…可我逐渐觉得,照顾我娘远远不够支撑我活着了。我每天都做梦,梦里我眼睁睁看着我大哥被人用枪射死,梦里我眼睁睁看着我爹把那些女人玷污了,梦里,我两只眼睛都瞎了,就这么眼前漆黑地走,走,走,我不知道前面会不会一脚踏空,不知道会不会坠入一个深渊里,可我不能停下来。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一直不停地瞎了眼睛走,就像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活成这副模样,我为什么还要继续活着。
“就这样在无边无际的怀疑之中,我撑到了你和蒙老师来我家的那一天。看到你的那一刻,我知道了,我活着还有一件别的意义,是…为了你。士谦,和你重逢的那一天起,我的生命里,就只剩下照顾我娘,以及…偷偷地爱你。
“可内心里痛苦的感受不曾停止,不曾减弱。这些痛苦和你无关,或许你觉得我是庸人自扰,我不否认这点。我知道有些东西是我一辈子不配得到的,我不会去强求,也不想打扰你,爱一个人,得不到的感觉,我自己去品尝就好。
“大约是你和阿琴相好时候,我重拾了儿时喜好看书的习惯。我惊讶地发现,每日只有在和你在一起以及阅读时,我才感觉自己是一个活人,我才能有那么一点点的活着的乐趣…我一发不可收拾了,那段日子,我知道你有阿琴了,便主动和你疏远,但…士谦,我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让你觉得恶心,你可以听吗?”
“你说就是,哥,我一直听。”
“但我是那么地渴望你,我渴望着与你的接触,渴望你走在我身边,渴望你看到我,渴望你对着我笑…我只能把对你的所有渴望,全部转移到书上。读书,成为了我唯一的精神寄托了。现在,我看着你们家的生活越来越好,我娘的身体也还算稳定,我自己的书也还算够读,心中的痛苦正在慢慢减轻。这就是为什么我需要读书。士谦,我发觉一个人一辈子是需要一件这样的事情托着他的心走的。就好像那句俗话,「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一句能顶一万句,一事能引万事和。也许你现在还没有这种感觉,那样是最好的,不会烦恼忧虑,身子骨硬朗,我希望你一生能顺遂,你们蒙家的苦已尽,甘就是明天。可如若有一天,你真的不幸和我一样,陷在某种精神困境之中走不出来,你一定要自己去探索出来这样一件终身的事,可以带着你走过漫长的黑夜,熬过黎明前的黑暗。”
南云峰的告白,像从老式留声机之中缓缓飘出。蒙士谦还不知道,此刻南云峰的这些话如同一杯后劲十足的酱香型白酒,入口只觉得好喝,但却影响了他的后半生。
“哥,你说的真好。你的好些话对于我,就是一句胜过一万句。”蒙士谦搂着他如是说,“你的日子也一样,也会越来越好的。以后英亮就管你叫叔叔,我会告诉他,他的叔叔是一个值得他学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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