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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云峰:士谦老铁,哥们送你一张,莪拾④嵗哋燳爿!(开玩笑的)
觉醒
那天之后,南云峰的那番话,开始在蒙士谦心头缓缓发挥功效。他开始在吃饭时,睡觉前,夜里被孩子哭声闹醒时,和阿琴欢爱之后发呆,发呆时就想这些话。思考的时间多了,人的话就会变少,最先感受到蒙士谦的变化的人是阿琴。她问蒙士谦:“老公,你最近怎么总呆呆地望着一个地方?你看见啥了?咱屋头给是有不干净的东西?晚上睡觉也是,我看你翻来翻去,总睡不好?你给是有啥心事,可讲于我听听。”
蒙士谦连听到阿琴的关怀都要先怔愣一下,然后才从思想的大海之中浮上海面喘口气,接着喃喃着回答阿琴:“啊!没得事没得事,发发呆。”
这样神游太虚的时日大约过了三个月,阿琴对蒙父说,士谦癔症了,或者是他有了阴阳眼。他每天晚上也不同我说话,就坐在桌前,盯着台灯看,爹,我担心他,我得带他去医院瞅瞅,看看他脑子是不是出啥问题了。要是他有阴阳眼,那我得请个老道过来贴贴符。
蒙士谦又气又笑,他说,我最近琢磨的是我后半辈子的事情了,想不清楚,我会吃不好饭睡不着觉,我晓得你担心我,但我没关系,等着我想明白了,自然会像以前一样。
这期间,蒙士谦一直不太敢往南家去了。他老觉得南云峰有些改变,又还有些没变,具体迷五迷六的他也说不准。他需要思考,思考清楚那个问题,就是南云峰希望他能找得到的“托心之事”究竟是啥东西。但他自觉脑子不够用,不像南云峰,对着天书一样的文言文能挑着孤灯一读一整夜,读完了又换那些翻译过来的外国语书念,读完了再换,换报纸,换社论,一边读一边写,抄。密密麻麻地写满他隽永的蝇头小楷。哪天晚上蒙士谦过来南云峰家,他都是在做这种事。蒙士谦问过一次南云峰,说哥,我实在找不到那个能让自己一辈子受用的事儿,我没啥爱好,说读书也能读,可现在不比以前,读不到十页纸就静不下心,说工作挣钱,我最近和你一样,越发觉得钢厂工作没意思,剩下我就真没什么爱好了呀,我可该怎么办?
南云峰问:“士谦,你最近遇上什么难解的问题了吗?”
蒙士谦摆摆手:“那还没有。我就是觉得日子奇怪起来了。明明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有了,但总还是觉得少了点啥…摸索不出来这个少的东西,我良心甚至都不安呢!哥,你帮帮我吧。”
南云峰听了,从书桌上自制的钢壳书立里头拿出来一本毛姆的《刀锋》,给了蒙士谦,接过去一看,书的封皮被卡纸包好,里头的书页破损严重,不知已经被阅读者翻阅过多少次了。
“这本书送你。你读读,或许能有些收获。”
蒙士谦不乐意:“哥,你又让我看书了。你晓得我读不进去,直接告诉我不行吗!而且这书你随便就送我?我看还挺贵的呢。”
南云峰歪着头:“这书我已经能够默写下来了。我没有迫你读完,你偶尔翻翻,翻到哪一页就照着哪一页阅读,随便写感想在上头。我不诓你,我自己就是读完这本书,才想通了一些堵在心口的事情。”
蒙士谦把书夹到衣服里了,又问:“那哥,我要是读完了,还找不出来那个事,你可得告诉我啊。”
“抱歉,士谦…这个问题我帮不了你。但是,或许你可以把视角放光远一些,它不一定非得是一件具体而微的事,也可以是一种信条,一种情感,一种你渴望的状态,…甚至是理想。”
南云峰的瞳孔,在橘色的灯光下映着星点。他的话像只蜈蚣爬进了蒙士谦的脑子,开始噬咬他的近来过分活跃的大脑皮质。理想…这玩意早在十岁时就已经被革命的浴火烧成了灰烬,他蒙士谦哪还有什么理想信念?他还能从哪里寻回理想信念呢?
“…去逑吧。哥,你现在说话真是越来越文邹邹的了。跟我爸一样,泛着文人的酸气。”
“…”听了这话,南云峰不做情绪的反应。(徐家清的批注:我认为南先生此时可能有点失望,但他不会生老东西的气,也不会伤心。)他起身捏了下蒙士谦的肩膀,说:“士谦,你瘦了。最近不要太劳累,不论你有什么事,都可随时来找我的。”
他照旧披上单衣,送蒙士谦离开,临走前,蒙士谦看了眼墙上的老照片,问道:“哥,我能不能拿走一张你的照片,合照也行。”
南云峰走在老红木桌前,从水壶之后取出一方相框,将里头夹着的黑白照取了出来,约莫四寸,和南云峰的手掌差不多大。
是一张他的个人独照。这张照片里,他留着一头柔软的碎发,没有看镜头。他难得在镜头之前开心,嘴巴眼睛和眉毛,都弯成了月牙。
“这是我十四岁的照片。唯一一张个人独照。你不嫌弃…就收下吧。”
“我哪有嫌弃的道理!哥,你是看见什么了,笑得这么好看?”
南云峰和蒙士谦靠在一起看着照片,想了一会说:“…哦。好像是我小妹,当时,当时是我爹给我哥和我小妹买了糖吃,我小妹说,
', ' ')('会在照相之后偷偷把她的分我一半。我拍照时看见她偷偷吃了一颗糖,把糖纸沾在鼻头上玩,就笑了。”
“哥,你就这一张笑着的,舍得给我吗?”
“…就是因为这是唯一一张,所以才要给你。”
那张照片,被蒙士谦随手翻开《刀锋》的某一页夹了进去,页顶处写着:「…认为人生最大的满足只能通过精神生活来体现,他本人始终抱着无我和无求的态度,走着一条通往自我完善的道路…」
离开时,南云峰一如既往地离在门边,目送着蒙士谦的背影消失在韫色渐浓之中。到家之后,这本《刀锋》就被夹在了书桌书立之间,蒙士谦相信自己是没定力如南云峰那样书读百遍,便按着南云峰的说法,闲暇时拿出来此书,翻开哪一页就读哪一页,读的时候想起来什么就写什么——虽然这本书上已经写满了南云峰自己的笔记了,蒙士谦就把自己的字体挤扁了,藏进南云峰的笔记之间,他喜欢这样,南云峰的字体没有刻意地落笔画,行笔如流水,落笔如烟云,横与竖的折角都是温厚婉转的,而蒙士谦的字体却格外有态度,有任性恣意的格调,他将自己的字写在南云峰的字之间,就好像让自己的身体被南云峰的灵魂温柔地包裹。
心情好的时候,蒙士谦能多读几页,有时甚至能入迷,心情不好时,他半页也看不下去,就有些后悔从南云峰那里要来那张黑白照——蒙士谦在阅读时,注意力总会忍不住被这张照片吸引。
他把这张照片,作为自己一辈子读书使用的书签。在照片的背面,蒙士谦写下这样一行字:
「哥,这辈子我还有机会看到你像照片里一样笑出来吗?」
机遇
蒙英亮生的健康,蒙士谦又给他起了另一个小名,叫做六四。因为他出生后上秤六斤四两,和隔壁陈二町家里的大公鸡一样重。阿琴奶水不足,就把六四抱去给有奶的乳娘们喝奶长大。他虎头虎脑,和蒙士谦一样不爱哭,但就是闹腾,半夜三更睡不着,非要把爹娘和老爹老娘全闹醒陪着他,给他一双木筷子,抱到厨房里对着锅碗瓢盆使劲地敲,搪瓷缸子敲掉了釉,陶瓷饭碗敲出豁口。这性子磨人,但有一件稀奇事,是每次蒙士谦带着他去南云峰家串门,这孩子立刻安静,要南云峰给抱着,摇晃两下就睡着了。蒙士谦说,哥,你家里怕不是有什么神力吧,我儿是个小老虎,进了你家就成小猫了。
南云峰看着熟睡的小六四不语,把他的额头往自己脸上贴贴,蹭蹭,亲亲。
阿琴月子一出,就在晚上主动要起来。说是想赶紧给老公生个女儿,这样儿女双全羡煞旁人的。她继续使南母的那个方子,但打从生了孩子之后她的月信彻底紊乱了,有时候一个月哩哩啦啦身上十来天,有时候两个月身下不落红。这急得她掉眼泪,专在蒙士谦趴到她身上完事了喘的像头牛的时候掉泪。(徐家清的批注:在这个事儿上,似乎阿琴忘记了上世纪一个叫做计划生育的基本国策。当然,也可能是老东西给我讲的时候夸张了,他很能扯淡。)蒙士谦这时候的第一矛盾还是琢磨南云峰的那些话,并没心思孕育第二个孩子。阿琴又摸着蒙士谦的那个说,我们生了第二个闺女,可以寄养在别人家,或是自己养着,只管说她是我们侄女,外甥女啥的,蒙一蒙就能过去,不会罚超生款的。蒙士谦看了看她,身子兴奋着,但脑子里并没有做爱的欲望,他扭了身子自己一边用手弄,一边说:
“老婆,我死都不要你生了。我一想起来你生六四的时候就后怕。我现在逐渐感觉到,我得到什么东西,都比不过你和爹妈,还有云峰哥好好的。”
阿琴竟哭了,哭完了就钻到被子里用嘴舒服蒙士谦,舒服过了,她贴着蒙士谦的背,说着,士谦,你好爱我啊,我是想报答你,才愿意给你生女儿的,既然你不想,那我也不要了,我终于可以不用再掐算月信,去喝南妈妈那个方子了,那药真真喝的我腰酸背痛,哪次弄完了,我都大半天爬不起来床,身子像空了一样没力气。
第二天夫妻二人就去卫生所上环去了。
日子过着,流水一样。日头东升西落,月牙东升西沉,风雨雷电,换尿布,哄孩子,炼钢炼铁,大锅饭,记粮票的小本本,趁孩子睡了和阿琴幸福,偶尔携着六四去南云峰家里坐坐,不说话,孩子扎牙了,摔着了,能说话了,爹妈身体越来越不行,爹连肉汤也喝不了了,自己越来越信佛,越来越喜欢用阳寿来赌咒…
这就是蒙士谦的生活。他不敢说这样带着酸甜苦辣咸的日子过着是低的,是差的,他已经得到很多旁人家得不到的东西了,稳定的工作,能解决温饱的生活条件,父母都健在,老婆孩子热炕头。坦白的说,他可以算是钢厂里头相当让别人看着眼红的人。他们蒙家绝对担得起苦尽甘来四个大字。
就连要克服重重阻碍(徐家清的批注:我认为老东西的重重阻碍是指他总会忍不住去看南先生少年时的照片因此会走神…额…)去阅读的《刀锋》,蒙士谦也断断续续读了将近三分之一了。
但他越发迫近南云峰的那一番话的终点。越是迫近这个问题的真相,他
', ' ')('越是在心中隐秘的角落里感应到有什么东西在远方遥遥召唤着他,唤他走出现在平平无奇,一成不变,一眼望到头的生活,唤他奔赴未知的前路。
蒙士谦真正把这个问题彻底想明白,是在1978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全面开放之后。那天,小六四吃饭时不慎打碎了家里一只碗。阿琴拿起来饭勺就要敲他,他像兔子一样跑出门去躲了。这天的小六四也不太正常,他往常就跑出院一条街,看妈妈没追出来就折返,可今天的天上挂着一道彩虹,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又觉得五颜六色的好看,就跟着彩虹的方向一步一踱地走了,两三岁的小孩,一个人走街上竟浑然不怕,他追着彩虹的尾巴,穿过大街上的商贩,旅人,流氓,车子,和爸妈差不多的大人,和他一样不谙世事的小孩,最后发现自己走到了南叔叔院门口。
他看到南云峰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推着车在院门口伫立,南云峰也在抬头看天。倏尔起了一阵风,南云峰的风衣下摆被吹起,在院墙上像一面黑色的旗帜。
他睁大了眼睛呆立着不动,直到南云峰低下头发现他的存在。南云峰朝他招手,问他为什么在这,他向着南云峰走过去时,心里无比渴望着南云峰伸出手臂,温柔地托起他的屁股。
他说,“南叔叔,天上的拱桥到你家就消失了。”
南云峰没有如愿以偿地抱他的屁股,而是让他坐上他那辆掉色洋车的车后座,载着他把他送回了家。蒙家已然乱作一团,蒙士谦和阿琴为孩子走丢的事情大吵一架,吵着打着出了门找孩子,蒙母坐在卧室里哭,蒙父说他立刻联系广播站,播报孩子丢了的事,等士谦阿琴回来还找不到,就报警。
南云峰在进入蒙家之前用他那只瞎掉的左眼看出了如果让小六四一个人回家将会发生什么,于是他告诉六四:
“叔叔抱着你,你在叔叔怀里装睡,好吗?”
六四点头,从这一刻开始,他将把自己一生绝无仅有的顺从和乖巧全部献给南云峰。他被南云峰纤细的手臂稳稳抱在怀里,右耳贴着南云峰平滑的胸膛,里头心脏的咚咚跳动触发了他懵懂记忆里咿呀学语时父亲手摇的拨浪鼓的响声,却比母亲的乳房和轻柔的歌曲更让他昏昏欲睡,他不装了,他真的沉入了睡眠的安静。
南云峰的出现和保护得以让他在南云峰怀里做了一个美好的梦:他走上了天际彩色的拱桥,从他家的小院,走到了南云峰家的小院。另外,他的屁股一直贴在南云峰的大腿上,在南云峰动人的劝慰和解释之下,他爷爷没有去广播站,奶奶不哭了,父亲母亲回家时也不再吵架,他的屁股因此成功逃过了他人生中要挨的第一顿揍。
当六四被南云峰抱上了他父母的床之后,蒙士谦对着南云峰连连道谢,阿琴更是哭得快要下跪,两人说什么也要把南云峰留下吃饭,好好感谢。但南云峰却以家中老娘等着为由拒绝了。
他出门时候,蒙士谦追了出来。这是二人在蒙士谦去越南之前的倒数第二次见面。
“哥,谢谢你。”
南云峰回过头,蒙士谦猛然觉得南云峰与过去完全不同了。他从左侧转,先露出那只被绷带绑好的左眼,一点伤口都不露出来的,以头带动身子,整个正面对着蒙士谦,笑的时候也不再是苦涩的微笑,而是而是自信又淡然的,微微露齿。
从前那个哭着,求蒙士谦不要欺负他的南云峰,似乎已经从这副如孤松独立的躯体之中抽离,蒸发,和光同尘了。现在包裹在这副肉体之中的南云峰,是一个散发出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的人。
一时之间,蒙士谦竟有些自卑。
南云峰抬起左手,隔空摸了摸蒙士谦的耳朵:“士谦,以后对冬冬要赏罚分明,不要因为不值当的小事打他,也不要因为一些触及原则的事没有酿成大祸而纵容他。”
“是…哥,阿琴有时候心急。我一般不打冬冬。”
“该打的时候还是要打。疼痛是让一个孩子辨明是非最低级但最高效的方式。但你记住,不要让阿琴打孩子的头,以及肚子,那样会伤害孩子的自尊心。”
“…嗯。”
“回去吧,不要和阿琴吵架,她是个实心眼的姑娘,一辈子只盼你好。不要伤她的心。”
南云峰要走了,蒙士谦却想留住此刻的他,可他并不知道该拿什么留住他。
在慌乱里,他想起了自己的问题。
“哥,等等…”蒙士谦跑到南云峰的车旁边,扶住了他的车把,“我最近把《刀锋》看到一半了。我想,我好像知道我需要用什么来支撑自己活下去了。”
“那真好。你想清楚就好。士谦,你想告诉我这个答案吗?”
“我…”蒙士谦有些犹豫,因为他认为自己的想法未免过于惊世骇俗,“我无法确定我该如何实现它。…也许,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来实现它。”
他靠近南云峰的左耳,将那颗定时炸弹般的想法说给了南云峰听。耳畔的低语让南云峰露出了宽和的微笑,这种微笑,让一直怀疑自己疯掉了的蒙士谦觉得心安。
“士谦,要向前
', ' ')('看。我们的生活马上要翻天覆地了,你觉得你没机会实现,可在我看来,你偏偏最有机会达到你要求的生活,寻到生命的意义。”
“哥,我不明白。”
“再等等。”
“再等等。”是南云峰骑上车之后自言自语的话,可这句私语却顺着雨前清风吹进了蒙士谦的耳朵里。
一年后,他等来了这个机会。
十年
1979,部队征兵。听到这个消息时候正是晚班下班,蒙士谦即刻感觉到身体里的一股力量在翻涌了,就跑去了镇上的武部领导那里,毛遂自荐。
但一时刻的头脑发热,跑上二里地就凉下来一大半,不是蒙士谦打了退堂鼓,他知自己绝对绝有把握的。一者,是他自想明白困扰多时的“托心之事”的主题后已经把这档子事儿来来回回想烂了。中越边境暗潮汹涌,越南鬼子蠢蠢欲动,这些信息都是他从南云峰那里了解到的。他这时候才知道南云峰将书读到哪里去了,秀才不出门,亦可知天下。他想到没得想,这兵是一定要当的。当兵,是他想要“折腾”的最好的路。
“折腾,哥。我就是想折腾。我不喜欢现在这样安稳的日子,安稳到我恨不得工作时都能睡着。我是神经有病了罢…”
六四走丢那天,他就是这样对南云峰说的。他琢磨了将近一年,又把这个想法在心里千锤百炼了一年,这个“折腾”的思想已经几乎融进他的血脉之中。所以一听征兵,他毫不犹豫了,他要参军,从现在的生活之中脱离出来,狠狠地折腾,用命折腾,折腾鬼子们的命。
二者,是他在101厂里兢兢业业地做活,和厂里的多人关系都是铁的。领导也十分欣赏他,多多地想要提拔他的。因此他有把握,以他的身体素质,资历与人望,若是到了武装部门去自荐,必然让人家刮目相看的。
可他在武部领导楼的门口驻了足,也同样有两个原因:
一者,是他把这思想憋了两年,除了南云峰谁也没有透露丝毫。如今茂茂然要参军,不与家人支应一声实在不像话,蒙士谦笃定了心思,他知道家里人必定要反对他,但他就算废了舌头也一定要说动家人的。
二者,是他从来没有同南云峰说过他想参军的事。南云峰再如何对世事洞若观火,量也想不到他蒙士谦心里打得“折腾”的算盘竟是他娘的参军!南云峰于蒙士谦来讲,已不仅仅是个“哥”了,更是他置在心间要尊与敬的“爱”人。这样的事,他不得不去找南云峰商量。
遂飞奔回了家。口无遮拦地讲出来要参军的事。令蒙士谦惊奇的是,三人里父母是反对他的,但阿琴却不言语,拿一双崇拜的眼睛看着自家老公。小六四也和妈妈一样,他啥也不懂,问自己爹征兵是啥,蒙士谦就比着拿枪的姿势“突突”两声,笑着将自己儿子抱起来说:“当兵就是扛起来枪杆子,把侵略咱们国家的敌人们赶出去!”立刻转了身子,“这边,美帝亡我之心不死。”转向北,“这边,苏修在边境虎视眈眈。”最后装模作样地向后转,“爸爸要去的地方,是越南。”
小六四哇啦哇啦地乱叫,“爸爸,我能和你一起去越南杀坏人吗?”
年仅三岁的小六四猜不到,二十年之后,他的确在一个临近越南的地方杀了不少的坏人,那个地方,名叫缅甸。
蒙士谦说:“等你长得和爸爸一样高一样壮了就行了。”
蒙父摇头,十分认真地批判自己儿子想一出是一出儿,没有家庭观念。自己个儿家中老父老母身体不康健,老婆阿琴身上落下来月子病,又整日腰酸腿疼的,还有个小儿子在家里头,牙都没开始掉,你参哪门子军?蒙母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婆婆知道儿子儿媳夫妻恩爱,便想煽动了阿琴和他们二老统一战线,结果阿琴这会子却坚定地站在蒙士谦旁侧,说:“士谦上了战场,那我就是英雄的老婆,我儿就是英雄的儿子了。”
这下蒙父蒙母伤心劝不动了。蒙父不得已把最难听的话说了出来:“傻子!枪弹无眼,你若是死到战场上,要你老婆孩子怎么过活?!”
一盆冷水淋头而下,却仍然浇不灭蒙士谦要参军的心。但他着实无法向自己的家人说明自己的心境,自己的真实想法。这世界上能理解他的,只有南门的南云峰一人。阿琴的笑容也僵在脸上,小六四看见了,不知妈妈为什么哭,就伸手想为妈妈抹眼泪。
蒙士谦走了,迫切地走去南云峰家里。他需要得到南云峰的支持,只要有他的支持,哪怕最亲爱的阿琴也要反对他,他也什么都不想顾及了。
一路跑到南云峰家门口,院门开着,家门也开着,南云峰的房门也开着,他得以一路畅通地见到坐在书桌前读报的南云峰。
畅通到好像南云峰事前知道他会来,因此才夜不闭户。
南云峰见了他,披挂了件坎衣,将一只凳子拉到他脚下:
“你来了,坐吧。”
“哥,我要参军,去越南。”
蒙士谦激动地唾沫星子乱飞。南云峰起身,用袖口给他擦净了额上的汗水。
', ' ')('“士谦,从前我给你的《刀锋》,你可读完了?”
蒙士谦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节骨眼,南云峰还要提读书的事儿,他又强调了一遍“我要参军,哥,我要告知你一声,明天我就去武装部了。”
南云峰扶着蒙士谦缓缓坐下来,给他倒了杯凉水,“蒙老师和师娘都不同意,对吧?”
蒙士谦惊了眼睛:“哥你怎的知道?”
南云峰转了转眼珠:“阿琴是支持你的。钢厂里的工友也都觉得你想上前线是厉害的举动。”
“…是。可是阿琴她说不定要被我爹妈策反…不说他们,哥,你会支持我吧?”
蒙士谦的目光,在南云峰的嘴唇和眼睛之间来回停留,他像渴望新生一样,渴望得到南云峰的认可。
末了,南云峰说出一句:“我今天从李迪那里听说了你要参军的事。我真没想到,你说的“折腾”,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士谦,我只问你一句,你明白什么是战争吗?”
“战争…”蒙士谦面露难色,闭了眼睛,“就是拿着枪往上冲。把敌人一个个杀掉…”
他自己都不满意自己这个解释,话一说出口就有预感是南云峰也要劝他留下来,于是心中一阵泄气。
“哥,你可也要拦我。就像我爹那样,说我上战场会死的,这么吓唬我呗…哥,我且跟你说了实话罢,死不死的事儿,我怎么都没想过,真的。我对当兵就一个想法,拿枪杀人,不停地杀,谁想杀我,我就杀谁,谁想杀我的战友,我就杀谁!你要说我想法幼稚了,你说吧,说吧,你们都说吧!可我就是想“折腾”呀!哥,你应该明白的,我如今就和你当时一样痛苦呢!我要不“折腾”着活,这日子真是一丁点意思都没了!只有上了前线,我心里的痛苦才能减轻的。”
这样抒发着胸怀,蒙士谦越说越起劲儿,自己站了起来,在南云峰面前徘徊着,挥舞着胳膊,这是他的一番衷肠,眼泪就要下来。南云峰左肩的衣搭滑落下去,他也不将它重新披起。他的一张绣削的脸在清灯的辉映之下现出了玫红色。见蒙士谦起意,他的声音也还是保有一贯的柔和和缓慢。
“士谦,我知你要走了。有些话,就都在今夜说尽。”
“哥…”
“士谦,别打断我。我问你啥是战争,并非要将你的答案批判一番,用贬低你的方式来让你迷途知返。我相信你,你已经想了上百个日子,才想出来要参军的决定,我凭什么三言两语就否决你的想法呢?我更不是想要你通过回答这个问题,来证明你做的决定是对的。你想折腾,我明白,就像我现如今离不开这些书本报纸一样。人这辈子厉害的并不在于能明白别人如何如何,而是了解自己。
士谦,我不否认,在听到李迪告诉我你要参军时,我的第一反应是劝你放弃,我知道你驷马难追的性格,我想我一定要劝你,哪怕求你,下跪了哭着求你,编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也要你留下来…可我后来又思索了,劝你留下来真的是为了你好的吗?不然。我希望你留下…是,是出于我的私心,我希望你可以离我近一些,可我如果为了满足我自己的私心而断了你想做的事儿,那我就是自私了。我不能这么做。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你想好了,就去。我不支持你,但也不反对你,谁都拦不住你,因为,这是你的“命”在召唤你上战场,你只能从命。你明白我的意思。厂里的大家都会帮衬着你家的事,我也会全力帮助你照顾蒙老师,师娘,阿琴和冬冬。但是你得记得,你才是他们的家人,还是要你亲自来照看他们的。”
南云峰祝祷般的告诫已让蒙士谦热泪盈眶,他扑到南云峰的腿前扶住他的膝盖,抬头时,南云峰的眼中也搁着眼泪。
他执起南云峰苍白冰凉的手,问出了那句最乱他心志的,可能会到来,而且他不得不面临的忧患:“哥,我真有可能死在战场上的…连尸体都回不了家的那种。真到那时,你会如何?你难道不会因为这个而劝我?”
豆大的泪珠滚落,南云峰冷丁一怔,即刻摸上了蒙士谦的脑袋:“士谦,你若真牺牲了,我继续留在这世上也没什么意思,因为你是我的托心之人。你知道的,我不迷信,但我会去云璜寺求满殿神灵,把我的命全部匀给你…至于你说的,我会不会因死劝你,上了战场就有牺牲,在你成为一个军人之后,哪怕下一秒你就要奔赴死亡,我也不会拦住你,…因为你是军人。”
一时间,感动,自责,心酸,奋勇的情感全部从心脏冲拥到了蒙士谦头顶,和千言万语交缠着,化成了一声悲恸的哭喊。曳着清冷的灯火,蒙士谦将南云峰推到床上,开始解他的衣服。
“哥,…吻肚脐,再吻一次。我怕以后我没机会了…”
他力气很大,让病中羸弱的南云峰无法招架,于是布衣下头的三四粒板扣都叫解开了,他扶着床向下俯身,眼泪全打在了南云峰爬满鸡皮疙瘩的皮肤上,就在他要弯腰时候,明白地看见南云峰裸露的左侧腰身上盖上了一层光,但只有一处凹陷的小酒窝陷在阴影之中,他忍不住抬手去摸了那处酒窝,南云峰发出了一声
', ' ')('喘叫,而后止不住的咳嗽。
是在这时候,蒙士谦才知道南云峰轻微的气胸。这病或许是他废寝忘食地看书熬坏了身体,从而引到了身上。
南云峰的那只洁净的手挡住了蒙士谦不合时宜的索吻。他的小拇指和无名指紧紧压住扣子,中指和食指却翘着,颤颤的抖动。
“士谦,三年前你第一次亲我这里时,你说,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我在你心中的位置,现在还是真的吗?”
“自然是。哥,永远是。”
南云峰又露出一个动人的微笑,他扯着衣服坐了起来。
“士谦,有你这一句话,我这辈子没有遗憾了。我生着病,不愿把病气染给你。回吧,阿琴在家里等着你。她一定会支持你的。你已经有阿琴了。”
这是蒙士谦往后十年之中和南云峰的唯一一次见面了。他回到家里,阿琴在床上等着他,说六四哄睡了,老公,我想和你说会话。
有南云峰的话保底,蒙士谦的底气也足了。“阿琴,你给是要劝我放弃?”蒙士谦坐在阿琴身边。
阿琴摇头,扑扑簌簌落下眼泪。
“老公,就算爹妈怎么说你,就算我再怕你会不在,你会受伤,我也听你的。我明白了的,你这半年为啥天天发呆发愣,人也憨不鲁出的。我看你今天一说起参军,人都精神起来,就像我们刚结婚那会儿一样精神。我支持你,我老公是有出息的男人,是英雄的,我这个做婆娘的怎的可能会阻拦你呢?我就和六四在家里等住你,等你回来。”
蒙士谦对着阿琴又搂又亲,说:“老婆,有你的支持,我一定回来,和你们团聚。我会托付朋友们多多照应咱家,另外还有云峰哥,咱们两家也要相互照顾,你知道,除了你们,我最放不下的就是南云峰了。”
阿琴点头,二人相拥而泣。欣慰阿琴支持自己的同时,蒙士谦也想起来南云峰的话:他怎么就猜的出来爹妈不支持他,而阿琴会支持他呢?
他想不通这一点,但也来不及向南云峰问询了。
李迪
出征时候,还有一个不得不提的人物——李迪。此前说过,蒙士谦要当兵的消息就是这小子给漏出去的。三年前他和蒙士谦因为南云峰打了一场血架,被蒙士谦拿一把菜刀从厂子追到中心广场台,流血流了满背,竟然也没死,只是留了满背的疤。这一架之后,人人都说这个泼皮怕是要找蒙家寻仇,要蒙士谦和南云峰多加点小心,可他像是受到了菩萨的点拨,人居然老实了,再不找南云峰的事,在蒙士谦面前头也总低着头,表现出臊眉耷眼的听话的样子,他在厂里再也不敢惹是生非,后头老凑到南云峰和蒙士谦旁边认错,说什么“我以后不惹事儿,打死不惹了,你们二位就别记恨我了。”
南云峰逐渐接纳了他,偶尔愿意搭理他。但蒙士谦还是冷冷地待他,有时和别人有说有笑的,看他凑上来立刻变了脸色,大喊一声“滚”。这也难怪,毕竟是文革时候在面前背后捅过刀子的人,按蒙士谦有仇必报的性子,那天留他一条命就算不错的了,怎么还能像小时候那样和这厮玩到一起?
只是日久见人心,蒙士谦才发现这李迪是真心悔过。他向南家和蒙家以及文革时候得罪的各家各户登门道歉过,南云峰不想计较过去的事,接了他道歉就打发他走了,而蒙家人起先恶心他,他就跪到蒙家门口不停磕头,说自己错了,以后给你们蒙家当牛做马地赔罪。把头皮磕得出血,看了让阿琴和蒙母有些不落忍,想起过去李迪和蒙士谦玩得好的时候,这本来也该是个实诚心眼儿的孩子,怎么就弄到今天这般众叛亲离的田地了呢?
一来二去,蒙士谦对李迪的态度也逐渐软化,但他心里还是过不去以前的坎。他和李迪重新有了交流,见面点个头,轧钢帮个手,出门道个别,但还是不愿和他掺和太多,毕竟多年的友谊已经破裂,破镜想重圆,不是三言两语说说就行的事。
李迪这人也算得上奇人。倒不是说他这个货多么的有本事,而是说他性格异于常人,这点和蒙士谦、南云峰都异曲同工,这老几位如果是平平无奇的普通人,那这故事也就没什么好写的了。
内斗时期李迪的“冲锋陷阵”,连累了他李家与多个人家结仇结怨,特别是像蒙家这种平反之后声望很高的人家。所以四人帮粉碎后头,他家里人恨极了他,他爹要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放出话说不许他踏进李家一步,敢回去腿直接打断。他想,这什么亲情血浓于水也全是屁话,我虽然文革时候作恶多,可从来也没把刀子捅到家人身上去过,结果这时候家里人开始把我往外择了。那算逑了,我李迪从此无父无母无兄无弟孑孑独立了!他那时候心想:“你们都说我坏,都在背后戳我脊梁骨,好,那老子就坏给你们看!”于是欺软怕硬,兴妖作怪的放任自流。和蒙士谦打了那一架之后,他才明白自己在众人眼里是个什么货色,这也是他自己作的,便想要痛改前非洗心革面,好好做个人了。
在后面的数十年里,有件一直让蒙士谦耿耿于怀的事,就是他觉得李迪比他更了解南云峰。后面发生的很多事,二人交谈的
', ' ')('许多话都证实了这一点——李迪是全世界头一个看出南云峰身上有“仙人”特质的人(批注:这是李迪先生的原话,实在逗笑)。蒙士谦想不明白,怎么李迪这样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总想和南云峰这种心思深沉个性寡淡的人走在一起。这像是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男人,李迪这么臭不要脸地贴上去,和南云峰能有什么共同语言?他不是最烦南云峰这样满腹经纶的文弱书生吗?
这事儿先按下,等会再表。蒙士谦去武装部参与征军时,那儿的领导果然看上了他,又知他在公社表现优异,说他觉悟高,愿意放下安稳生活,放下儿女情长扛起枪保家卫国,是条好汉。但戏剧的是,李迪竟然也跟了过去,对着领导直言自己和蒙士谦都在101厂,也想参军,上不了战场也没关系,哪怕当个基干民兵呢?武部领导并不知道李迪的过去,却喜欢李迪虎头虎脑的一股子冲劲,问他,小子,你知道民兵和正规兵的区别不?李迪说,正规兵是仨字儿,民兵俩字儿,正规兵比民兵厉害吧?领导乐了,拍着李迪的肩膀,说好小子,胡扯淡也能让你扯出来道理。
准了两人一同入伍。出来之后,蒙士谦往他脸上拍了一掌:“你胡扯八道啥?你怎的也要参军了?”
李迪跟在蒙士谦身后:“士谦,你去当兵,那我也去。我跟着你。”
蒙士谦骂他:“傻屌,你放你妈呢?你跟着我做甚?”
李迪说:“士谦,咱俩光着屁股一块长大的。你知道,我从小家里穷,叫别人瞧不上,就你们家不嫌弃我,就你乐意和我玩。我后来做了对不住你家的事,你当是给我个机会,让我也赎赎我的罪吧,我不想做白眼狼。这辈子我就想跟着你干,你走哪儿我跟哪儿。”
蒙士谦气得牙根儿痒痒,觉得李迪脑子叫驴踢了,他拧着李迪耳朵,像拖猪一样把李迪拖出了武装部。
“你脑壳给是叫猪蹬咯!你自己的日子自己过,干我鸡巴事?你以为上战场是干啥?拿着枪在战壕里躲着玩的?就跟咱过去捉迷藏似的?会死人噶!还他娘说什么正规兵三个字,你以为啥子都能当兵?连兵种是啥都不知道,滚鸡巴蛋!”
李迪揉了耳朵喊冤:“我刚是骗那个领导的。我知道民兵和基干民兵是啥意思,云峰哥跟我讲过。”
听到南云峰和李迪讲这些,蒙士谦心里好一阵不得劲儿,问李迪说:“你去克找过南云峰?你跟他说了啥?他又跟你说了啥?”
李迪解释:“昨天中午我吃饭时候告诉云峰哥,我说你要当兵,我想跟着你。云峰哥当时傻眼了,我猜他是为你担心。”
“…继续说。”蒙士谦呵斥他。
“云峰哥就问我,士谦真要当兵吗?我说我不知道,他这么跟我讲的。他立马拧着眉毛,我赶紧顺着意思往下说,我说云峰哥,我想跟士谦一块进队伍,这当兵了也好相互照应着,可我都成了臭了街的熟脸了,就怕人家说我名声不好不要我啊!云峰哥就问我,李迪,你当真想当兵,认真想过了?我说没有,但是士谦去哪我去哪。士谦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朋友。他一听点头,就给我支了一招,他给我讲了好些兵种,还说让我今天跟着你一起去武装工作部,务必要在你对着那个领导说完之后再出声,我说的那些什么民兵,正规兵,那些话,都是云峰哥教我的。”
“往下说!”
“是是。我就问了,云峰哥,你教我这些话,万一派不上用场,明天不还是要抓瞎?云峰哥就说,不会的。只要你按着我说的去说去做,不会有别的问题。还要我尽量穿的得体,不要多说别的话,显得憨厚一些。”
“他跟你讲这些东西干嘛?他跟你很熟?”
“呵。我也纳闷噶。云峰哥愿意搭理我,是大人不记小人过。但我实在也不明白他怎么愿意帮我。要说云峰哥这人真神了嘿,讲部队的那些事头头是道,把我说傻了!我问他,哥,你一个钢厂里头炼钢的,怎个晓得这么多?他没回我。刚刚更是了,他教我的那些话一句不多一句不少,全派上用场了,连那个领导对我说的话,云峰哥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真他娘的邪!我瞧云峰哥是要成仙了。”
李迪添油加醋的表述让蒙士谦有些不好相信,他转而想起了昨天南云峰对他家人对他要参军的态度的预测,也是准的不行。可听李迪的意思,南云峰完全没有要拦他上战场当兵,还慷慨地为他出谋划策,这是几个意思呢?
大热的日头里,他后背有些出冷汗。
但他还是对李迪说:“你少瞎屌扯。云峰哥看书多,懂得自然多。当兵没脑子可不得行,你他娘扁担倒了不知道是个一字,进了部队连命令都听不明白,上去就死逑!”
战争
蒙士谦和李迪一块儿入了伍,临走时,阿琴和父亲以及一些工友为二人送行。送别的人群里,少不了对他们的叮嘱和挂念,但蒙士谦心里并不痛快,因为送行的一行人里,没有南云峰的身影。
按理说不该,蒙士谦想,南云峰那么在意他,不该在这个重要时刻不到场。除非…他还是病着,病得严重了。
他带了两样东西
', ' ')('离开:阿琴的那双嫁妆耳坠,以及夹着南云峰少年照片的《刀锋》。
咱们的边防部队,打越南不为了别的,就是自卫反击。在蒙士谦和李迪过去之前的二月,咱们就已经把越南打得屁滚尿流了。后来边境的老山,者阴山一带被猴子越界侵占了,我们才不得不攻防拨点地打,断断续续地打了十年有余。
入伍之前,蒙士谦和李迪都不知道,“新兵”和“老兵”的真正差距,不在于上了战场新兵犯怂,而在于新兵死得多,死得快,补得多,补得也快。对越作战,起初战场在国境,后来战况推进,我们基本是打进越南里头作战了,这样子远离国土去打,从本国各个军区抽调兵力耗时伤财,光是行军的时间都耽误多少场战斗了,为了前线及时补充兵源,才在靠近越南的几个省份里“就地取材”,整理士兵支援前线,再有,76年部队改编,79年时甲乙两部队数量上协调的不好,也间接推动了部队征兵,就是因为这个,蒙士谦和李迪才有了机会进部队里。
第一场仗打之前,蒙士谦还知道拉着李迪乖乖听话,死心眼儿地听死命令去打。这场“处女仗”让二人明白了一个道理:战场上能活下来,靠的是运气。指挥的让去前头,新兵们就扯直扯直地往前,一探出头,子弹就嗖嗖嗖地飞过来了,一排人出来还没踏出一个土沟,只剩下来蒙士谦和李迪俩人。卧倒在第二个沟里时候,蒙士谦喘着气儿,咧着嘴四周一看,看见李迪抱着枪的手哆嗦着,下头湿裤裆子了。
头一次小冲锋回去了,在猫耳洞里坐下,出汗湿了一身,蒙士谦把衣服脱了想透透气,没想到脱掉了衣服立马掉冰窖一样的湿冷,他开了些压缩干粮和蔬菜罐头,看李迪搁旁边傻坐着,岔着两条腿晾自己裤裆,就往他两腿之间踹了一脚。
“怂货,这不还没死吗?第一次上去就尿了裤裆了?给我们新兵丢人,吃!”
李迪护着自己的裆,接过来蒙士谦开了的干粮,想送到嘴里,眼泪水先掉了出来,吃了一嘴的食渣。
“士谦,这咋和我想的不一样啊?那些人都是和咱一起过来当兵的,头一天,十步远没有跑出去,怎么就没了?这也叫当兵?…这当的是你奶奶的皮鞋!”
蒙士谦移到他身边让他闭嘴,小声说:“这话你别胡乱讲,当兵的最忌讳说这些。”看了看四周众人都在讲话吃饭,又问李迪,“咋个?现在后悔去克跟我一同当兵了?”
李迪立刻抹了眼泪:“我不怕!士谦你都不怕,我怕个屌!”
“那你哭个甚!”
“…我是哭那些新兵,他们同我们系个样。这么十来个人几小时之前还是会说会吃会屙会尿的,现在人都凉了…唉…”
蒙士谦噤了声,不再说什么。坐到李迪旁头开罐头。看着铝铜盒里头漂着的油星在肉汤上转圈,想起刚刚中弹死在自己身边的战友,深吸了一口潮湿闷热腐臭的空气,死亡就在他和李迪的旁边静坐着,默默看着他们进食。
他开始恍惚,回想和南云峰通畅心意的夜晚。想起来南云峰对他的那些话。
现在的日子,是他想要的吗?
“是。”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是。”
因为听着子弹飞过自己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怵。他找到“折腾”的感觉了!不管李迪刚刚的话是不是瞎逞能,他蒙士谦是一点不怕那些打在战友身上的子弹拐个弯射到自己身上的!第二次战斗时,相互做好了心理建设的蒙士谦和李迪如鱼得水,配合得当,好像他们二人天生就适合这里,蒙士谦也重新认识到了李迪的生性勇猛和机灵,部队首长说二人完全不像新兵,俨然是在部队生活多年的老兵。
但战友牺牲的痛楚,如同慢性毒药,缓缓渗入蒙士谦的五脏六腑,让他在月明星稀,蚊声雷动的夜里不住地掉泪。这样的悲痛一点不剩的化作了奋勇杀敌的力量。在特殊行动前喝着茅台“壮行酒”时,在饿着肚子吃下烧心的猪油罐头时,在拼死把落到洞口的炮弹搬出去时,他心里想着,我可不是为了我一人在打仗,我是为了我那些枉死的兄弟!他们但凡有我这样幸运一丁点,那现在喝茅台吃猪肉立军功的不就是他们了么?我蒙士谦活到现在,靠的不是什么战斗天赋,更不是啥子一腔热血,就是靠运气呀!是我的这些战友替了我去找阎王爷,才把我挡到阎罗殿外头的。这些战友们,那个不是在临死时候顶天立地的汉子,若不是上了战场,哪个不是自己屋头的顶梁柱?现在都战死在了异国的壕沟中,连尸骨都恐怕要埋在这片湿润的苔地里。是他们用他们的命,换回了我蒙士谦的命啊!所以我吃猪肉,是在替他们吃猪肉,我喝茅台,是在替他们喝茅台,我杀掉一个敌人,这人头都要均到他们的头上,我不是个人,我的肩上背负着许许多多的英雄的灵魂…
就这么折腾着,不怕死着,二人不停地学习军事知识和技能,蒙士谦第二年就成了班长,多次受到嘉奖,参与过许许多多任务,85年出境抵近,他主动请求出战,4个月内执行过12次侦查任务。他冲锋过,突围过,摧毁过火炮和屯兵工事,背着电台穿越火线过,扛着负伤战友在爬满毒虫的洼
', ' ')('地里隐蔽过。他曾经被炮弹爆炸的气浪兜到空中两三米又落下来摔伤过腿,被丛林里的潮虫咬烂了腿后伤口在猫耳洞沤烂生虫,眼看着一个内脏被震破的战友在自己背上吐着血沫咽了气…生和死,就在一念之间,一脚踩偏,万劫不复。经历的生死多了,他逐渐不会在看着战友的瞳孔失焦时留下泪水了,也不会听从负伤战友的“士谦,别管我了,你快走”,闭上眼睛休息时,他的眼前飘过的都是炮火在视网膜下的红黄交替的视觉遗像,连梦中都是敌人近在咫尺的呼吸以及竹虫爬上脖子时的刺痛感。
蒙士谦一共负过三次重伤。第一次,是他被流弹击中腹部,肠子都炸了出来拖了一地,开膛破肚时他已经在应激反应下失痛了,李迪和另一个名叫黄文菁的老兵就在他身边,他只差一口气。
他扯住李迪的脚踝:“哥们这下儿赶上了…”说完还笑了一下。黄文菁右臂已经被炸断,用不熟练的左手端着机关枪朝外围一同乱扫,他冲着李迪大喊:
“你带着阿蒙快跑!”
李迪的右眼珠暴血了,他护着蒙士谦不断涌血的肚子说:“要走一起走噶!我们俩私跟着走了,你咋个办!”
黄文菁急了,第一波敌人就要反扑上来,他伏在战壕底下,指着蒙士谦的肚子说:“我走不了了,李迪,我资历比你们老,我现在命令你,把蒙士谦流出来的肠子塞回去,我不管你扛着他,抱着他还是拖着他,把他连人带肠子给我送到安全的地方,快点!”
“哥,咱不是不能一起走克,我们从索子沟后头绕一下,从山后的钩子里穿过去,再…”
机关枪的枪口缓缓移上了蒙士谦的肚子,黄文菁翻着白眼说:“滚,你再扯淡,我立马突突了他,我干的出来这种事,赶紧滚!”
李迪咬着牙,把蒙士谦扛着走了。蒙士谦的身子渐渐冷了,他肚皮漏风,里头和外头一起冷,只能用手塞住那儿的豁口,不叫肠子肚子跑出来。他听不清李迪和黄文菁的争吵,只觉得世界的一切离他远去,他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意识涣散的最后一刻,他的眼前浮现出的,是剪了齐颔短发的阿琴举起来饭勺敲六四的屁股的画面。
这是他伤的最重的一次,模糊着在医区醒来时,军医们聚在他身边缝合他的肚子,他渐渐能感觉到胃部有一点疼痛,针线穿破皮肉摩擦的感觉十分清晰,却又听见了父亲对他的呵斥:
“你一朝战死,让你老婆孩子怎么过活!”
这时候蒙士谦已知自己死不了了,所以奋力扯了嘴角笑了一下,一旁给军医擦汗的小帮手看见了,还以为是他的面部神经也受损了。他就张了嘴,一口稠血淌了出来,说:
“哇,姑娘。一点都不痛哟…”
醒来时,李迪陪在他身边。蒙士谦的身体还动不了,他翕动了嘴唇,李迪俯身把耳朵贴上去,他的第一句话是:“黄文菁呢?”
李迪的右眼被包扎了起来,他帮着给蒙士谦垫起一块枕头,说:“没了。”
蒙士谦抬起来右手,食指弯着指着自己的肚子:“我身上的每个部件,都是用别人的命换过来的。左腿是怀乐,右肩是阿恭,现在,肠子是文菁哥。”
养伤的时日,蒙士谦叫李迪把《刀锋》拿了过来,李迪说他装样子,是猪八戒戴眼镜冒充大学生,都什么时候了还看书。但他并不是要看书的内容,而是拿出了南云峰的照片偷偷看。李迪哪次过来探视,蒙士谦都盯着照片发呆,有一会他趁蒙不备,把照片夺到了自己手里。
“哇,这是谁啊?”
“…还给我!”
李迪拿着照片和蒙士谦的脸比了又比,打着哈哈说:“士谦,你没这么秀气吧?”
“去你娘的,还给我!”
“你说这是谁,我就给你。”
无奈,蒙士谦只能说了南云峰的名字。
李迪惊讶:“我瞅你天天盯着这照相片看,还以为是你婆娘的,想不到是云峰哥,你咋个有他的照片?”
蒙士谦把照片夺回来夹在书里:“管你鸡巴事。”
李迪感叹:“云峰哥小时候真是排场。比小女娃都漂亮的,可惜了他独眼儿。”说完又觉得背上的疤隐隐作痛,赶紧说自己乱讲的。
蒙士谦总盯南云峰的照片,李迪过来了他也不和李迪说话,李迪觉得无聊,慢慢地竟捡了《刀锋》来看。他文化水平低,那些意义深刻的长短句他不看,也看不懂,只挑他明白的看,三五天竟把整本书翻阅完了,点着头对蒙士谦说:“士谦,这是好书哟。”
蒙士谦白他一眼:“个盲流子,看得懂吗?”
李迪找出来他折角的书页,手点着句子念了起来:“「钱能够带来人世间最最宝贵的东西——不求人」。这是实话,连洋鬼子都跟我想的一样!”
蒙士谦把书拿过来,李迪说的地方连他都还没看到呢,但他一眼就看见了邻页上的另一句话,是被南云峰画了线,写了不少批注感想的:「有些人对做某一件事情具有那样强烈的欲望,连自己也刹不住车,他们非做不可。为了满足内心的渴望,
', ' ')('他们什么都可以牺牲。」
他说:“你他娘掉钱眼了,只看得见钱,说明你和洋鬼子一样做资本主义美梦。”
李迪赶紧摆手:“嘘嘘嘘——可不敢乱说这话,咱们都是接受社会主义教育的,不能这点诱惑都经受不住。”
蒙士谦躺了下去,不再搭理李迪的碎嘴,但他心里满满的都是那句话。他想,原来能写的出来世界名着的文化人所思所想也和他们这些当兵吃粮的大老粗差不多,和南云峰这样普普通通地追寻生命意义的小人物也差不多,在寻求“托心之事”的事儿上,他们可以达到精神层面上的一致性。
他此刻觉得自己幸运了。连洋人大作家都说人要鬼迷日眼地必须找到一件非做不可的事儿,足以说明这件事对全人类来讲有多重要。自己已经找到了,就是“折腾”,虽然“折腾”的代价有点大,上战场几次三番用命来换取实现价值的成就感,但蒙士谦也觉得值得。南云峰也已经找到了,就是看书,他同样为了看更多的书,不惜以健康为代价,“衣带渐宽终不悔”。那他认识的其他的人呢?李迪,阿琴,父亲母亲,远在家乡的工友们,忠骨埋于山高林密的异国的战友们,这些人,他们找到那件非做不可的事情了吗?
第二次负伤,是在某次出击拔点高地时,突击队长正往山头头冲,随后中弹受伤,蒙士谦冲上去给他包扎伤口,突击队长果然让他快跑,说什么也不下火线,誓要清除山洞内残敌。后头权昕也赶上来。蒙士谦就和权昕陪着队长一同拔点。子弹打穿了权昕的脸皮,蒙士谦扑到他身上想先将他带走,他口齿不清地说:“带队长走。”
一边说一边从脸颊的窟窿眼里冒血。
“我先护着你走,我再回来掩护队长!”
“吾。吾跑不动,跑不动。”
“不是他娘的嘴坏了吗,怎么跑不动啊?你又不是用嘴跑。”
“跑不动,跑不动…”
权昕干脆躺下了,身上还有些弹夹和手榴弹,便把手榴弹卸下来拉了环用力向着沟外头丢,作为突击队员的蒙士谦身背电台向指挥部汇报前沿阵地已经突破。这时队长头部受伤严重,蒙士谦和权昕冒着密集的火力将已经昏迷的队长背下高点,撤退道路上,曾经做过第一诱捕手的权昕跑在了蒙士谦前头,却不幸触碰地雷牺牲,飞出来的一枚弹片划伤了蒙士谦的左眼,视界的一半变得黑红交叠着,他忍着剧痛把队长带回了阵地。
作战结束后,蒙士谦和队长都被记了一等战功,两人都要求把自己的一等功让给牺牲的权昕。养伤时,他会刻意地转动眼珠,感受左眼晶状体和破损的玻璃体在眼窝里磨动时顿顿的奇怪感受与尖锐刺痛,他一度认为自己的左眼从此失明,却并不为此而尤怨,反而为自己终于成为了和南云峰“一样的人”而沉思,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南云峰在人前时常是歪着头的——眼伤引发的偏头痛牵动着头内部的复杂的交感神经,让他无法直的起头。
李迪也负伤了,他被炸断了左手的无名指和小拇指。猪油罐头吃多了,战士们都觉得舌头打滑,看到猪肉都想吐的,李迪就收了他与蒙士谦的猪肉罐头拿去和别的战士们交换,这时候李迪深藏在血脉之中的天才般的经商头脑初现。战时弄包好烟抽不容易,李迪精打细算着,用猪肉换过来好些烤烟和旱烟给蒙士谦享受。开包的烟得抓紧抽,不然受了潮抽的没滋没味,烟叶燃不起来。蒙士谦的眼睛不能太受烟熏,李迪就拉了他从洞里出来,对着满山的绿树吞云吐雾。
蒙士谦抽了一口被呛,咳嗽一声,左眼被挤压受力,就开始疼。
“嬲的!士谦,美国人是真厉害!”
“你啥意思?”
“他们的地雷用探测器探不出来!你看看猴子们,用的是清一色的美式装备,这美国佬们的东西是真好使啊!要是我们也有这些家伙事儿,整个越南都能被打成我们的地盘了!他娘…”
对美式装备的大吹特吹在这时候就让李迪在心中种下了“美国梦”的种子。这也为后期他的“崇洋媚外”(徐家清的批注:这里是夸张的说法。李迪先生并不是不爱国的,但是老东西或许很看不惯他这一点。)埋下了伏笔。
“当然好使了。美国二战就是靠军火发家的,他们军备质量要是拉逼,能赚那么多钱?他们要是没两口气,敢和苏联冷战?”
“我说你眼睛…”李迪用残废的左手夹住烟,指着蒙士谦脑袋上有些渗血的绷带,“啥时候能拆了?”
“拆个屌。瞎了。我也是独眼龙了。”
蒙士谦用手指捻灭烟头,把烟蒂弹到了洞下头。他和李迪都是在入伍后的第二年学会抽烟的,这个用烟头抹指纹的习惯,他也想不起来是如何养成的了。兴许是受伤多了,为了忍伤口的疼痛,就需要用烟头烫手的疼痛来分散注意力。到后来用指头灭烟,手指上叫烫出一层厚厚的痂,根本没有感觉了。
他已经适应了独眼的生活。他发现虽然伤的是左眼,但右眼也莫名其妙地变花了,视角的范围缩小,想看清东西时总是要凑近了,用手摸,用鼻子嗅,甚至用舌头
', ' ')('舔,用旁的感官辅助着,眼睛才能确定这是什么。每次想落泪时,左眼就瘙痒不止,伴随有泪水从伤口处渗出的辣痛感。拆线时他重获光明,一下子又清晰广阔的世界让他甚至再度投入战斗时难以适应。只有在夜里闭上双眼时,他才觉得这世界不是左右抖动的,他想起照片上南云峰明亮的双眼…啊,他不到二十岁便瞎了左眼,受着残废的疾苦已经十几年了,他又那么容易落泪,这十几年,他每日都是这样的吗?
第三次负伤,是部队要挑选一批战士往老山前线参与作战,蒙士谦和李迪主动报名,在一次活动中,他们和十来名侦查战士前往马崩方向越军一个阵地设伏,抓捕对方11人,回撤至某山垭口,被高处敌人以火力阻断去路,李迪立即指挥侦查部展开还击,交战时蒙士谦胸部中弹,将倒下了,李迪把他扛起。蒙士谦伏在李迪耳边说:
“你自己走吧。我想我是时候死在这里了。”
李迪迅捷得如同猫儿,声音却木木呆呆:“士谦,我可从没听你说过这些扯淡的话。你别让我瞧不起你。”
蒙士谦扯了李迪的左耳,在耳廓上用尽全力咬了一口,但他似乎意识不到自己的那点力气根本无法制止李迪。
“士谦,你还不如一只蝲蝲蛄咬的我疼呢。”
“你丢了我,走吧。李迪,我是得死在这的人。”
“错了你娘的!”李迪破口大骂,“若说非死在这,那该死的人也得是我李迪!我人见人嫌,连家里人都不愿意接受。你不一样,你有老婆孩子父母双亲,说什么死不死!你砍我背上的十来刀我都记着呢,我必须得亲手还回来!你等我报仇雪恨了再…”
李迪的声音逐渐远去,蒙士谦已经昏迷了。
这次的伤养好时,部队要凯旋了。沙场“折腾”十年,蒙士谦觉得也算是够了,他不在乎自己拿了多少功勋荣誉,至少返回家乡时候,他和李迪都不算缺胳膊少腿,鼻子眼睛凑合着还能用。虽然战火的淬炼让这两个大半小伙子年轻的容貌折损不少,但同时也赋予了二人鹤立鸡群的非凡气质和血气方刚、杀伐果断和不屈从命运的性格,这种气质和性格将伴随蒙士谦的往后余生,指引他在多个至关重要的分岔路口做出里程碑式的决定。返乡时,车站挤满了迎接的人,蒙士谦看着这些陌生和熟悉夹杂的面孔,眼泪一下子出涌不止。
这高低攒动的人头之中,依旧没有他日思夜想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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