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厩的隔栏很高,马儿不可能跃出来,再则,只要把马绳拴好,也不会出现这种事。
察觉卫槐目光移到自己身上,郑鸣低着眉,避开目光,低声道:或许是哪个马奴疏忽大意。
跪在地上的圉官,恨不得两眼一抹黑,他膝行到昭灵跟前,颤颤巍巍道:
公子,小臣该死!定是这些蠢奴,驴奴没看好马,使这头畜生冲出马厩,顶顶撞公子!
小臣小臣这就杀了看马的马奴,宰了这头畜生!圉官这句话是发自肺腑,觉得自己非常无辜,都是受奴人和病马所累。
昭灵弯下身,伸手抚摸马头,他的动作温柔,对于圉官的话,他则置若罔闻。马儿的腹部有大片溃烂,伤口很深,它眼睛幽幽,不停抽着气,昭灵知道这头牲畜痛苦不堪。
抬起头来,昭灵扫视那几名衣不蔽体,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马奴,他表情淡漠。
昭灵朗声道:卫槐,了结病马性命。
卫槐应声:是,公子!
这匹马已经救不活,所有的医治方法都试过了。
马厩里头就有一把砍草料的大刀,卫槐取来大砍刀,圉官等人按住病马身体。
手起刀落,鲜血飞溅,马儿发出最后一声悲鸣。
与其让它继续遭罪,不如早点结束它的痛苦。
从昭灵登上土坡,越潜就尾随而来,他一直都在。卫槐杀马时,越潜按住马脖子,马血溅在他脸上,他的神色十分凝重。
马被处决,该轮到马奴了。
这些蓬头垢发,衣衫褴褛的马奴,脏污的脸庞上,两颗黑色的眼珠流露出深深地绝望,和对死亡的恐惧。
曾经,越潜也是奴隶中的一员,看着这些卑贱的马奴,一向没有情绪的脸上也起了些许变化。
杀死病马后,昭灵似有些疲意,他瞥眼瑟抖的马奴,对卫槐道:回去。
圉官先是一愣,继而激动地猛磕头,叫道:公子宽仁大度!多谢公子饶恕他们性命!
虽然是群奴隶,被杀光了他还怎么当圉官,总不能自己喂马吧。
卫槐驾车,越潜随车而行,郑鸣伤重,被留在圉场救治。
车厢里,昭灵回想在圉场发生的事,当病马即将撞上他时,越潜奋力扑来,将他扑倒在地,两人一起滚落山坡。
他不动声色地,悄悄地去看越潜手臂上的伤,血已经不再流,凝固了。
伤口没有做清理,凝固的血液混杂着沙土,糊在伤口上,这样的伤势不重,但会很痛。
越潜没有在意,仿佛伤不存在,在圉场时,他甚至没有用清水清洗伤口。
为何不在意,对他而言,只是小伤。
昭灵目光从越潜的手臂移开,心中仍在想:他为何救我?
在同时危及自身与他人时,人们会选择自救,而不是救身边的人,这是本能。
那日在猎场,见越潜救下同伴,用自己的身躯挡住野牛,那么奋不顾身。
他的血是暖的,心也暖。
被越潜护在怀中,与他一同躺在散发着青草与泥土味的土坡下,两人贴靠在一起,昭灵回想那时,听到自己嗵嗵的心跳声。
黄昏凉爽的风拂过脸庞,吹动耳边的发丝,昭灵睨眼越潜的脸,心中有一份微妙之情。
回到别第,越潜更换衣服,他抬起手臂,才记起手臂上的伤口。
女婢端来一盆清水,越潜清洗伤口,虽说是皮肉伤,血流不少,清澈的水面浮起一层血色。
在苑囿,越潜身上经常有小伤口,被鱼网割破手指,被鱼鳍扎伤手心,被荆棘刺伤脚板等等。越潜不会喊疼,也不放心上,他自愈能力强。
但只要被常父发现,常父还是会去采来草药,在石板上碾碎,贴敷在越潜伤口上。
清洗好伤口,越潜擦去水渍,卷高袖子,再不予理会。别第附近不见有野生的草药,而越潜也没打算敷药,皮肉伤总是能自己好。
越侍,公子唤你过去。
侍女前来传话,她站在门口,带来一阵清香。
越潜放下袖子,跟随侍女前去。
侍女将越潜带往寝室,公子灵正在更衣,滚落山坡时,他没受到一点伤,但衣服沾染泥土。
公子灵刚穿上一套打底的衣物,露出白皙的脖颈和手臂。
越潜已经习惯看到更衣的昭灵,目光不至于无处安放,他淡定地走到昭灵身边,背对他的昭灵突然出声:你刚在圉场救我,应该赏你,想要什么奖赏?
只听见脚步声,就知道是越潜。
越潜没有作答,他救公子灵,可不是为了奖赏。
侍女为昭灵穿上一件衬袍,衬袍高高的领子遮挡住脖颈,窄口的袖子藏住手臂,昭灵张开双臂,由着侍女帮他穿戴。
终于穿戴整齐,昭灵转过身来,看向仍不做声的越潜,目光落在他左臂的袖子上,问:想好了吗?
越潜道:某往日曾得公子相助,无需奖赏。
他自称某,从不称臣,想来救他的时候,也没觉得是在救主人。
昭灵觉得越潜有时真是不通人情,命令道:手伸过来。
此时不知道对方是要做什么,越潜将右手递出。
昭灵纠正:左手。
换做左手。
昭灵执住越潜的左手,拉高袖子,看到刚清洗过的伤口,伤口未做包扎,渗出血水。
他难道没有痛觉吗?
叫家宰找名药师来。昭灵吩咐侍女。
侍女匆匆离开,去找家宰。
昭灵没做过粗活的手指光滑柔软,手指间传递暖意,那种软而暖的感觉,像似鸟儿贴近肌肤的羽毛,越潜心中感到异样,把手抽回。
昭灵站得很近,两人对视,越潜第一次发现这人个头不矮,而且已不是先前清瘦的少年体型。昭灵平日里营养极好,个高腿长,身体康健,已经像个成人。
往时,越潜很少观察昭灵,一直只当他是个任性妄为的少年。
对方把手收回,使昭灵一时的热情无处托付,那热情很快消散无痕。他似乎觉得无趣,不再理会越潜,走至镜台前坐下,让侍女为他束发。
不知道家宰去哪里叫药师,恐怕是进城去,许久都没过来。
越潜跽坐在一旁,看侍女为昭灵束发,他很有定力,身子一动不动。
终于,家宰领着一名药师过来,家宰站在门外复命,昭灵叫药师进屋。
药师当着昭灵的面,为越潜左臂的伤口上药,他做事很细致,动作娴熟。
当冰凉的草药敷在伤口上,起到镇痛作用,带来舒适感,越潜忽然想到常父。想到幼年住在苑囿,日子十分艰苦,每次受伤,为他上药,包扎伤口的常父。
公子灵的脸凑得很近,他神情专注看药师上药,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