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忡怔着,外间传来一串杂沓的脚步,夹杂纷乱的说话声。一群人的身影移过来,投在窗户之上的黑影从丈二金,缩成了正常大小。
雪藻跟惊弓之鸟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惶惶不安地低头捏着衣角。
戚展白先推门进来,瞧见他,眉心折出深刻的“川”字,瞪向关山越。
关山越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不知该如何开口。
“是我的主意。”沈黛替他解围。
见后头宇文均和王容与搀着虚弱的凤澜郡主进来,她心惊了一跳,同戚展白说了句:“等会儿再同你细说。”便让出自己的位置,又沏了盏温茶递到凤澜郡主手中,让她暖身子。
宇文均叉腰在地心里打转,“他娘的,还是晚了一步,让那宇文沁跑了。小贱人,以后别让我抓到,否则我一定扒了她的皮!”
他边说边捋起衣袖,指天叫骂,冷不丁屁股上挨了凤澜郡主一脚。
沈黛捧袖暗笑。
这位凤澜郡主是太后身边的旧人,一看就是个重规矩的,怎么能容忍自己这个称王的儿子,说这般粗鄙的话?
这想法才打她脑海里晃过,上首端坐之人就呷着茶,半合着眼,用一种极其威严的态度教训道:“骂人的时候注意些,她如今也在喊我娘。”
沈黛:“......”
好吧,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其实也是在端正规矩,嗯。
“你们此番来这寻我,为的是二十年前,颐珠夫人的人事吧。”放下茶盏,凤澜郡主又恢复成了一贯雍容华贵的模样,视线平直望向他们。
戚展白本以为,她会借故拖延会儿,没承望她竟毫不躲闪,还主动先提了出来。
同沈黛对望一眼,他索性也不绕弯,上前长身一揖,执晚辈礼道:“倘若郡主知道什么,还请千万指点一二,晚辈感激不尽!”
沈黛看着他弯折的背脊,心中隐隐做痛。
论身份,他其实不必行这么大的礼,可为了至亲的事,他还是弯了腰,可见这事的分量,在他心中究竟有多重要。
恐怕连她都比不上......
沈黛眨着眼睫,慢慢垂覆下去。
凤澜郡主亦在看他,眸子里云遮雾绕,辨不清情绪,“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先答应我一条件。将你们陛下赏赐给你的封地,转让给我们阿均。我也不对要,就要碎叶城附近那一片,如何?”
此言一出,所有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疆国地域,岂能说给就给?她这是想让戚展白当卖国贼啊!
沈黛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宇文均替他不平道:“母亲,展白才刚救了您,是咱们的恩人,咱们不能恩将仇报,更不能趁火打劫。这样得来的领土,儿子宁可不要!”
“住口!”
凤澜郡主大喝一声,“他是救了我不假,但这事难道不是因为他那个假弟弟而起?功过相抵,我们之间谁也不欠谁的。就算不计较这秘密的酬劳,那我这几年替大邺百姓在这受苦受难,难道还不值得他赔我几片地吗!”
宇文均自是想反驳,但碍于母亲威严,只能咬牙忍了。
“湘东王殿下觉得呢?”凤澜郡主重新睨向他,嘴角噙着讥诮,“我该不该得这几片地?我守了二十年的秘密,又值不值这几片地?”
戚展白亦淡淡瞧着她,眉眼凝在光线暗处,情绪难辨,像是在斟酌这笔买卖到底划不划算。两人视线在空中连接,隐约有火星子“滋滋”闪烁。
雪藻急了。
归根结底,凤澜郡主还是在为劫持之事生气,假若没有他无端掺合一脚,王爷根本不至于这般被动。倘若王爷真因这事,一世英名毁尽,像达玛活佛一样遭万世唾弃,他便是死一百次,也偿还不了这份罪孽。
心一横,他上前一步,要跪下磕头认错。
可膝盖还未触及地面,就听戚展白讥笑道:“本王方才敬你是我大邺的郡主,方才这般客气,现在想来,竟是我自作多情了。西凉生活二十载,你早已不是我们的凤澜郡主。”
目光一凛,他语气陡转直下,“但我戚展白仍是大邺的戚展白!”
“我一生粗陋,身无长物,不值一提,唯有三样乃此生挚爱,珍之重之,九死不悔。其一、乃我大邺万里河山;其二、是我血脉至亲;其三、亦是最重要一样......”
他眼眸忽而柔软,望向沈黛,撞见她呆怔娇憨的模样,冷硬的声音不禁化作了水。
“便是昭昭。”
“三者皆不可背弃,倘若要我舍其中一样,去谋求旁物......”他冷笑,一字一顿铿锵道,“毋宁死!”
说罢便不再多言,扭头去牵沈黛的手,打算离去。
这番话还在耳中激荡,沈黛腔子里似涌起一股血潮,催得她转向上首面色已然煞白的凤澜郡主,纳了个礼。
“这礼是敬我么大邺曾经的巾帼,凤澜郡主的。也是我们为近日之事,向您赔的罪,如此我们也算两清了。至于我方才为您斟的茶,全当是替您清洗近来口中积攒的污秽了。”
说完,她便仰头,亮着眼睛看戚展白。
戚展白忍俊不禁,小丫头的嘴还是这般凌厉,到哪儿都不让自己吃亏。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默契尽在不言中,携手正打算离开。
身后响起一声爽朗的笑,“你这倔脾气,当真说不清到底像你父母亲中的哪一个,倒是和太后如出一辙。”
戚展白蹙眉,不知她作何突然说这个,迟疑着回头,就见她瞧着桌角的那只牛油蜡烛,长睫搭落下一片浅淡的弧影,乌瞳藏在里头,微微失焦,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
“当年的事,我也只略知一二。”
“那时颐珠夫人快要临盆,太后打发了几个得力的人手,去戚家帮忙,其中就有我。那一对双生儿来得艰难,夫人几乎是拿自己的性命拼来的,还闹了血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