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满枝尚未从愤怒哀伤里缓过来,脑中却不由自主的权衡起了利弊。那丫鬟自然不可能是祁家下人,她本名叫七夕,是吉祥班里端茶递水伺候角儿的,前段日子被史文广赎了身,养在外头宅子,今日又借着吉祥班混进了祁家,逼着史家认她这个外室。她在泥堆里打滚沉浮了多年,好容易才抱住了史文广这一块浮木,拼了命都不会撒手。史夫人心虚归心虚,但要她眼睁睁看着史家血脉流落在外是绝无可能的,人是板上钉钉的要收进府里去,至于名分...那要看这人的造化了。
史文广可没他媳妇那样沉得住气,铁青着脸回了院子,头一件事就是赏了七夕两耳光,打得她吐血掉牙。
“下作的娼妇,我对你也算是不薄,为何要来害我!”他苦心经营了十多年的好名声就这样废了,还得给祁家人赔礼作揖,好话说尽,气得面目狰狞,凶相毕露,嘴里也不干净,脏话连篇,丑态百出。祁满枝听不下去他满嘴的粗俗话,厌恶的别开了脸不去看他,却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叫七夕的魄力有余,聪明不足,敢在那么多太太夫人面前给他难堪,失了宠,硬挤进门又有何用,男人若想作践你,多的是花招手段,狠一点去母留子都干得出。
那边史文广一言不合,又上手打了几巴掌,丝毫不顾忌七夕肚里的孩子。祁满枝看着气闷,再坐不去了,索性顶着晚风出门逛逛花园。
看看,这就是她嫁的好夫君。
这就是她以舍弃了心上人为代价换回的一桩好姻缘。
鼻子一酸,眼眶里有热流缓缓涌出,她咬牙死死忍住泪意,站在风口把溢出的伤心吹干。
她没有后悔,也用不着后悔,只不是有些可惜,可惜那个鲜活善良的满枝姑娘,那个不用汲汲营营的满枝姑娘,那个已经死去的满枝姑娘。
从今往后,她只能做一辈子口蜜腹剑、心狠手辣的史家少奶奶。
祁家一行人在祁大伯母府上耗了整日,用过了晚膳才得以回程。
下午那台大戏是没唱完,但史文广的风流史却足够祁家上下热闹好长一段日子了,红药扶着昏沉沉的脑袋,靠在美人榻上怔怔出神,杏儿赶忙叫小丫鬟上热茶来,又把红药扶到次间换上家常的斜纹棉衫子。
红药焉焉的提不起精神,软着手脚任她摆弄,一脸的心事重重,眼神也飘飘忽忽不知看着何处,杏儿心道不妙,怕姑娘想不开,慌慌张张去禀告了祁老夫人。
“没出息,慌什么慌,你看你满枝姐姐都没事,你倒先愁上了。”祁老夫人听了放心不下,挑开帘子走了进来,一看果然不对劲,她这失魂落魄的样子真有些吓人。
红药一颗心被祁满枝那张凛冽绝望的脸塞了个满满当当,生怕重蹈覆辙,日后也有个狐媚子跪在面前求收留垂怜,祁老夫人说的一番话是都没听进去,反而呆呆的问道:“祖母,世上男子,莫非都是要纳妾的?”
这话撞上了祁老夫人的旧伤,她一下想到了旧事,神情恍惚起来,一时竟不知如何答话,过了半响才道:“想想你老子,你大伯父,还有前头那郑总兵,不都是守着一个婆娘过日子,世上男子专一的多着呢。”
红药眼里亮了亮,看到了点希望。祁家男丁多半无妾,这一辈里唯有祁二伯屋里有人,果然还是有好鸟的啊。
“就是真到了那一步又如何,有嫁妆傍身,有娘家撑腰,怕他什么?该闹闹该吵吵,他不让你好过你也别给他省事。”祁老夫人瞪圆了眼睛,说的霸气十足,威武不屈,逗得红药粲然一笑,阴霾尽消。
对,祖母这话说的极有道理,若那一位肯安分守己,那她乐得好好过日子,若是一定要搅得鸡犬不宁,他们祁家人也是不怕的。想来满枝姐姐肯定也下了决心,绝不放过负心汉。只是说说容易,真闹到那一步还是叫人伤心啊。
红药刚想幽幽一叹,却被祁老夫人怒目瞪了回去:“给我精神点,小小年纪叹什么气,别真叹衰了运道。”
红药不敢作声了,收起了一肚子愁思,乖乖低头喝茶,祁老夫人却在背地里盘算起孙女的嫁妆来。这事祁川与她早就打算好了,家里出一千两,她再从私房里拿五百两出来贴补贴补,傅氏那头肯定也是要补的,满打满算能凑齐个小两千。两千白银在辽东算是厚的了,嫁谁都不寒碜,再加上田庄铺子,好好经营不败家,够她受用一生了。
祁老夫人看了看双手捧着热茶杯,喝得脸颊红红的小孙女,可怜她隐约还有些微锁着眉头,像是一腔心事未解,顿时心软的一塌糊涂。
要不把给她备好的陪嫁拿出来压压惊?
祁老夫人办事雷厉风行,当即叫来许妈妈,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许妈妈听了会心一笑,带着鹃儿杏儿从祁老夫人床下搬出来一口樟木大箱子,一路气喘吁吁的拖到了红药面前,看的她一头雾水,祁老夫人则笑得骄傲,颇为得意道:“我不像你娘,拿不出那些个古玩字画,也就是点破烂玩意,勉强值几个钱。”
许妈妈听了直乐,朝丫鬟们使了个眼色,躬身退出门去,把梢间留给了祖孙俩。
祁老夫人亲自打开了这口破旧蒙尘的箱子,红药凑过去,粗粗一看还真分辨不出是些什么,要借着烛光仔细一瞧才发现竟然是一整箱大小各异,形状不一,还蒙着灰的宝石东珠金锭子。
当兵的有一大不能明说的好处,就是行军路上遍地是宝贝,途经的大多都是跑光了人的空城,夜宿民宅难免能挖出些旧主人埋下的好东西。康家当年就是靠路上挖出的金子发家,几代人淘腾积攒下来,真是无奇不有,富贵逼人。康家人也知道守拙,生怕钱财露白,故意把东西整成不起眼的样子。
红药像个没见识的傻丫头一样张大了嘴,发出一声惊叹,祁老夫人故作不经意的在箱中翻了翻,捡出了个沾着泥的和田玉葫芦,往红药手里一塞,道:“我看你脖子上空荡荡的,明日拿去打个璎珞来戴戴。”
冰冷冷的玉葫芦拿在手里,被镇住了的红药这才回过神来,吞了吞唾沫,怯生生问道:“这些,是祖母的陪嫁?”
“那是自然,”祁老夫人大马金刀的坐下,一脸得色,指着那箱子道:“当年我赶着出嫁,只匆匆装了三箱来做嫁妆,如今倒是正好,你们姐弟三人一人一口箱子,也省的我费心去给你们分。”
“一整箱都给我?”红药看看箱子,又看看祖母,难以置信,很是犹豫纠结了一阵,艰难的开口道:“祖母还是留一些罢,我,我半箱就好了。”
祁老夫人先是一愣,复而大笑:“你这傻丫头,我的体己可不止这点,给你的你就好生收着,别瞎操心。”
红药也自觉说了傻话,羞红了脸连声应是。偷眼去看那厚实的樟木箱子,一颗心落到了实处。有了这一箱东西压阵,嫁人后就算是过不下去了,也能有个靠山。
再说了,万一真就让她碰上了一心一意的也说不准。嗯,家里人都说她傻,那傻人不是有傻福嘛。
祁老夫人笑了一场,通体舒畅,拉着红药坐在身边,问了几句家常,红药答的软软乎乎,叫祁老夫人越看越爱,越看越疼,这孙女不如别家姑娘嘴甜伶俐会哄人,和那三箱嫁妆一样,一点不花哨,全好在了里头。
只是不知能不能碰上那识货人,可别白瞎了她这快心头肉。
作者有话要说:祁满枝被渣男逼得黑化了,其实红药没搞懂,祁满枝和祁老夫人的斗争方式是不一样的,祁老夫人是玉石俱焚,祁满枝是下黑手。。。果然红药还太嫩,不过按她那趋利避害的个性,大概还是各过各的吧。。
有些基友觉得满枝不应该对七夕这么敏感,其实事情是介个样子的,首先,史文广是有通房的,满枝已经做出让步。其次,史文广出墙是在她怀孕以后,天了撸,这对一个孕妇来说真是巨大的打击好不好,老娘在这里累死累活的给你怀孩子,你却在外面花天酒地,往死里打。最后,七夕不是正常的出现的,她是在祁家闹事出场的,丢人啊,丢人丢大发了啊混蛋。
ps:感冒了好这么努力,,我真是棒棒哒。。(混蛋你昨天就没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