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氏忍了一晚上,打发走了过来讨主意的容姑姑,送走了赖着要人哄的启哥儿,屏退了当值伺候的仆妇,对着祁川推心置腹。
祁川独自坐在灯下,握着他的精钢雁翅刀反复打量,闻言并没放在心上,随口应答:“你说的对,可真要寻摸也难啊。要不,你还是上京一趟,去京里好好挑一个?”
“这可万万使不得呀。”傅氏一听急了,拖过一把小扎子坐到他身侧,板着脸道:“且不说人家看不看得上咱们,就是找个好的远嫁出去了,那真真是几年都见不上一面,你也狠的下这心?”
“可你也清楚,辽东乃是非之地...”
“那京城就太平安宁了?”没等他说完,傅氏一挑眉毛把这话截住:“就近几年来闹了多少回了?我娘家那些爷们都想过往祖籍上迁呢。”
祁川被她呛得无话可说,只好低下头拿软布狠擦了刀背两下。
见形势一片大好,傅氏马上趁热打铁,把心里话说了出口:“依我看,该从你们军中挑个家境相当的年轻后生,将来娘家也能关照一二,不怕被别人欺负了去。”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不放在眼皮子低下怎么成?嫁人嘛,不求有多荣华,只求夫君性子好,会疼人,家底过的去就行,千万别学那帮攀高枝的,最后甜头没尝到,还摔断了脚脖子。
“事关终身大事,老爷您千万要把眼睛放亮了来,多长几个心眼,谁谁家里有出众子弟的就多和他来往来往。”
“至于我嘛,就先把红药好好打扮拾辍一番。”傅氏安排了妥当,乐滋滋的计算着:“正好有新料子,夏衫就不做了,直接做比甲吧,还有马面裙和长斗篷,边边角角还能缝个手抄兜帽。”
祁川早已缴械服输,一时半会想不出好词来反驳她,虽有不情愿,却也只得一一应下。
傅氏现下是一刻都不愿意多耽误了,匆匆找了熟练的裁缝来家里,扯了几匹最鲜亮的料子,加急赶制了两三套新衣。
“这么多衣服,会不会太奢侈了些。”红药摸了摸身上这件粉紫品字重瓣莲纹短袄,对傅氏超乎寻常的豪气大感不安。
傅氏并不答话,指挥着容姑姑给她围上一条朱红底子绣黄灿灿桂花的马面裙,把人收拾妥当了才笑道:“这有什么,不过几件衣服,就当是把冬天的份提前花了。”
红药将信将疑的看了傅氏几眼,却被瞪了回来:“快,走几步给我看看。”
母命难违,穿着新衣裳的红药不得不提着裙摆往前走,可刚出两步就退回来诉苦:“好重,,这裙子,分量也太足了吧。”
“正经衣服就是这样,你都多大的人了,别总是一团孩子气,该有点大人模样。”傅氏倒是极为满意,吩咐杏儿把刚刚试过的几件都收好:“仔细放着,回头年下要见外人了,再给你姑娘上身。”
“见什么人?还要这般隆重,”红药满腹牢骚,这裙子好看是好看,但裙摆又大又重,为了撑住四个裙门还得把系带死死勒在腰上,肚皮上估计已经掐红了。。。
“如今还不知,不过也就是些夫人太太,”傅氏挑剔的往红药全身扫了一阵,又把她拉过来重新梳头发,“也是我耽误了你,惯着你躲在家里,都没带你出去见见人,今后可不能再懒散了。”
“母亲您,,”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傅氏的意思红药自然懂了,连续被人催婚,心情着实复杂,红药犹豫了良久才艰难的开口道:“太早了吧,”
傅氏手上一顿,把一只纱攒的绢花碰歪了。
红药打了个激灵,察觉傅氏心情不好,乖乖闭嘴,傅氏回过神来,把拿绢花扶正,低声道:“你年纪不小了。”
边塞战不休,干戈无已时,上一刻家和民安,下一瞬天毁地灭,为延续子嗣,辽东人士多早婚,喜多子多孙。
“快及笄的人了,我们又能守你多久?”
这话牵扯到了伤心处,幸苦拉扯的女儿再也留不住,这好比是在母亲心上剜肉,即使再苦也强笑。
红药背对着傅氏,看不见她眼里朦胧朦胧泛起的水光,却也是心酸难过。
嫁人离家,别父辞母,从此成了别家人,难见亲眷还是小事,最难熬的是和个陌生人朝夕相对,谁知道她的丈夫会是什么做派,别摊上个谎话连篇,脾气暴躁的才好。
这明明是一道鬼门关,偏偏还由不得她做主。
那些整天拿着书坐在树下打棋谱,看闲书,有人端茶递水,打扇捏肩的快活日子就如同罐子里的梨汁膏糖,一点点浅下去,就快见底了。
世间发愁儿女婚事的父母太多,不止是一个傅氏心烦意乱,就连关起门来,自称一心向佛的瞿夫人都不能免俗。
“哼,男子二十不娶,罪及父母,你是想看我下牢里去不成?”瞿夫人牙尖嘴利,比之傅氏简直是毫不客气。
她肯定不是头一回拿这说事了,瞿凤材和贺永宁听了依旧面不改色,进进出出把带来的吃用之物搬进院里,坐下喝了口茶就要告辞。
“我懂你的心思,”瞿夫人看了儿子良久,长叹一声,露出哀求之色:“算是我求你了,别拿折磨你自个来报复我,不值当。天下好姑娘多了去的,不是每一个都如你娘这样蛇蝎心肠。”
“我的债我自会去赎,你的当务之急是好好把日子过起来,孤孤单单的没个人照顾,一回去就是冷锅冷灶的,亏你也受得了。”
“咱们大老爷们,总是要成家的,”贺永宁见瞿凤材没发火,也附和着瞿夫人劝起人来,还从桌上顺了个梨下来,边嚼边问:“莫非您不行了?”
他打开了话匣子,也不顾瞿凤材和瞿夫人越发阴沉的脸色,自顾自扯些乱七八糟的:“要是真有毛病紧早去瞧瞧,有的救就治,没救了就别糟蹋人家姑娘,将来领个孩子回去好好养着也不赖...”
他说的愈发没谱了,瞿凤材再听不下去,猛的站起来,身上厚重的青布铁锵锵作响,吓得贺永宁一口咬住了舌头,眼泪汪汪的哇哇乱叫:“这么凶吓唬谁啊,我们不也是为了您好嘛...”
“多管闲事!”瞿凤材本就生的锋芒毕露,棱角分明,此刻一放下脸来,怒气勃发,简直如利剑钢刀,横戳进人心头去,皮厚如贺永宁都撑不住,默默挪到瞿夫人身后。
“你是投胎路上多长了条舌头么,多话!”瞿夫人撑着头对贺永宁道:“别瞎搀和了,去给我找个做媒人来,明天一大早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