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令已深,流火于天,蝉鸣蛙啼,最是酷暑逼人。
傅氏一天操劳,受了暑热,此刻急火攻心,一个不顺气厥了过去。祁老夫人犹自在屋内怒骂康老夫人,整个慕萱斋战战兢兢,上下无人敢妄动,故都不曾觉察,直到容姑姑久候太太不归,亲自过来找了,才看见她直挺挺躺在地上。
出门穿的大衣裳厚重,生生把人闷出了一身大汗,蜜合色的纱拖泥裙子几乎全粘住了,有气无力的拖在石砖上。脸上敷的玉簪粉也被汗水冲下来,一道深一道浅,狼狈不堪。
此等景象把容姑姑吓的魂飞魄散,拉尖了嗓子叫了一声,径直猛扑上去。
“快来人啊,太太晕倒了!”
风声从慕萱斋四散开,很快扑进了红药耳里。
匆匆卸下了锦缎缠绣的薄衫,露出竹叶青的中衣,听罢只搭着一件灰蓝丝棉褙子就往三多堂跑。
傅氏从前吃过遭几年苦,缺钱缺吃喝,日日苦熬做针线,身子骨自然是好不到哪儿去,辽东又不比江南等地水土养人,长年累月的掏挖着底子,就怕不病则已,一病入膏肓。
三多堂已是炸开了锅,沸沸扬扬,嘈杂不堪,几个入不了里间的丫鬟呆呆的蹲在墙根下,看到了红药也不知行礼,时不时还抹一抹眼泪。
隔着门帘隐隐看到傅氏披散着发,脑门上缠着挡风的兔毛昭君套,病歪歪的躺在炕上。
“我还纳闷她怎么不出门了,原来是怕人家讨债,那我又成了什么?厚颜无耻?”
“人家都说老小老小,老夫人眼下就是小孩子,您就别介怀了。”
容姑姑忽然轻轻嘘了一声,傅氏虽不明白,但也别过头去,不吭声了。
正巧小福端了碗金银花加上甘草熬得的凉茶走近了,红药一把从她手里强夺过来,挤出了个笑,进了屋里。
容姑姑早看到她在门外,连忙过去要接,红药却往后躲了躲:“不劳姑姑动手。”
傅氏欣慰的笑了笑,刚要说点什么,却见祁老夫人和许妈妈也闻讯而至,咋咋呼呼的拥到炕前。
“来来来,让许妈妈来喂,你一个小孩子能帮上什么忙,回去把那两个臭小子看好就成,还有,别叫那些胆子小的下人们乱了分寸。”祁老夫人脚下生,旋到了傅氏跟前,按着她的肩膀子,凑近看了气色,摸了脉象,一口断定傅氏无碍。
“还是叫大夫来看看罢,有备无患呀。”红药看着祁老夫人粗手粗脚的摆弄傅氏,一阵心惊肉跳。
傅氏刚要点头,祁老夫人却道:“眼下也不早了,不如等明个再叫崔太医来看。”
“要不要,把父亲喊回来?”
“既然周大人单独留他,肯定是有要事相商,别为了些家事去烦他。”祁老夫人
母亲病倒在床,红药自然不放心就这么一走了之,为难的看了眼傅氏。
傅氏本就没多少血色的脸唰一下又白上几分,对着红药不甚情愿的说道:“你回去罢,我有人伺候。”
“这就对了,有我在呢,你还不放心?”
抵不过祁老夫人的催促,红药憋着气默默退开,止不住的埋怨祖母无情,强打起精神坐镇在三多堂正屋,又让杏儿把弟弟们喊来。
没法子,总要有人当家做主呀。
祁老夫人只当傅氏是中了暑,没太在意,叮嘱了几句便也要走,谁料傅氏是真难受的紧了,看她如此态度,委屈得不行。
新仇旧恨一件接一件的往下砸,把人活活碎成齑粉,也把什么规矩礼数通通打进了十八层地域,从滚滚烈焰中蹿起莫名的邪火,团团堵在心口,滴水终把石穿,逼得她不得不爆发出来。
“我这里不敢劳烦您大驾,一条贱命,死不了。”傅氏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蹭的坐直了,对着祁老夫人的背影破口大骂:“从来只想着你自个,你顺心如意了就万事大吉,你可曾为我们这一大家着想过!”
“我忍气吞声了十来年,逆来顺受,一句重话不敢说,辛辛苦苦不就是为了祁家!如今还被人这般看笑话,我看往后的日子不过也罢。”
祁老夫人很是艰难的转回头,一脸的不可置信,“我竟是不知,你对我的积怨如此之深。”
静默了片刻,复又嗤笑道:“看来,我果真是个丧尽天良的恶婆母了。”
话里话外是浓浓的讥诮,傅氏几乎吐出口血来,可怜一口细牙,被咬的咔咔响:“谁说不是呢?”
“太太!求您别说了!”许妈妈一看不妙,噗通跪下来,要给傅氏磕头。
“滚开!”傅氏一巴掌挥向许妈妈,尖声叫道:“我们主子说话,有你插嘴的地么?”
傅氏此举彻底惹怒了祁老夫人,说句不中听的,打狗还要看看主人面呐,这儿媳妇好大的脾气,好傲的性子,打骂不得,劝和也不得,当真是一心要反了天去!
“住手!你疯了!”祁老夫人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往内一推,把她搡到了炕里头。
祁老夫人力道不大,却也够傅氏喝一壶了,当下就只能趴在被面上,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