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和气,和sin这样在新加坡长大、读书、生活的人一样,懂得将自己的优越感隐藏起来。有退路的人,最爱自我调侃。旁人只能赔笑,又有些笑不出来。
“我听说,他准备退休了,回新加坡开店了,有那边的同事去吃过,”见夏说,“鸡肉叻沙非常好吃,没想到他还有这个隐藏的本事。”
“是,他本来就很会做饭。终于有机会告老还乡实现理想了。”
“可惜了,像serena他们这些新人,应该想不到入职之后不用再写英文邮件了,如果要写,也是旅行的时候去他店里预订座位,现在则是每天开会拿着小本本记录ji着桌子说要杜绝‘小山头主义’。”
见夏想起新任ceo ji官上任三把火的那天,给她们财务分析部下马威,serena拿着本子手足无措,慌张地低声问见夏,我没写错吧,是这个吗,这个词是这么写吗?一会儿发会议记录就直接这么写吗?抄送frank他能看懂吗?
荒诞得让陈见夏笑出声,清酒不小心洒在桌上,被她用纸巾抹去。
“jen,”sin笑不出来,“有什么你直说吧。”
“你是不是也准备走了?从毕业你就一直在这家公司,大家都说你是frank‘亲儿子’,十年了,从来没吃过这种瘪吧?哦,吃瘪这个词的意思是,受委屈,有苦说不出。”
frank曾经给了很多机会,但sin他们照搬北美模式,搞“黑色星期五”,搞“快销品试用期无理由退货”,羊毛直接被本土老百姓薅秃,库房和客服部差点闹起义,那段时间的存货周转率和毛利率惨不忍睹。陈见夏尽力美化了数据周报,递上去的时候,frank阴森森地盯了她很久很久。
老头虽然常年在北美,但华人懂华人,懂大中华区。
既然sin不打算坦诚,见夏也没给他讲话的气口,继续说:“ji好david也好,其实都待不长,或许你再忍半年,这群人花架子用完了,谱也摆完了,会坑死frank,建仓的事情无异于与虎谋皮,早晚没好果子吃,你完全可以再等等。”
sin终于拿起筷子,夹了一串葱烧鸡肉,但只是放在盘子里,没有吃。
“其他公司绑架了风投,熬得起,但我们没上市,frank自己占了71%,你们每一次失败的尝试,烧掉的每一分钱,真金白银都是frank自己的。他只是急了,所以信betty的引荐,信ji们这群从大集团出来的人有‘关系’,懂中国的消费者——但他们不懂业务。ji次看周报都像小学生看nature,慌得不行。他读都读不懂,依然稳住了,你自己不要慌,好吗?”
sin抬起头直视见夏。他喜欢和见夏聊工作,将她当自己人,但见夏知道,最后一句话,他不爱听。
陈见夏笑了:“原来,还是因为情绪。你到底还是生frank‘爸爸’的气了呀。”
男人脸颊有些红,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被戳中了最隐秘的心思。
“我在这里待腻了。”
见夏呆了片刻,“嗯,我知道你想回家,只要有假期,你就会回去。”
“你不想回去吗?我们可以一起回去。”
回去。新加坡。她想起永不结束的夏天,炽烈的阳光,下午四点准时的倾盆大雨,闹哄哄的大排档,dor管理员爷爷,湿漉漉的露天宿舍走廊,第一次去酒吧……
“我想过去北美,也想过回新加坡,frank应该也会答应,但大家都会知道我是在大中华被赶走的loser,那边一直在为我们补贴利润,我去了,也不会有很好的发展。jen,我在这里待够了,你不是吗?”
“我待在这里很好。”陈见夏说。
sin愣住了。
“当年入职的那么多同期管培生里,你会注意到我,给我行方便,指点我,和我在一起——如果我们这样也算在一起的话——难道不是因为,我是唯一一个大学在新加坡读后被派驻到上海的吗?你对我感兴趣,一开始只是同病相怜的ho sick吧,有亲切感?”
陈见夏认真端详sin的脸。这是一张没吃过亏的白净的脸,三十多岁也有资格因为受了委屈便意气用事。像言情小说中的一万多个“家明”,见多识广,永远打理得清爽的发型,永远板正的衬衫,温润好听的口音,有教养,有分寸,有退路,脸上文着淡淡的半永久笑容。
她在很小的时候也做少女梦,梦见的就是这样的男人。
sin难得红了眼圈。“我不否认。”
“但如果你回了家,你的环境里会有很多很多像我……不,比我优秀漂亮很多的人,从小跟你同一个环境长大,更有共同语言,会讲马来语,不需要你特意翻译。我只是因为你在这里太孤单才显得特别。我不是frank亲信,他没有理由把我派走,所以我们未来不再是同事了,话说尽了,你能从我这里得到的,和我能从你那里得到的,已经到尽头了。”
不是不伤心,但陈见夏压住了酸涩的泪意。毕竟也是几年的战友。
“但是,”sin握住了见夏的手,“你说得太绝对了。起因或许是这样,但我喜欢你,因为你是个很独立很特别的女人,目标清晰,很强大。jen,你是一个强大的女人。”
陈见夏有些醉了,透过他背后的茶色玻璃板隔断,看见自己模模糊糊的脸。
他形容的人,是谁?
jen又是谁。
第六十二章
再见陈见夏
宣讲会上,hrd一直微微仰着头,时不时瞟两眼陈见夏这几个到底还是低头出现在了南京宣讲会上的“sin派”遗老,嘴角一直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没辜负见夏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判断:阴阳怪气这个成语修炼千年成了精。
见夏有些搞不懂,betty年近四十,听人说早就离异,永远素面朝天,戴着高度近视镜,穿衣打扮一丝不苟,也从不和任何男同事——包括被她亲自有步骤、有计划地引入公司的老领导们——闲聊调笑。这样的人本应是见夏最欣赏的那种无视性别、一心扑在工作上的女性盟友,然而betty每次出手,全都稳准狠地整女人,尤其是小姑娘。
宣讲会结束后,其他人纷纷商量下午的时间怎么打发,见夏谎称自己在南京有老同学,答应大家晚饭后如果还有续摊,她一定去。
“jen,”betty皮笑肉不笑,“家里还好吗,我上次听serena说了,你爸爸病得很严重,这种事没办法,很难平衡的……”
“我老家有亲弟弟在照顾,”见夏笑了,“谢谢关心,病了有段时间了,但除了上次没能跟你们一起吃饭,工作上,我觉得我平衡得……还不错?”
betty脸抽了抽筋:“那就好。”
见夏走的时候,余光注意到了serena求救般的眼神,她有些困惑,但人多嘴杂,不便多说。等离开了会场,她发信息:“怎么了?”
serena说,没事,你忙吧。
见夏坐上出租车,打算先回酒店把高跟鞋和西装外套换掉。
“师傅,香格里拉大酒店。”
反正差旅费的差价她自己补。师傅熟练驶出专用等车位。见夏戴上耳机,随便选了网络歌单,播放列表里面几乎都是没听过的新歌,没见过的新人,她不分好赖地听,放空看窗外。
又是下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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