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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岂然快半个月没有见到林恕了。
见不到面,听不到声音,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几天前他接到林恕的电话。接通后,对面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他的声音。电话很快挂断,再打过去已经关机。
纪岂然呆呆在坐在办公位上。
他想起那天晚上。从河边回来,林恕跟着他回了家。他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么难过,像迷了路的孩子,像失去了一切的大人。
林恕窝在他怀里一声不吭,只有眼泪不断濡湿他胸前的衣服。他紧紧地抱着他,像抱小婴儿一样轻轻摇晃着他。
后来,天快亮了,林恕要去赶飞机,他送他到门口。林恕拉开门,又回过头看他。然后他猛地回身抱住他,抱得极紧,手臂箍得纪岂然骨头都疼了。他吻他,不断叫他的名字。
他终于松开他,拉着他的手一步步退回到门口。他松开他的手,关门离去。
纪岂然的手臂垂落到身侧。他突然觉得害怕,他感觉自己要失去林恕了。
下午还有两个手术要跟,不能分心。
可是,他好想他。
他控制不了胡思乱想,他忍不住在脑子里一遍遍回放那个夜晚,想从中找出更多的线索证明一切都没有改变。他进而回溯更早更多的夜晚,更多更早的白天。他们每一次见面、每一次做爱,他们第一次见面、第一次做爱。他们说过的话,一起做过的事,林恕当时脸上的表情、看他的眼神,那些让他快乐得好似在梦中的一切甜蜜。
纪岂然开始怀疑,可能只是自己单方面擅自动了心。也许在林恕眼里,和他一起的这四个月只是一段单纯的肉体关系,这种关系本就可以随时中断,结束并不需要理由。
林恕问他喜欢他吗,他说了喜欢。纯粹的肉体关系无法继续维持,所以林恕不要了。是这样吗?
可是他们不只是做爱,他们之间不只有肉体的碰撞和满足。炮友做爱时会那么迫切地想要拥紧和亲吻对方吗?他们也不只有那些拥抱与亲吻。
他带他去吃饭,一定要让他凑够十样爱吃的菜。
他领他去他家,在床上抱着他和他一起画那些丑陋的画。
他们一起去了别的城市,牵着手走下山,在海边看过最好看的烟火。
他告诉他关于他的噩梦。他叫他然然。他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去看他。他们一起去看星星,他说只要和他在一起他就很开心。他一点一点把他不愿启齿的过去讲给他听。他带他去看他的妈妈,那么好的江阿姨怎么就……他们在庭院里的果树下偷偷接吻,他撒娇说都听他的。他对他那么好,给他换了新的家具新的床,特意加装了围栏,但即使这样他仍然怕他摔下去怕他会撞到,睡觉时总是紧紧抱着他……
他不相信那些只是逢场作戏,他不相信那些对林恕来说毫无意义。
不是的,林恕只是太难过了,他习惯了依靠自己,他需要一些时间才能重新回到他身边。
可是,他已经整整13天没有见到林恕了。
时间终于如他所愿无限拉长,只是拉长的是林恕不在的时间。13天,每一天都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
纪岂然请了夜班的假。
他很少请假,对工作也从无怨言。领导关心地询问他怎么这几天看起来气色不好,如果是身体不舒服可以多休息几天。
他说不用了。
漫长的一个世纪被工作切割掉一大块,剩下的咬咬牙还可以忍下来。如果只剩等待,只剩也许只是一场空的等待,他不知道要怎么熬过去。
下班后,他打车去往林恕家。
车子启动,他隔着车窗看着飞速后退的街道,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并没有真正进入林恕的生活。
他不知道他具体的工作,不知道他家的企业是哪一家,除了远在国外可能已经……的江阿姨,他没有见过他其他的家人,没见过他的朋友,除了电话微信还有这一栋房子的地址,他对他一无所知。而这些都是可以更换的。
他对他的过去了如指掌,而他所知的关于他的现在都是可以轻易失去的。
纪岂然不敢再看窗外迅速消失于自己视线的街景,他低头盯着自己绞紧的手指。
他按了门铃。等了几分钟,门从里面打开。容姨已经认得他,看到他便主动说:“少爷这几天都没有回来这里。你要进来等他还是先和他联系一下?”
纪岂然欠身道别。
他朝着来时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他本意并非要来等他,只是突然挪不动脚步。
他站在路边,站得累了就靠着墙壁。
这片住宅区很安静,很少有人经过。他背靠着的这堵墙不算高,隔着墙头能看到院子里的树木。墙面凹凸不平,硌着纪岂然的背,疼得厉害。
原来夜晚的天空也有诸多变化。从一开始的蓝黑逐渐变成灰黑、墨黑。零星散落在狭窄天空的几颗星星显得更加明亮。
他见过更多更好的星星,那些如碎
', ' ')('钻般挤挤挨挨铺满整个天空的星星。大多数都是没有名字的,他希望那里面有几颗是他离去的家人变成的。江阿姨现在也在天上了吗?她走的时候,林恕有没有哭?
靠着墙站了很久,腿开始发酸,纪岂然坐在了地上。
夏末的风在夜里带了凉意,拂过他的手臂,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以前他们做爱的时候,林恕有时会故意看着他的眼睛一点点磨他的敏感点,直到他忍不住呻吟出声,爽得胳膊上起一层鸡皮疙瘩才肯罢休。
一个多月前,他和林恕还有江阿姨散步到海边,林恕的手臂也起过鸡皮疙瘩。他靠在自己身上,手臂绕过他的腰,在他身上轻轻地蹭了几下。他总是喜欢贴着他,在他身上蹭来蹭去,眼睛里盛满温柔的笑意。
林恕对他太过慷慨,给了他那么多回忆,他什么都不用做,只是挨个回想它们,便可以轻易熬过等待的一夜。
天好像是突然变亮的,只是一瞬,黑暗便被驱散了一点。他逐渐又看清了自己的手指,看清了裤子上沾上的灰尘、马路边上细碎的石子,还有昨天不知被谁丢在路边又一路吹到他面前的一张红色的传单纸。
然后,天越来越亮。路上有人走过,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环卫工人上班了。他隐约听到了洒水车的声音。世界慢慢醒来。
他没有等来林恕。
纪岂然站起身。因为坐了太久,他的身体有些僵,走路姿势看起来有点别扭。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房子。
他不知道自己每次来时待过的那间卧室的窗子是否朝着街道,站在这里能不能看到。他数着房子的三楼,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出这条宁静的街道。
拐出路口,他和一个抱着一条长木板的男人撞到一起。木板粗糙的截面刮过他的胳膊,留下点点血痕。
纪岂然却下意识捂住了胸口。疼到麻木的剧烈心痛被擦伤的疼痛唤醒,又迅速盖过了无足轻重的皮外伤。
纪岂然咬着牙忍痛,心里却有些想笑。
原来喜欢一个人这么疼。难怪林恕会害怕。
“你没事吧?”穿着工人衣服的男人问他:“要不要去包扎一下……”
“不用,我没事。”纪岂然抱歉地对男人点点头。
走路也不知道看着点。上次他因为急着见林恕,不小心与人撞到,林恕这么抱怨他,然后吻住了他。
他抬头向前看,这次前方没有林恕。
纪岂然回到家里。他洗完澡换了衣服,拿出医药箱处理手臂上的擦伤。
如果林恕在这里,一定会一边抱怨他不小心,一边皱着眉头帮他处理。像上次他不小心划破手指一样,他絮絮叨叨地抱怨着,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朝着他的伤口吹气,动作笨拙却无比轻柔地把只是划了个小口子的手指包成了粽子。
纪岂然抿着嘴笑了。林恕真好,只是想象他的存在,就可以给自己带来安慰。
收起医药箱,走进卧室。他站在床边,伸手抚摸靠外的那只枕头和床铺。这一边是林恕常睡的位置,床铺上的褶皱仍是他上次躺过后留下的。
纪岂然走出卧室,带上房间的门。他躺到沙发上,拉过毯子遮住自己的脸,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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