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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四月上旬,天温日暖。
不知是不是那天何素那句“莫让我亏欠你”起的作用,姚涵安生了三四日,伤总算是渐渐收口。尹军医每日里替他换药,只觉神清气爽,老怀甚慰。
第五日上,全军一片喜气洋洋,却是要办庆功宴了。姚涵站在军医帐外晒太阳,迎面一队巡营守卒持戟走过去,各个雄赳赳气昂昂。
朝廷赏赐也陆陆续续到了保州。其间克扣想必是有的,但这等事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克扣士卒是一回事,克扣将领是另一回事。以何素这两仗打下来的声名,暂且还没有人胆敢将手伸到他头上。结果便是何素无法对那个层层盘剥的官吏集团发难,却又不愿亏待了士卒,于是从自己得赐的财帛中分出大半,去填了那个窟窿。
士卒不知其中门道,只知赏银来了,赏银发了,好。
黄昏时分,天边霞彩万道,绮丽如梦。校场上摆开二十余张桌子,一面搭了个戏台。士卒鸦雀无声,井然有序地由伍长带着入场。却只静了片刻,很快,随着上菜,诸人动筷,窃窃私语便扩散开去。菜上得极快,鸡鸭鱼肉俱全,都是大盆大碗的,生怕士卒吃不尽兴。
姚涵腆着脸混在其中,与两位军医坐了一桌。却见两位军医当先便把羊肉拢走,留下姚涵一双扬起的筷子无处安放,只能落到豆腐丝里。
隋军医呵呵慈祥笑道:“小姚,伤还未好吧?”
姚涵眼神逐渐空白。
尹军医给他夹了一筷子鱼肉:“莫想了。吃这个。”
姚涵盯他一刻,尹军医笑眯眯捻着胡须,半点没有允许姚涵吃羊肉的意思。姚涵只得蔫巴下来,退而求其次,抱着一碟鱼肉与豆腐丝去扒拉,视线却是往王大宝那桌飘,寻思是否要去骗一口羊肉来。
念头尚未转完,席间锣响一声。金声清亮,全军目光霎时都向那处瞥去。
姚涵应声望去,刹那不由得有些呆了。
众目之间,何素端一杯酒,站起身来。两人中间隔着十余桌,兼之逆光,其人五官其实并看不分明。然而身后夕光如彻天长镜,照出一道细长孤绝的影子,云霞浮游,曳于其侧。一时间,仿佛真是一尊立于风中的神明了。
似近在咫尺,又似远在天边,虚无不可捉摸。
席间落针可闻。全军翘首,目光齐刷刷集中在那人身上。
姚涵也仰首望着,见那身影端正挺拔,一丝不苟,心中忽而微微一痛。
“诸位——”何素便在此时举杯。杯酒奉向暮空,一顿,而后是向着诸位将士。
士卒间一阵小小的骚动。
岳凉环顾四周,见形形色色面孔,或黝黑或泛红,不论老少,俱皆眼中有光,望着何素方向,一时一股热血涌上头来,不禁举手围在嘴边,起哄喊道:“将军!”
士卒旋即也跟着起哄:“将军!”
一声喊开,嘹亮回荡于校场,惊飞草丛中野雀几只,原本寂静的四野顿时响起层叠呼应。
集体是个裹挟人的东西。场中上下,无论平日对何素如何看法,至少此刻一同,或是真心感激其慷慨,钦佩其清正勇武,或是被周遭情绪感染,渐渐都加入头脑发热的队伍,举臂高呼道:“将军!”
声浪渐鼎沸迭起。何素抬手虚按,那喧天的声音倏地消去。
“我长话短说,不耽误诸位尽兴。”他向面前虚空举杯一祝,好像是笑了一笑。
笑了么?还是没笑?姚涵其实看不清,只觉得他应该是笑了。因为此时该笑。
“今日此宴,是为庆功。”何素朗声道,“初春发兵以来,守惠州,下真定,夺保州,使胡军丧胆而失地,朝野内外,为之动容,这是谁的功劳?”
底下有人应声:“是将军!将军运筹帷幄……”旁边人反应过来,忙也跟着道:“是将军!”
群情一时高涨。中间有人小声试探道:“是小姚公子……”
话音未落,却听何素将手一挥,断然道:“是也不是。论首功,当是诸位功劳!”
全场先是一静,随即沸腾起来。有的士卒喝了酒,当即便要跳上桌头。
尹军医下意识看了姚涵一眼。何素这话没错,仗能打赢,固然有刺杀的作用在内,但真正靠的还是这一群日夜操练的精兵,毕竟再是万人敌,也到底敌不了万人,雄兵才是最扎实可靠的根基。
然而姚涵为这两次刺杀身负如此重伤,现下被轻飘飘一句带过,概括成“是也不是”四个字,他会好受么?
打量一眼,却未见他神色有异。甚至不仅无异,还在用力鼓掌。
“将军!将军对极!”他似乎打心底赞同何素的主张。
然而他的声音淹没在山呼海啸的欢呼中,顺流而去。
何素沐浴在金色夕阳与近五千人的注视中,听见有如海浪喧哗的人声。这角落里的小小赞同声比雪还轻地消融,转瞬无影无踪。
“第一杯,就敬在座的诸位。”何素举杯向四方遥敬。数千人炽热的目光中,他
', ' ')('仰头一饮而尽。
“银钱财帛,便在校场南面。今日宴后,诸位自去领赏。若有不平,来寻我何素,分毫不亏你。”
这一次,他真切地笑了笑。场中也都笑起来。有人大声道:“将军豪气!”
何素听见,未置一语,只静静又斟了一杯酒。待骚动稍歇,举杯复又向前,哑声道:“第二杯,敬地下的兄弟。”
此言出后,却是全场无声。
惟有长风,拂过草木。
何素依稀是愁眉不展。
铜杯一扬,酒水洒向天空。
飘落时如一场短暂的小雨。
许是觉得不够,何素回顾身侧,干脆从亲兵手上接过一个酒坛,提起那一坛烈酒,竭力泼向空中。
哗啦!
霎时,酒瀑纷落,糟香四溅。
所有人望着夕阳的方向,顷刻失语。
何素在那面闪烁的雨雾后望着眼前无一物的空中,低声道:“敬,此行阵亡兄弟,七百二十三人。”
七百二十三人,七百二十三家心事。从惠州到保州,这条路便是血铺出来的。人人名字记在案头,抄入卷中。便是天下不记得他们,他也须记得。
场中一时沉闷,惟独野雀长鸣一声,化作两点墨团远去,留下寂寥回音。
良久,他复开口:“此战,有人说,没了何素,也能胜……我是同意的。有诸位在,便是没有我何素,这山河也守得,胜得。诸位若不在,何素便是在,又如何?”
他声音偏低沉,这两日不知是发过烧还是如何,此刻听来更为嘶哑,尤显悲戚。有士卒闻言蓦地眼圈一红。
却听他接着便斟了第三杯酒,敬向前方:“第三杯……却是敬这天下百姓。”
“锦绣文章,我作不来,也不多说了。只知……”他顿了一顿,深吸了一口气,听来赫然是忍泣一般,“百姓二字,便是你我日日睁眼所见。”
“便是道傍啼哭小儿、乡头巍巍老者、田间耕作丁壮、桑林缫丝妇女。”
“这一杯,就敬真定为我等守长夜的百姓。敬保州城头犹在之血。”
“敬背后这河山里,你我父母妻女、邻里乡老、手足同胞,你我所亲所爱、所思所想、所以为之提刀而战之人。”
“敬你我衣食所出,山河所倚。敬触目所及,竭尽全力求生活之人……”
“何素,先干为敬。”
他说罢举杯仰首,饮尽烈酒,须臾,亮出杯底,全军彻底无声。少顷,传来嘤嘤之声,却是有人啜泣起来。
何素不知是哭是笑,将铜杯一扔,意兴阑珊,却终究收拾心情,尽可能摆出一张积极些的脸,向众人扬声道:“便是如此了。赏钱抚恤之事便如前述,若是不足尽管找我。今日,便不扰诸位的兴致了,且放开吃喝罢。”
言罢拱手一礼,便自落座。场中这时方才醒觉过来,爆发出后至的洪大声浪。
“将军!将军好汉子!”
“有将军记得,他们也值得了!”
循声望去,日暮的校场上千百张各不相同的脸,却是一样的漆黑双眼,倒映着太阳落山那一刻最盛的晚霞,全望着他。一时面目都似乎模糊淡去,只有那些发亮的眼睛星星点点,似飞火,似流萤,升起在这片薄暮的野地之间。
他喉头发涩,许久,才应得一句:“与子同袍。”
一静之后,拙朴的情绪如东京元宵时冲上云霄的烟火,尖啸着炸裂,散向四面八方。
士卒们呼喝叱咤,或哭或笑,一遍一遍唤他将军。他端坐片刻,斟了酒,提一个酒坛,走向席间。
姚涵隔着人群,遥遥相望那道无论何时都端正的身影。
将军要挨桌敬酒了。
将军他……伤还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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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庆功宴的酒肉着实是下足了本的,这点从两位军医很快便吃得肚圆上可见一斑。
但这桌油水和姚涵半点关系也无,因为他在两位军医的严格看守下,只能吃水煮白菜清汤鱼。
等何素敬了半场酒,拾杯又走向下一桌时,这边尹军医拍拍肚子:“嗝。”
隋军医摸摸胃部:“唔。”
姚涵原本正出神望着何素的目光顿时收回来:“……我可不可以……”
话未说完,尹军医便慈祥笑道:“不可以。”
姚涵悲愤住口,眼望着两位军医,两位军医只是不动如山。
其实若看着他的不是两位军医,而是那几个小药童,此时早便顺了他意了,毕竟姚公子这样好看又好脾气,撒起娇来,谁顶得住。然而两位老军医活得久见得多,加之前两天正是姚涵自己不老实,弄得绽线好几回,害他们返工,此刻可不正是天道好轮回么。馋么?馋着吧。
独姚涵仍不死心。一碗白菜下肚,他左顾右盼,瞅准时机跑去王大宝那桌:“大宝,羊肉还有没有?”
王大宝望他一眼,又望他背后一眼,怯怯道:“……没有了。”
', ' ')('姚涵从他的视线里意识到问题,僵硬转头,只见尹隋二位军医不知何时也跟上来,一左一右,微笑笼手站在他身侧,俨然便是两尊门神。
姚涵:“……”
一时无言以对。
不情不愿坐回自己座位,挑鱼刺。挑了片刻,他低着头突然道:“尹先生,那将军是不是也不能喝酒?”
“他是将军……”尹军医闻言先是怔住,接着叹了口气,“有些事,那是……那是……”
“那是”了两声,话又收住了。隋军医与他对视一眼,只有苦笑。
有些事,那就是他须得做的。做样子,也是须得做的。他注定不能如姚涵活得自在,这就是领国家俸禄的意义所在。
姚涵垂首挑拣鱼刺,不吭声。
他明白自己没有立场说什么,更不能做什么。
若他们是兄弟,他可以为何素挡酒。若他们是将与兵,他可以大声地喊“将军不要饮酒了,你伤还没好呢”。但现在他只是一个外人。他做什么都是越俎代庖,不合适的。
胡思乱想间,前头几桌传来笑闹声。只听岳凉道:“将军这一杯便俺代饮了,可不可?”
士卒哗然道:“不可不可!你是哪个?你挨不上呢!俺们就是要何将军这一杯!”
岳凉佯怒道:“呔!俺是老君下凡,尔等莫不识好歹!”言语间便接了个杂剧定式,装模作样望向旁边。
士卒哄笑:“这也是个老君呢,可把他委屈的!”
何素难得笑道:“且请老君一旁自去吃酒。”
人群听得何素接了这个话茬,一时更为兴奋——将军居然也会玩笑,当下纷纷道:“将军,莫不如为这老君代饮一杯……”
岳凉一听,赶紧认怂:“使不得,使不得。你们家将军伤还未好呢……”
哄闹的士卒闻得此言,也明白过来。有的当真体谅,有的虽则心底不以为意,面上也还是顺着长官意思,喧闹声即弱了几分。何素却是有了些醉意,听得岳凉这一句,反倒是又多倒了一杯酒,虚虚向这一桌人一祝:“哪里使不得?小伤算不得什么,今日便是要诸人尽兴的!”说罢举杯。
岳凉目瞪口呆。
众士卒巴巴望着他手中杯子,但见他毫无犹豫,仰起头来,两杯顷刻饮尽。继而手掌一翻,露出两个干干净净的杯底。
“便祝诸位平安康健……与我戍边疆,建功立业,可以……衣锦还乡……”他笑了笑,面颊逐渐显出些酡红。
话落,众人忙不迭一阵叫好。何素点头招呼过,拔腿转向下一桌。却见一人喝得上头,摇摇晃晃捧着一坛酒出来,便去拦何素:“将军……将军,我,我兄弟战死了……我代他……代他敬将军一杯……不,三杯,三杯,三个兄弟呢……”
岳凉笑呵呵转了半个身子去挡他。谁料何素不知是不是真有些醉了,抬手便将岳凉拨开。岳凉暗叫不好。
何素与那拦路的士卒对视片刻,老老实实给自己满上酒,道:“你且报上他们名来。”
那士卒又哭又笑地报了名字,而后拖长了调子喊道:“将军啊,你莫忘了他们,千万莫忘了——”涕泗齐下,淌进酒里,却也无人在意。他颤抖着举起杯子,面向着何素,哭着将酒饮尽。
何素凝望着他,倒是没哭,反倒微微地笑,只是眼神有些空旷,像是望着很远的什么地方一样,少顷,向这士卒拱一拱手,仰首饮尽酒水。
士卒痛哭着倒上第二杯酒,说不出话来,只能是流泪嚎啕间饮尽这第二杯。何素同样不语,沉默着再行一礼,再饮一杯。
随后复又对饮一杯。
士卒哭得气短,跪伏下去,给何素磕了个头。何素堂而皇之受了这一礼,而后道:“若我敢稍忘,取我命便是。”
一字一句都无甚起伏,然而却偏偏是斩钉截铁。
那士卒当场便是哭得起不了身,却不知是哭得没了气力,还是醉得没了气力。
“????!”
最后一丝夕阳余晖沉入地平线以下。北面搭的戏台上传来两声清脆木响。两个涂画油彩的伶人上得台来,演了一个“艳段”来热场,逗得底下士卒发笑。
何素拍了拍那跪地士卒的肩膀,未再多言,从他身边踏过。
台上接着便有戴冠披带、身背画眼口袋的“酸”上来,却是演的一个迂腐眼病郎中。
这是杂剧《眼药酸》,讲的是一个给人看眼病的郎中,只懂读书,不通世事,当街指着人说人有病,须得来看,结果挨了好一顿打。“酸”角便是迂腐书生,是遭人嘲弄取笑的角色。
这却是卢敏安排的。倒没有其他考量,只是图个乐子。士卒战阵操练辛苦,庆功宴便当是要以乐呵为主。
一时酒气肉腥之间,灯火初升,渐有人喝高。台上浓墨重彩的女性伶人扮着“酸”,将生活中事夸张演来,台下一阵喝彩一阵倒彩,哭笑都越发大声。
恍惚是人间百态都在此了。
何素一桌接一桌敬酒,步态逐渐蹒跚。姚涵看
', ' ')('着他一步一晃,面上的酡红越发明显,眼神也愈加迷离,不禁隐隐忧心。终于,在堪堪将要醉倒之前,何素敬到了他这一桌上。
觥筹交错,炬火晦明。
何素径直到他身前,举了杯,张口欲言。姚涵站起身。何素却忽然忘了词般,呆呆一歪头,只是注视着姚涵,一双眼睛晶亮。
“将军,怎么傻了?”岳凉也有些喝上头了,呵呵笑,“难不成小姚还真是狐狸精?”众人闻言立刻哄笑起来。
岳凉说的显然就是这阵子民间话本里流传甚广的何素的艳情史,姚涵对此也有所耳闻,只是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是那只狐狸精,此刻骤然听得,不由错愕。
却见何素望着他不说话,只是呼吸渐渐急促。
士卒起哄:“小姚公子!”
“小姚还真是有那狐仙的姿色呢……”
“我第一日见小姚公子,便喜欢了!小姚——”
一片喝得舌头都大了话也讲不利索的混乱嚎叫声中,何素终于将杯子往前一递,仍是没有言语。
他此刻不能开口,一开口会说出什么来,他自己都不知道。
岳凉按捺不住,从旁撺掇:“小姚,你敬他一杯,如何?”
尹军医眉头大皱:“小姚伤还未好!须得以水代酒……”
谁知他话音未落,姚涵望何素一眼,蓦地接了何素手中杯,也说不清是何心境,仰头一口饮尽,向众人示出杯底:“这杯就当将军敬我的。”
岳凉愕然。
何素摊开手掌看了看,抬起头望着姚涵。
众人一脸发懵,皆是未及反应。独独两位军医眉头倒竖,过来要夺他酒杯。他轻巧一躲,为自己又满上一杯,向何素一敬:“这杯,是我敬将军。”话落,举首又是一气饮尽。
两杯饮罢,一刹寂静。然而真仅一瞬。旋即,士卒间便涌起震天响的嘶喊,起哄的此起彼伏。
有人吹起口哨,仿佛调情。有人在人群中探头探脑,叫道:“小姚真绝色!”
何素身处纷乱呼喊声中,神色一时茫然。
徒然握起空空掌心,只一缕风。
岳凉喝得头脑也糊涂了,一把搂过姚涵,什么屁话都说出来了:“好啊小姚!以退为进!什么红袖添香,哪里及得上小姚这温柔一刀,唉,你若是女子多好,你若是女子……”
姚涵无奈微笑,任他揽着,手上默默将何素那个酒杯揣入袖中。
——虽抵不了多少用,却还是想藏了。便是一时任性。藏了,最好就这般别喝了。
旁边尹军医恨恨一跺脚:“我看这小子就是贪杯!”隋军医赶紧架住尹军医:“老尹,莫气,莫气,伤身呐……”
何素怔怔盯着姚涵,看着他将自己的杯子藏起。耳边喧哗与热闹都远去。
他缓缓抬眸,对上姚涵目光。
恍然如梦。
“莫要作弄于他……”
朦胧里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岳凉醉里转头四顾:“兄长你说啥?”
“莫要作弄于他。”那个声音熟悉而又陌生。视野里出现了一双手,搭在岳凉肩头。手掌宽阔,有力,满茧。
那双手也很熟悉。
是谁呢。
“俺没作弄……”岳凉打了个酒嗝,“俺是真觉得,小姚若是女子,那便是俺顶喜欢的,俺,俺就是可惜……”
“我说莫要作弄于他!”那个声音竟然生气了。那双手用了力,青筋凸出着,将岳凉从姚涵身边一把掰开。
岳凉被吼愣了,斜跌出去,一个踉跄,幸好姚涵伸手扶了一把,不然便要摔个狗啃泥。岳凉便站在那里,缓了一会儿,渐渐有些清醒过来。
“兄长……”他甩了甩头,只觉脑袋涨痛,心想果然是喝多了,喝多误事,当真误事……下不为例,下一定不为例。
想着又改口道:“将军……”
姚涵一手搀住他,不容他说下去,眼睛向着何素:“将军怕是醉了。”
“我……”何素摇了摇头,想要说没有醉,但只说了个“我”字,便又顿住,像是陷入了迷茫之中。
岳凉喝得比何素少,被他一吼醒了大半,见状反应过来,他家兄长是真醉了。何家父子此前都是协同作战,每次庆功宴都是何老将军主持。何素主持庆功宴还是头一回。平日滴酒不沾的人,今日着实是被灌狠了。
思及此处,岳凉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他家这兄长,活脱脱便是葫芦锯了嘴,纵是万般难耐,让他说一句也是难。至于眼下,醉是醉得很,说又不肯说。
于是与姚涵交换一个眼神,到底是打发周围看热闹的士卒道:“得了,将军醉了哈哈……俺们这将军今日逞强呢。弟兄们散了吧,前头还有杂戏,莫盯着他了。小子,过来带将军去醒醒酒,让帮厨送点醒酒汤来。”后两句却是对何素亲兵说的。
两名亲兵俯首称是。何素犹自梦话般道:“不必……”
整个肩背却是忽然一暖。乃是姚涵放开岳凉
', ' ')('后上前揽住他,继而转头看向岳凉,恳切道:“两位小哥还未吃上多少,且叫他们去吃吧。我吃得差不多了,我陪将军便好。”
两名亲兵一怔。岳凉本已回身欲走,闻言也是讶然。
“将军可不能有闪失。”他转回身来,斟酌对道。
姚涵轻声:“我便是只有半条命,也护得住他。”
岳凉蓦地凝眸,低下头来将他细细打量一遍。何素将姚涵往身后扯了扯。
岳凉忽而笑道:“那咱便把将军交给这报恩的狐狸了。”士卒哄笑不已,有些冷却的气氛再度热闹起来。
“散了散了!”岳凉拍手催道。士卒哗然如猢狲一拥而散,接着又挨个涌到戏台边,台上正是筋骨与杂手伎的杂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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