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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文德殿残烛荧荧。
御前班直齐整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殿内头发花白的老臣俯首翻看武经七书,夜风偶尔穿过,引得烛光一阵乱跳。其人身后,两人垂手侍立,恭谨驯顺。
似乎真是他贴身服侍的小厮一般。
然若有人多看左手边那人两眼,便会惊觉——那不正是传闻中已辞官隐退的何将军么?
烛泪结成烛花,又垂一绦。
吴暄翻过一页书,忽而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来耶?不来耶?”
空旷的殿内惟有隐隐回声作答。月光洒于殿前石砖,如结霜雪。
吴暄起身,负手徘徊。他在今日奏章中作了藏头诗文。皇帝若是看见,来或不来,也就在这几刻之间了。
何素站在他身后,头都未抬。右手边的袁岫却是忍不住微微抬眸瞥了眼殿门。
兵部尚书吴暄是出了名的良臣。但当今天子高寅也是出了名的少年心性。所谓锐意有余,大气不足者是也。唐王与魏徵能成一段佳话,高寅却未必能信得过吴暄。何况中间还夹着个何素。
因此今夜之事如何,实在难料。
转头去瞄何素,却见何素不动如山。
袁岫心中不由得慨叹,怪道他能成当世名将呢。这般沉稳性子,这年纪又有几个?君不见吴暄尚且坐立不安呢。
且此人下决断也快。今日晚间,袁岫与弟子几人探完路回到客栈,发现何素已点完一桌小菜等着他们。吃完饭,几人惴惴等何素开口,何素也不绕弯,开门见山便道,今夜即可进宫,然而成败难料,他只要一人与他进宫,其余人须得见机行事。陈青阳、杨进、汪臻三人皆自告奋勇,何素却是目光转了一圈,落在袁岫身上。
袁岫欣然同意。无他,他想来想去,也觉进宫只有自己最合适,余下三人皆涉世未深,怕是扮个商贩都会露马脚的。
随后何素便着他写遗书。他愕然之余,眼睁睁见何素拿出三封信来,交给陈青阳道:“若我一去不能回,便要麻烦陈姑娘了。”竟是已经写好了遗书。一时不由心有戚戚焉。
少年时常觉来日苦多,人生漫长,有的是明日复明日,到中年了才渐渐开始知觉人生苦短。然而也少有这般鲜明地看到人生终点的景象。
如今身后事一朝真到眼前来。即使有心理准备,即使行走江湖已数十年,袁岫提笔时还是感到莫名的震动。
而何素这比他小了一辈的年轻人,早已淡然写完遗书,安排完后事。
转念一想,大约何素在前线之时,已写过无数次遗书了。
随后何素关照几人,何种情形须得出城,可从何处出城,当避忌着谁人,又当去寻谁人。陈青阳等人将他所言一一记下。到得入宫的时辰,何素携袁岫从吴府后门入府,换了衣裳,便随吴尚书入宫。
至此,便真没有回头路了。
而何素他……
殿外忽有脚步声响起。
袁岫与吴暄倏地紧张抬头。
是谁?会是皇帝么?
殿门掩映间,模模糊糊只见一道人影提着灯笼快步行来,踩在一地如霜如雪月色之中。
袁岫一时有种心提到嗓子眼的感觉。
踏踏,踏踏。
急而乱的小步子。像是个有些莽撞的孩童。
不多时,那人的衣饰下摆映入吴暄眼帘。吴暄老眼一耸动,着力去看,看清的刹那却是瞬间失望。
只是内侍的服色。大概是个不懂规矩的小童罢了。
恐怕还要再等等。
或是,或是恐怕根本等不来了……
正心烦意乱,念头未绝,却听身后窸窣声响,随即不及转头,便听“吱呀”一声,眼前殿门被缓缓推开,一名身形瘦弱的少年立在月影之中,手提宫灯,气喘吁吁,冠带歪斜,看向这边道:“你说要朕小心,来此面叙,是何意思,何卿?”
吴暄猝不及防,慌忙行礼。身后何素已拱手下拜,沉声道:“陶悯心怀不轨。”
不卑不亢,偏震得人脑内轰然一响。
夜风忽起。
孤月映照之下,少年脸色苍白,怔立当场。
-
是夜,宫中静悄悄无事发生。
陈青阳与杨进等了一晚,等到第二日中午,未听得皇城传来什么夜斩潜入宫中的逆贼的流言,总算稍稍放下心来。陈青阳抱着何素与袁岫的四封遗书,只觉如抱炭火,烫得手疼,但愿何素与袁岫早日回来,亲手将这东西接回去,莫要让它有用武之地。
杨进松了一口气后,则照何素所述,出城去告知岳凉事情进展。
何素的安排其实大略说来简单易懂,两个若字而已。
若皇帝斩了他,则务必尽速离城,以免徒然遭受牵连,蒙不白之冤,勤王之事会有他人作最后一搏,与他们再无干系。出城可选北面玄武门或南面朱雀门,玄武门是卢敏掌管,朱雀门则门禁松散,是袁岫也能打听到的。
若
', ' ')('皇帝没有斩他,则可在金陵少待,陶悯举事时,或能相助一二,尤其是汪臻——万军之中取首领项上人头这等事,最适合汪臻不过,只须得听岳凉命令行事,不可擅作主张。何素说到此处时,袁岫心中一紧,因他原本是要汪臻护着两个弟子逃命的。然则转念一想,何素同意带他四人来金陵,为的不就是派上用处么?当初也问了是否有后顾之忧,可愿拼却一死,事到临头若不能人尽其用,未免失之优柔。
其间,陈青阳与杨进两人主要是充作联络人与证人之用。譬如此刻杨进这趟出城之行。
不过这只是说与他们听的安排。他们所不知之处,所谓的“自会有人作最后一搏”,所谓的“或可相助一二”,这“有人”和这被“相助”的,便是何素另外的安排了。
至于遗书,一封交给岳凉,一封交给周潆,一封交给姚涵。有意料之外,却大体还是意料之中。
不知他写遗书时,想到些什么?
却是没人晓得,就在杨进离城之时,金陵乌衣巷中,有人也正在想方设法送自己的婢女出府。
公相府,偏门。
“少夫人身体不适,遣奴家去买几服药来。”望来十六七岁的少女向门卫微微福了一福。
侍卫随口问道:“府上不是有郎中么,怎么就要秋心姐姐亲自去买药?”
秋心掩口道:“郎中哪里是体己人。”
侍卫面上顿时流露出某种猥琐笑意,好在倒也爽快开了门:“只有秋心姐姐才是体己人。”
秋心颔首微笑,羞怯温婉。
出了门,侍卫目送秋心转过街角,复又叼起一根枯草倚回门边,百无聊赖。而秋心却是走出一条街后,回头扫了一眼。
公相府的人并未跟来。
她脚下方向当即一变,穿过街边一条小路,折向了礼部尚书府。
她六岁卖到到尚书府为婢,自幼便比同龄人都更机灵些。眼下小姐塞给她一个香囊,叫她即刻带给父亲,虽未透露究竟是何事,但既然不能正大光明出府,要报知的还是严尚书而非严夫人,那便定然须得慎之又慎,说不得是与身家性命都有牵扯的。
是以一路提心吊胆到了尚书府,自后门入府后便直奔夫人处——尽管小姐要寻的是老爷,然则主母毕竟是主母,此事还是须经主母走一道,方才不至于有闲话。
严夫人问明缘由,收了香囊,便要秋心立刻出府。秋心知道是为了不惹陶府疑虑,当下也无闲话,出府便去了药铺,抓了些补阴益气的药材,而后忐忑回到陶府。
严夫人这厢却是陷入苦恼之中。
苦恼的是女儿知轻重的沉稳性子——她原本心许何素,当年婚约成时不知有多欢喜,后来何家生变,她父亲废了婚约,将她嫁给陶相之子,她极是失落,却也未有怨言,不显于色——眼下这般来急寻父亲,定不会是为了说什么私情。不是私情,那就是公事了。
可她一个女子,一个养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能有什么公事?
……还急成这般。
严夫人捏着香囊,只觉如握烙铁,分外棘手。
“夫人,可要用盏茶?”自有察言观色的丫头含笑岔开话题,以解夫人忧心,“老爷当值,还需过些时刻方能回府。”
严夫人苦笑一下:“那便备盏莲子茶来。”
“是。”丫头领命去了。
严夫人瞧着香囊上那个小巧玲珑的“清”字,终是轻声叹一口气。
-
宫城之中,并不如外界看来这般平静。
外界看来,不过是无风无雨又一日。皇帝身边的近人却是嗅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来。
小皇帝高寅今日一早起来,便眉头紧蹙,一脸戾气,宫女内侍见了便是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小皇帝这两年脾气日差,有时简直像得了失心疯一般,看树叶子多长了两片也要暴怒,不知今日又要发什么神经,要叫谁遭殃。
等到他上完早朝回来,那股戾气有增无减。宫女内侍们便面如死灰——定是大臣招惹他了,可恨却要拿他们出气。
而后皇帝果然提溜了一个运气不大好的内侍去演武场过招。众人惟有默哀。
众所周知,说是说过招,其实便是内侍单方面挨打罢了。天子在前,还能还手怎地?只有抱头鼠窜,盼官家打得轻些罢了。偏偏这还没法说官家暴虐,毕竟天子是要习武强身健体,找人陪练而已,也没说不可还手,不过是内侍审时度势,只能说一句“官家不愧是官家,文武天下第一,小的望尘莫及”而已。
不料这回却是有个管闲事的。
皇帝陛下方将那背运的内侍提溜出来,御前班直中便有一人出列道:“陛下。”
一旁内侍们顿觉要糟。
……小皇帝就不是个能劝住的性子。这班直怕不是个新来的,他倒或许是好心,可莫要火上浇油,连累大家一起受罚啊!
出乎意料的是,皇帝闻言竟真暂且住手,怒容稍敛。过了片刻,他面上甚至是浮起了两分笑
', ' ')('容,回身快步走向那班直:“卿有何言?”
陛下竟肯听他的?近旁宫女内侍皆是讶然。
那班直模样的人没有抬头:“陛下龙体为重。”
“可朕不高兴。”
“射艺可以养心,陛下不妨一试。”
小皇帝眼睛一亮,当即叫人布了箭靶。
宫女内侍不由都侧目去看那班直。那班直却始终低头拱手,叫人瞧不清楚面目。大押班眉头微皱,也是悄悄打量此人。他站得近些,看得比其余宫女内侍要清楚,却也只见得一张棱角有些锋锐的侧脸,面貌隐隐熟悉,却又分明是张陌生脸孔。
怪哉……云舍人昨日轮值,今日不该轮到封棠封舍人了么?怎地封舍人没见着,却冒出来这么个从未见过的班直,似乎还颇得皇帝信重?
以小皇帝这些年脾性及曼陀罗药性……
大押班思绪未定,耳听“嗡”的一声,定睛一看,皇帝举臂张弓,已是射了一箭。
不中。
皇帝却是没有生气,反而兴致勃勃将弓递向那名出列班直道:“卿来。”
“陛下……”那人无奈,凑到近前,低声说了两句什么,皇帝遂索然扫兴,面色不豫,却也没有发怒。
大押班眉头蹙得愈紧。只见皇帝随手将弓扔给身边内侍,又向那名班直道:“罢了,也不玩这劳什子了,想必是没有你射得好的。陪朕去那厢亭中坐坐罢。”
那班直只得俯首称是。皇帝遂笑逐颜开向一旁湖心亭而去。
宫女内侍皆是目瞪口呆。
官家何时这般听话了?
“陛下,当心风寒……”大押班连忙举着大髦跟上。
到了湖边,皇帝令一众内侍班直都等候在外,却是独自与那名陌生班直踏入亭中。
留下诸人彼此相望。大押班引颈欲言,但瞧瞧皇帝脸色,再瞧瞧那名班直,还是咽了下去。
湖面萦着一层白雾。太湖石堆成二三小岛,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一条小径独通湖心亭,顺着走去,身形一忽儿便被隐没。
“你恨不恨朕。”眼见身后人俱被甩开,皇帝左右望了望,终于出声,却是轻声问了句寻常人立即就要吓得跪下的话。
然而那班直并不惊讶,默然片刻,俯首道:“臣不敢。”
皇帝倏然停步,扭头直直盯住对方。
那是一张发黄的平庸面孔,乍一看除了眼睛清亮些,并无别他过人之处,鼻梁虽高,却有些宽圆,显得钝头钝脑。
——但若仔细打量,便会发现,那黄黑的底色与宽圆的鼻梁都不太自然。
这是易容之后的脸。
易容之下的人正是何素。他俯首任皇帝凝视,不闪不避。
少顷,皇帝缓缓道:“朕知道了。你还是怨朕。”
“陛下……”
“朕就知道……”皇帝打断了他的话,“朕就知道你不可能真忘了,血海深仇,如何得忘?如何得忘……”
喃喃片刻,他蓦地踏上一步,握住何素腰间佩刀。何素猝不及防,却是本能地挥手拦下,好歹没让皇帝把刀抽出来,随即反应过来,当即单膝下跪:“臣死罪。”
皇帝猛地将他挥开,重重一跺脚,怒道:“既然怨朕,又何必来与朕说什么陶相图谋不轨?他不轨,你难道不高兴么?朕这江山倾覆,死无葬身之地,不该正合你意么?不该求之不得么?你来做什么忠臣?!”
“你难道就不想在此处杀了朕?!”
少年皇帝愤然垂眸相望,见何素不吭声,竟再踏一步,直抵到何素鼻尖前,俯身与他相对:“你说,你是不是骗朕?”
何素仍旧是低着头:“臣不曾欺君。”
皇帝冷笑一声,忽而伸手捏住何素下巴,将他脸孔抬起:“朕不信。你难道就不会行离间之计,诬陷陶相?”
何素何时被人如此对待过,一时大窘,只觉从头到脚都不自在,却还是不得不忍着不适对道:“短则数日,长则半月,必见分晓。臣若欺君,自有王法处置。”
“说不得那时便迟了呢?”皇帝仍不放手。
何素蹙眉道:“陛下昨日既来,便是信臣。”
皇帝闻言哼了一声,摔开何素,直起身来,却是在雾中望向远处岸边等候的幢幢人影:“朕今日又不信了。”
“那与臣来此,岂非孤身涉险?”何素松一口气,然而不禁苦笑。
昨日吴暄在奏表中藏诗相邀,说何素求见,要天子避人耳目来文德殿相见,高寅便当真孤身前来,显见高寅是信得过他的。今日还敢与他两人来湖心亭,可见实是不担心他复仇。
只不知为何,要如此作态?
雾气徐徐流动。好一会儿,皇帝深吸一口气,压下些情绪,问道:“卿说不敢恨,哪里不敢?是怕朕的班直,将卿格杀当场么?”
何素怔了一怔后,无奈拱手道:“陛下是天家血脉,陛下在,天下自然归心,百姓方得安宁。”
皇帝只觉心底那股焦躁
', ' ')('情绪复又蠢蠢欲动:“朕知道了,你不中意朕,只是瞧在朕是独苗的份上,你迫不得已,你只能帮朕……若是朕那大哥没有早夭,你是不是更喜欢他当皇帝?是不是?”
何素闻言愕然。
皇帝说的这个前太子若是活着,与何素应是一般年龄,何素幼时也听说过这位太子英名,但太子自幼体弱,十五岁不幸病死,之后太子位便落到了眼前这位高寅身上。彼时高寅六岁。
如今十一年已过。怎会扯到他身上?
高寅瞧他面色,不由越发确信:“所有人都喜欢他,所有人都觉得朕不如他……他是扶苏,朕是那愚不可及的二世,是不是?朕问你呢,是也不是?!”
但既提及已逝的前太子,何素只觉……确实如此。若是能选,恐怕朝臣百姓都更喜欢温和谦逊的前太子,而非眼前这位动辄暴怒乃至于是猜忌到一言不合便杀了臣下满门的皇帝。
可他能说什么呢?他无法否认他对皇帝有怨。毕竟是满门上下,还有姚涵的一辈子,怎可能一笔勾销。可高寅毕竟是独苗,毕竟还不想投降或是议和,毕竟还想着要争一争北面。
“有没有人与你说过……若你做皇帝,也比朕做得好?”皇帝仍在逼问。少年削尖的雪白面庞上,漆黑眸子显得尤其的大。然而那双眼睛里全无光亮。死灰一般,血丝遍布,瞪得仿佛有些突出眼眶。
“你就当真没有想过取朕代之?!”
一连串逼问之后,无有回音。水波悠悠,雾气不散反浓,岸边人被更彻底地隔开。
何素堂皇仰头相望,一霎只觉荒谬——这话问出来,几乎就等于要他就地自裁以示清白一样——但很快,他意识到,高寅恐怕真没想到这一层。
少年气喘吁吁,面孔上有病态潮红。
何素不免察觉到异样,于是小心试探道:“臣从无此想……陛下何出此言?”
皇帝盯着他道:“胡说八道!朕那般待你,你怎会从无此想?”
“……时过境迁。”
皇帝闻言一时怔住,这才恍然记起何素知道灭门真相时,灭门一事早已过去三年有余。三年,地覆天翻,纵然何素再知晓真相,其愤恨也与初知之时不可同日而语。
于是神色稍缓:“你那小倌……”他一顿,似乎是觉提及此有伤风化,又改口道,“那友人……倒确是个忠心的。”
他依稀记得何素身边有人主动出来认了罪,才让何素没顾上去追查,就这么一腔愤恨怨了那人三年。三年之后,云老先生自戕,一封遗书送到何素案头,却是尘埃早已落定,说什么都晚了。
想来那倒是个真忠君爱主的。何素盛怒之下的手段,京中都有所听闻,那人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竟硬是咬死了说是自己做的。以色侍人者中,竟也能有如此忠义之辈……不枉何素终究是不忍杀他。
何素闻言却觉口中苦涩。姚涵哪里是什么小倌……又哪里是为了什么忠心。
偏是反驳不得,唯恐引起了高寅注意反而给姚涵添麻烦,只能道:“陛下明察。”
皇帝“嗯”了一声,先前急促的喘气逐渐平息下来,少时,像是想起来要对臣下生活略示关心,问道:“他如今可还好?”
何素整个人几乎凝固,却又不能不答。
“……回禀陛下,他……尚好。”
“好便好。说来,何卿尚无子嗣,朕为卿赐婚如何?卿也是该成家了。卿那小……友人到底不能是明媒正娶的,既能委曲求全,想必也是通情达理,自知身份的,不如……”
何素听到这里再按捺不住,深深俯首一个头磕下去。高寅猝然住嘴。
他看不见何素面目,只能看见何素沉默伏在地面,双拳紧扣。良久,方有嘶哑嗓音自地面闷闷传来:“陛下厚爱,臣当不起。臣……此生不娶。”
高寅不由又有些眼睛充血,怒瞪其人,然而片刻后,终究是怫然拂袖转身:“罢了!”
何素赶紧再磕了一个头:“臣谢恩。”
高寅不是很想看他,扭头道:“起来。与朕说说,卿以为,禁军之中,谁人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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