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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年后。
极东海域,茯芷岛。
这一日风云变幻,惊涛拍岸,滂沱雨幕之中劫雷滚滚,青白闪电来势汹汹,竟似欲将整座岛屿都劈裂。
如此浩荡声势,恐怕不是有天材地宝将出世,便是有修者或灵物在渡劫。
风雨之中,有一名白衣修士正立于湖畔。
无形结界撑在他周身,令风不能袭,雨不能侵。凄风苦雨之中,独他一人茕茕孑立,形影萧索,一动不动遥望着灵气沸腾的湖心中一株九叶巨植。
这九叶巨植正是那九转寒阴草。
此灵草今日方修得九转之功,此时正当历九转天劫,若能成功捱过此劫,便能淬炼出与天生道体无异的无上神体。
云瀿紧盯着湖心中那一株沐浴在劫雷浇灌中的九转寒阴草,俊容冰冷而僵硬,实则心中早已焦灼不堪,恨不能以身代之——只因他心爱之人的神魂正栖于此间!
当年炎灵自焚将烈阳草烧为虚无,云瀿便以为青珩之神魂亦被焚为了灰烬。
幸而那炎灵只一心复仇,并未有殃及池鱼之念。且天衍四九,大道垂怜,方才让青珩抓住了这一线生机,竟是经由那神荇草阴阳两态间的玄虚通道,于千钧一发之际安然遁走,去到了茯芷岛的那一株寒阴草之中。
其时青珩的神魂破碎不堪,虚弱已极,一入寒阴草中便陷入了沉眠,生气几近于无。
云瀿不知此中关节,独自伤心落魄百年,直到百年之后的某一日,消失已久的元婴烙印竟传来一丝久违的悸动。
云瀿简直不敢相信,随之便陷入狂喜。曾以为早已干涸的双眼中立即便有泪水潸然而下。
随后他便顺着这一丝微弱的烙印感应,寻到了茯芷岛。
当指尖触及那寒气逼人的寒阴草叶,云瀿再一次欢喜得流泪——师兄果真还活着!因为他如此真切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了独属于对方的气息!
空荡了百年的心房,终于被这熟悉的气息重新注入了万般柔情。冰封了百年的冷漠容颜,亦因此露出了第一个笑容。
自此,云瀿便在这茯芷岛湖岸边住了下来,日日夜夜地守候在这一株寒阴草之畔——他一刻也不敢离开,唯恐天有不测风云,若在他稍离之时那人便出现不可挽回的意外,绝非他所能再一次承受。
不过好在这茯芷岛水木气盛,这湖边更是水灵气浓郁,更兼有这寒阴草能将木灵气转化为水灵气,对于云瀿而言,便正好是一处修炼的绝佳风水宝地。
且因心爱之人就在眼前,再无忧怖,使得云瀿道心坚固,每每晋阶之时均不惧心魔困扰,一路披荆斩棘,修为突飞猛进。
寒阴草七转之时,云瀿已然修至元婴巅峰。
寒阴草第八转,云瀿成功突破至化神中期。
又一百年过,云瀿晋阶合体初期,寒阴草第九转。
此时,九转天劫已至最后一日——第九日。
云瀿立于湖岸边未曾一动的身影,此刻竟微微发起颤来,心中不断默念着“师兄”二字,其间满涨的情绪令他心腔都似疼了起来。
最后一道劫雷落下。第九片叶瓣成功舒展。
风雨立消,劫云皆散。朗朗晴空,一碧如洗。惠风和畅。
湖水之中白雾与寒气不断交织涌动,忽而似有一股冲天灵气从中喷勃而出,将周遭白气尽皆驱散。
便见那巨硕的九叶之上托举着一具赤裸侧卧的少年身躯,于雾气之中渐渐显露分明。
云瀿一时情怯,怔怔望着那个背他而卧的身影,竟不敢上前。
那人却翻了个身,仿佛方才做了一个好梦,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忽而似有所感,转头看向云瀿,脸上犹挂着纯然清浅的笑容。
云瀿却是骤然呆住——
眼前这少年眉如淡月,眼似桃花,唇角微弯——这五官形容,分明正是云瀿他自己的模样!
云瀿抬手抚上自己的面颊,心中情绪翻涌。是了,师兄早就说过,他与他原本同是一人。
当最初的震惊过后,微有些奇异和别扭的心绪很快便被另一种极致的甜蜜感所取代。
——原来从前师兄看着我时,便是这样的感受么?
这一种领略与迟来的共情,不同于交心却胜似交心,竟使他只是看着这个人,便有了与之早已融为一体、不分彼此的错觉。
云瀿举步朝着那人轻快走了过去,在少年渐渐迷惑的目光中,微微笑了起来。
少年看他笑,便也跟着笑了。
目光相接,冰雪初绽,这一刻仿佛天地都动容。
少年朝云瀿伸出双手,笑容灿烂如星辰。
云瀿的目光落在他白璧无瑕的手臂,然后滑至他白腻修长的脖颈,掠过弧度深刻而优美的锁骨,随后胶着在莹润如玉的胸膛,以及胸前那两点如樱的粉红……
云瀿倏地脸红了。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能以旁观者的身份,目睹“自己”的裸体。这感受颇有些奇妙的羞耻。虽则羞
', ' ')('耻,但却更舍不得将目光错移,任凭耳热心烫,竟有些欲罢不能……
云瀿心道:我从前为何要计较师兄究竟是爱我还是自恋呢,原来我自己便是这般“自恋”!师兄与我同是一人——这世上竟有如此美妙之事!
少年举得手酸,却见那人只是盯着自己不发一言,那炽热的眼光令他感到微微不安,不禁瑟缩了一下身体,怯怯喊了一句:“哥哥?”
云瀿一愣,表情陡然严厉:“你叫我什么?”
少年抖了抖身子,却仍是双眸闪亮,期待地望着云瀿,小声重复了一句:“……哥哥?”
云瀿一瞬间如坠冰窟。
这人竟已然全无从前记忆!那他还是他的师兄吗?
而纯然新生宛如稚子的少年,见眼前这人脸上喜色不再,渐转为阴沉冰冷,终是缩回了高举的手,小心藏起了眼中的企盼,默默抿紧了一双粉唇。
云瀿取出一件式样简单的青色法袍,沉默地将少年颀长白皙的躯体包裹了起来。
少年抬手伸腿,配合眼前之人的动作将衣服穿戴整齐,悄悄观察着这人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唯恐令对方有一丝不喜。
打从一睁眼,他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他。当时这人眼中流露出那般欢喜至极的神色,令他感到自己的到来是多么受到欢迎与热切的期冀。
这一种珍而重之,令他原本因记忆空白而感到不安的心立刻便安定了下来。
少年心想,这个人如此珍视他,长得还这般好看——真是让人忍不住,好喜欢呀!
直到眼见这人神情忽然就笼上了寒霜,少年不禁心中慌张,不知所措,一时间竟觉手脚都无处安放。
——他原来并不喜欢我吗?
少年有些难过地低下了头,又忍不住抬头去看。不知为何,这人的眉目形状,仿佛全照着他心中最爱的模样刻画而出的一般,令他一见便忍不住心生欢喜,进而便想要更加亲近。
好喜欢,真的好喜欢这个人呀……
视线忍不住追随他每一个举动,乖巧地配合他将衣物一一穿好。这时,他却忽然发现了一处不同。
“白色。”
少年忽然拉住了云瀿的衣袖,摇了摇,执拗地重复道:“白色,想要。”
云瀿看了看被捉住的衣袖,微微惊讶,随之明白过来:“你想要穿和我身上这件一样的衣裳?”
少年抿着嘴笑了,用力地点头。
这并不算什么。云瀿便依他所言,干脆施了个咒语,一念间便将少年的一身青袍变作了与他同样的白衣。
少年尚还举着手,忽然发觉身上已经焕然一新,摆着袖子,新奇地上下看了看,然后便望着云瀿开心地笑出了两排皓白牙齿。
——师兄从来不会这样对我笑。他果然并非师兄。
云瀿心情愈加烦闷,脸色亦不见好转,牵了少年的手,便直接撕破空间,欲带这少年回去玄微宗。
也该带他去拜见师尊。师尊如今修为已臻至大乘巅峰,或许师尊那里会有恢复记忆的法门?
少年被云瀿搂在怀中,悄悄抬头打量云瀿的神色。只见他眉峰如蹙,脸色阴沉,虽则抱着他,却并不看他一眼。
耳边是猎猎罡风,少年低落地垂下了眉眼,唇边笑容不复。
——他真的并不喜欢我。
怎样才能让他也喜欢我,像我喜欢他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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