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静宜一反常态地活跃起来,为卫衡夹了一块脆脆的黄瓜:“相公,既然账目的事已经查清楚了,张时为何至今未归,可是银子的来历仍然有问题?”
“嗯。”卫衡喜出望外,好似落进碗里的不是黄瓜,是一块金子,就那么瞧着,舍不得吃。
俞静宜又问道:“哪日会开堂审理?”
卫衡一抬头,发现一大家子人齐刷刷地看着他,都很关注此事,咽下粥水,含糊道:“今日。”
“那奴婢等下去衙门看看,若他能无罪释放,就把他带回来。”青荟雀跃道。
卫衡身子一僵,他打算开堂的时候再把账目呈上去,帮张时洗脱罪名。假口供的事,只要关捕头那里肯通融一下,就能把人领出来。
如果青荟也去,岂不是暴露了。
他硬着头皮,艰难启齿:“不必,你留在店里帮忙,我去就好。”
嗓音沙哑,一家子都听出了异样。
郭芳蕊仔细打量着女婿的面容,似有几分苍白,关切道:“卫衡,你身子不舒服?”
卫衡临时想了一个托词,清了清嗓子:“昨日与齐兄在庭院中作画,许是有些着凉了。”
郭芳蕊眉头一拢:“风寒可拖不得,赶紧找个大夫开几副药。”
顿了顿,她提醒道:“别看眼下见天儿的暖了,寒气还没有彻底散去,可得仔细着些,多穿点,少吹风。”
卫衡从善如流:“知道了,娘。”
俞景山放下筷子,紧跟着道:“痊愈之前就在家里养着吧,先别出门了。”
卫衡道:“只衙门那边还是得走一趟,关捕头说,若是另外十两银子来路不明,可能会把张时预支的工钱一并追回来。”
俞景山颔首:“早去早回。”
事已至此,卫衡大大方方地顶着俞静宜探究的视线,慢条斯理地用完早膳,提上两坛子酒前往府衙。
真相大白,关捕头就会知道张时是在利用他,只能用酒水来平息他的怒火。
出了门,他突然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站定后,强行打起精神。
不得不承认,经过那场战事后,他的身体似乎不比从前了。
……
衙门里,除了张时之外,欺骗他的李老太太一家子都到齐了。
公堂之上,陈知府双眼寒光四溢,语气冷厉:“李春花,本官问你,张时说,他预支工钱,偷盗银两都是为了给你治病,可属实?”
李春花矢口否认:“那是他胡编的。张家村的人超过半数都姓张,民妇的夫家虽与他同姓,却没有半分血缘关系,为甚会帮民妇治病,而且民妇身体好着呢,每日都能下地干活,他好赌,定是把银子拿去赌坊输光了,补不上银子,才会推到民妇身上。”
她面色红润,中气十足,不见半分病容,扭头对不远处的张时淬了一口,
“老天无眼,怎么没有把你和你那对短命鬼爹娘一块带走。”
张时神情恍惚。
昔日里,李春花看向他的目光盛满了长辈对晚辈的慈爱之色。在他十四岁那年,李春花去河边帮他洗衣服的时候不慎落水,患了一场大病,自那以后,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眼前这个精神抖擞,面目可憎的老太太与记忆中的人重合。
李春花的长子张明附和道:“大人明鉴,小人的娘身子骨一向很好,张家村里的人都可以做证。”
赃银会被追回,为了昧下这笔银钱,一家子做足了准备。打从张时进城做工后,李春花整日在人前转悠,还特意多做了不少农活。
陈知府看向一旁事先请来的大夫,后者会意,上前为李春花诊脉。
半晌后,面向上首点点头,重新退到一旁。
张时眼中闪过迷茫,悲切,最终堕入了愤怒的深渊,涌出一片血色。
他把第一笔“救命钱”交给了前来城中寻他的李春花的长孙张昊。回村探望李春花的时候,却见她面容憔悴,有气无力,为他补袖子补了一半就撑不住了。
随后得知,病虽然医好了,伤了元气,大夫说需要用人参进补,可长孙马上要说亲了,家里人哪里舍得给她买人参。
他便从酒肆预支了工钱,花了十两银子为李春花买了一根人参,交给李春花的时候,她询问过价钱。
听关捕头将买人参的银子一并算进去,他才想要一探究竟。
在今日之前,他还抱着几分侥幸,或许李春花只是在无意中透露给旁人。可身体的事,并非一朝一夕能扭转,只能说明这件事从始至终就是一个针对他设下的骗局。
“大人,她撒谎,他们一家都是骗子!”张时突然暴起,一旁的捕快眼疾手快地将他按住。
“肃静!”陈知府猛地一拍惊堂木,目光直射:“你可能拿出证据?”
张时哑然。
无论是给张昊银子,还是给李春花人参的时候,都没有旁人在场。
所以,他赔上了自己,仍然没有追回银子。
好恨啊——
他一双手在地面上抠出了血痕。
上辈子,张时没有供出李春花,便没有发生后续这些事,卫衡自然不会想到李春花一家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感到意外的同时,产生了几分共情,他也曾落入一个类似的骗局,而代价更为惨烈。
事到如今,银子的事就不要想了,先把张时捞出来才是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