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所有的指望都在朕的身上,如果朕不能讨皇祖父欢心,不能把宁王和宁王世子压下去,父皇也好,太后也好,朕也好,包括永德王府的所有人,都会死!”皇帝慢慢地道,深沉静缓的声音里带着无法言语的沧桑,“那时候朕还不懂,只以为像从前一样好好读书,好好习武就够了,一点都不明白,除了身份的贵重外,皇子到底意味着什么。”
“哀家也记得,那时候皇帝对身边的宫女太监都很宽厚,不加设防,就像在……”太后没有继续说下去。
“父皇只关心朕的学业,和我能否讨皇祖父欢心,其余并不在意。而太后你……看着朕这样,提醒过朕,朕当时没有放在心上,你也没有继续说。再然后,我身边的太监封给我的茶里,多了一味砒霜,若不是太后即使赶到,朕只怕就要死在这杯茶水之中。那个太监跟了朕十年,朕一直很信任他,从来没想过他会害朕!”皇帝缓缓地说道。
太后幽幽地叹了口气:“知人知面不知道,你待他不薄,他却为了五千两银子和一栋宅子,听从宁王的指示,想要暗中毒害你!也是你当时刻苦,很得父皇的喜爱,让宁王有了危机感,宁王才会下此毒手。”
皇帝却慢慢抬起头来,凝视着太后,目光平静中带着凛寒:“那件事,是你一手安排的吧?”
太后的心猛地一顿,只觉得呼吸似乎突然变得困难起来,天地间一片寂静,就好像当初听到皇帝说起阿芫之死的感觉,好一会儿才觉得缓过气来,微微压住胸口,强笑道:“皇帝你在说什么?”
“当时跟随朕最久的两名侍女,一个出宫买东西,被宁王府的惊马践踏而死,一个在皇宫冲撞了宁王的母妃,当场杖毙。而跟随朕最久的两名近侍,一个就是因为毒害朕而被处死的他,还有一个就是张德海。”皇帝淡淡地道,“张德海应该庆幸,当时太后你没有假冒宁王府的人找上他,否则,若是不听从太后的话,就如同那两名侍女般死在和宁王府有关的人受伤;若是听从了太后的话,就会向小顺子一样,因为背叛朕而死!当初,太后娘娘为了教导朕,不要轻信身边的人,的确费尽了心机,而且手段着实巧妙,任谁都没有想到,这些事情其实都是太后你一手安排!”
太后双手微握成拳,眼睛直直地看着皇帝:“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晚很晚……。”皇帝慢慢地道,“如果朕能够早些知道,就会防备,阿芫就不会惨死,连带着府内的孩子和永和,以及整个永德王府,还有很多很多的人……。当时朕虽然势力很弱,远远不能和太后你抗衡,但是就像朕刚才说的,朕是太后你唯一的指望,太后不敢和朕撕破脸。太后,你说朕说得对吗?”
正文 229章 不离不弃
“李明昊,你在搞什么?”
就在殿内所有人都被李明昊就是宇泓烨这个事实惊得呆愣时,门外忽然传来裴诸城恼怒的呼和声,而他本人也随着呼喝声踏入殿内,怒道,“是你拿出了皇上的手迹和密旨,说你是奉旨行事,我才放你离开,让你到萱晖宫来,为什么殿外会有那么多受伤的护卫?”
话音才落,裴诸城便察觉到殿内的气氛不对,目光一扫,看到站在门边,面色凝重的裴元歌,以及她身畔的舒雪玉,又是一怔,但这次却没有先说话,而是上前道:“微臣叩见皇上。照皇上的吩咐,今晚的逆贼已经全部剿灭,并且擒获头领数人,如今正押在殿外,等候皇上审问发落。”
皇帝看了眼太后,这才颔首道:“裴爱卿辛苦了,起来吧!”
见他起身后,目光不住地往裴元歌和舒雪玉那边去看,皇帝便知道他心系妻女。而且,皇帝本人也很奇怪,裴元歌早就回到裴府,以她的机警,难道不知道时局的凶险吗?怎么会在这时候入宫?便问道:“裴元歌,你为何会在皇宫?”
裴元歌简略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闻言,皇帝也微微蹙眉,将怀疑的目光投向太后,同样不明白在这种紧要关头,太后为何还会分心到裴元歌身上,想要将她劫持入宫?
而太后的心神却都凝聚在李明昊和裴诸城的身上。事到如今,她就是再懵懂也该明白,从李明昊这个人出现开始,整件事就是个圈套,只为诱她和叶氏上钩,做出谋逆之事!如果她和叶氏能够沉下心,用他们所擅长的对抗方式和皇帝抗衡,虽然不敢说必胜,但至少胜负难料,可结果却被李明昊所骗,被自己朝思暮想的兵权送上了绝路!世间还有比这更加讽刺的事情吗?
太后绝望地闭上眼,不想再理会周遭的任何事情。
李明昊扬眉,朝着裴元歌的方向望去,虽然说裴元歌没能够被太后的人送进宫,而是被宇泓墨所救,但没有关系,反正效果是一样的,她仍然亲眼看到了他身份揭破的那一幕,在皇上面前,仍然清楚地知道,在这场平定叶氏叛乱的动荡中,他立下了首功!他不再是靖州布政使司参政之子,现在他是尊贵的七皇子宇泓烨,他的生母是柳贵妃,身份地位比宇泓墨更加尊贵!
甚至可以说,宇泓墨只是他的替身,是母妃失去了他后寻找的替身!
现在他回来了,身为替身的宇泓墨也就从云霄落到了深渊,成为他脚底下的污泥。
亲眼看到这一幕的裴元歌会有什么样的表情?李明昊很期待,期待她那震惊到无法言语的神情,所以将目光转了过去。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裴元歌脸上浮现起的神情,竟然是担忧?可惜不是为他,而是为宇泓墨——她正担忧地看着宇泓墨,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李明昊心中忽然涌起难以言喻的怒火,继而愤恨地盯着宇泓墨。
他发誓,他绝对绝对不会放过宇泓墨!
从知道李明昊的身份后,裴元歌就下意识地朝着宇泓墨看去。李明昊……居然就是宇泓烨!这个消息实在太惊人了!泓墨曾经说过,他一直都在找宇泓烨,希望能够抚平柳贵妃的伤痛,不再那么偏执,现在宇泓烨终于出现了,可是,却是李明昊,而且是在铲除叶氏中居功极多的李明昊,是对泓墨怀有敌意的李明昊!
泓墨……以后要怎么办?
似乎察觉到了元歌的注视,宇泓墨转头,迎上她关切的眸光,原本有些沉闷的心,突然间又精神抖擞起来,朝着裴元歌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浅笑,微微点点头,再摇摇头,示意她不必为自己担心。
“烨儿!烨儿!”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凄厉尖锐的呼喊声,身着华服的柳贵妃跌跌撞撞地跑进殿里,娇媚的容颜上满是泪痕,神情说不清楚是欢喜还是凄惶,心神恍惚之下,甚至没有注意到脚下的门槛,被绊了一跤,幸好宇泓墨反应及时,上前扶了她一把,才没有摔在地上。
然而柳贵妃瞳孔涣散的眼眸中,却并没有映入宇泓墨的身影,甩开了他的手,环视着四周,最后将目光凝聚在皇帝身上,哀声道:“皇上,听说你找到烨儿了,是不是?在哪里?我的烨儿在哪里?是谁?是谁?”泪水盈盈眼眸慌乱地看着四周,似乎唯恐得到否定的答案,口中连声喊道,“烨儿!烨儿!你在哪里?我是你娘,我是你亲生的娘啊,烨儿!”
李明昊当即上前,朝着柳贵妃跪下,道:“孩儿宇泓烨,叩见母妃!”
“你是烨儿?你就是我的烨儿?”柳贵妃恍恍惚惚地看着眼前的人,忽然一把将他揽入怀中,失声痛哭,“我可怜的烨儿,才刚出生就离开了母亲!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才让你吃了那么多的哭!烨儿,烨儿,对不起,在秋猎上,我都没有认出你,没有认出你就是我心心念念记挂的孩子,烨儿……。”
多年来的执念忽然化作现实,柳贵妃再也难以保持沉静,哀切的哭声响彻殿宇。
见此情形,宇泓墨神色微黯,微微地转过头。
“贵妃,朕知道你和泓烨失散十七年,终于重聚,难免心情激荡,可眼下还有这么多人在场呢!”皇帝委婉地道,不过他也知道柳贵妃对宇泓烨的思念,倒并没有为此恼怒。
“母妃,孩儿以往不能够在母妃膝下承欢,是孩儿的过失。不过,现在孩儿已经被父皇找到,和母妃重聚,以后还有很多的时间孝顺母妃。眼下叶氏动乱刚刚平定,父皇想必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不能为我们这些琐事耽搁,母妃快别哭了!”宇泓烨立刻乖巧地劝说着柳贵妃。
“是妾身失仪了,还请皇上恕罪!”柳贵妃终于平静下来,从袖中取出绢帕拭泪,对着皇帝盈盈福身,随即又问道,“皇上,不知道您是怎么找到烨儿的?又怎么知道他就是烨儿?”
眼下并不是叙说这等私情的事情,但皇帝体谅柳贵妃的心境,却并没有呵斥,而是耐心地道:“说来也巧,乞愿节当晚,朕微服出宫,想要散散心,没想到会遇到泓烨,身边的护卫和他一言不合打将起来,无意中扯破了他的衣裳,露出肩膀处的胎记,和当年烨儿出生时的一模一样。朕当时就留了心,询问他的年龄生辰,觉得十分相符,就派人去查,果然他就是七皇子宇泓烨!”
“原来皇上也记得,记得……烨儿身上的胎记!”柳贵妃说着,又忍不住泪盈于睫,“妾身还以为,烨儿失踪这么久,皇上早就忘了这个孩子,没有想到,皇上都记得,是妾身错怪皇上了!”
皇帝微微颔首,道:“朕当然记得。”
“那么,烨儿明明是在宁王之乱中失踪的,为什么回到了靖州,成为李树杰之子?”柳贵妃追问道。
皇帝微微一笑:“这就是机缘巧合了,宁王叛乱时,李树杰正好和妻子呆在京城,她的妻子正值临盆,却是难产,孩儿刚生下来就夭折了。李树杰正伤心的时候,正好经过泓烨被藏之地,听到婴孩的哭声,发现了泓烨。或许是奶娘为了不让叛党发现泓烨的身份,所以将他身上有皇室标记的东西都拿走了,只留下了一块贴身玉佩,所以李树杰也不知道泓烨的身份,当做是上天赐给他的孩子,就抱了回去养着。后来平定了叛乱后,虽然朕也曾经张榜找寻泓烨,但当时李树杰已经起身回靖州,阴差阳错之下,泓烨才会在靖州长大。朕已经派人核对过,当时留在泓烨身边的玉佩,证实的确是奶娘之物,应该不会错的!”
听着皇帝的叙述,柳贵妃的眼泪又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了下来。
“母妃不要伤心,孩儿能够无恙,能够再见母妃,就是最大的福分了,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以后孩儿就在母妃身边,一定会好好孝敬母妃!”李明昊,或者说应该叫宇泓烨柔声地劝慰道,却只换来柳贵妃更多的眼泪。
“是啊,贵妃,说起来泓烨当真幸运,李树杰这辈子只到过一次京城,却正好就巧遇了泓烨,这可不是苍天眷顾吗?何况泓烨正好在这时候出现,正好助朕解决了叶氏的判断,说起来,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皇帝浅浅地道,神色平和,对于一贯冷清的他来说,算是极为难得了。
裴元歌看着这番情形,心中却只为宇泓墨感到悲哀。
原本皇帝那般重用泓墨,柳贵妃那般宠溺泓墨,可是现在,宇泓烨出现后,这一切就好像都变成了虚妄。方才柳贵妃跌倒,泓墨下意识上前去扶,可是柳贵妃居然就那么甩开了他的手;而皇帝……皇帝对待泓墨,从来都只是下达命令般淡漠,从来都没有用这样的语调对泓墨说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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