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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暴烈的太阳把整个海面烤得滚烫,波光粼粼的浪花翻涌着,赵啸天眼前仿佛炸开了无数朵金花,吐着舌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早把两只袖子撕了,蜜色的肌肤在阳光炙烤下闪着蘸了油般的诱人色泽。
赵啸天桃纪两人在这漫无边际的东海上已经漂泊了七日,夏末的日头格外地烈,那小船又无遮挡的,白日里两人只能顶着烈日暴晒,夜晚再互相依偎取暖,飘荡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煎熬。
赵啸天手搭凉棚状眺望远方,第一百零一次失望地发现远处并无着陆的小岛。
而比起眼下海上无依的窘境,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更令人难以呼吸。
自从那变态手里逃脱后,赵啸天虽欣喜于保全性命,但面对桃纪,他反而不知道要拿什么态度去面对了。生死关头,他能理解桃纪自私的犹豫,当时一时热血也未多想,然而一朝反转,他居然活了下来,就越想越觉得很微妙。
桃纪亦然。七日来他除了必要的开口,几乎不曾说话,与之前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他每每欲言又止,望见赵啸天划桨的背影,又讷讷闭嘴了。
这七日,桃纪每日都活在对自己的唾弃与对赵啸天的渴望中。可以说,当时赵啸天有多义无反顾,他现在就有多煎熬。
他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抢在赵啸天前面赴死;他鄙夷自己,当时为什么会猜忌赵啸天的所作所为;他更痛骂自己,明明之前下定决心要对自己的第一个地坤好,为什么会在生死关头产生了抛弃他的想法?
“啸天,我负你良多,是我对不起你——”
那个夜晚,徐玄卿痛苦的呐喊犹在耳畔,而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是不是骂徐玄卿活该,一切皆是咎由自取?
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今日该轮到他桃纪品尝这患得患失的滋味了。
毕竟赵啸天那时有多决绝,未来就会重现于他身上。
桃纪不由得想得出神,冷不丁手里被塞了一杯茶水。
“喝点水吧。”赵啸天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指尖指指他干枯的唇瓣。
赵啸天转过身去继续划船,腰间突地被一双手臂揽住,闷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赵啸天,那日我如此对你,你心中可有不满?有什么话,你只管说,要骂我,要打我,我都是愿意的。”
闻言,赵啸天叹口气,倒有些好笑了:“这么多天来你自闭就是为着这个缘由?”
他抬头望向天空,晴朗的阳光倾泻进他纯粹的眸子里,面容是罕见的严肃与认真,英俊耀眼得出奇。可惜这一幕身后人是无法窥见了。
“你如何对我,那是你的事情。但是我如何对你,俱是出自我本心。”
“你数次于我有恩,徐府也是,出逃也是。也许没有你,我现在已经没命在了。”赵啸天拍拍腰间的手臂,示意他放下去。
可是桃纪却沉默了,他孩子气地收紧手臂,犹豫许久才支吾着说:“若我说,那日水里轻薄你的人是我呢?”
“若我说,害你最后被打进地牢的人,也是我呢?”
面前高大的背影僵硬了,桃纪的心也随着沉入海底。
纵使这道被虚假谎言掩盖的伤疤,被揭开后会鲜血淋漓,甚至会枯竭坏死,他也不愿继续粉饰太平,因为迟早会有爆发的那一天,如徐玄卿那般,将两人推入再无修好的境地。
一时空气中充斥着沉默,桃纪像个快要溺死的可怜人,死死抱住赵啸天这根浮木以求喘息。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或许刚开始只是见色起意,想玩玩罢了,这人身材样貌无一不符合他的心意;但品尝到这人的美好后,他便一发不可收拾地沉溺进去:这人美味的肉体,有趣的灵魂,他的每一个皱眉、每一声嬉笑、每一次怒骂,他的敢爱敢恨、仗义勇敢,都出自本心,毫无矫揉造作,如此时青空烈日般耀目不已,吸引着桃纪这颗从小被黑暗浸淫的心。
“赵啸天,你说话啊,你快打我骂我吧,只要别不理我,怎么样都好……”桃纪见赵啸天久久不言语,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心慌。他不要、不要变成第二个徐玄卿!
“早在你暴露是男人时,我就开始怀疑了。”赵啸天的身躯有些颤抖。
“但我一直不愿相信。没想到你今日真的坦诚了一切——”
话音刚落,只听风声大动,桃纪的右脸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赵啸天揪起桃纪的衣领,气不过又给了他狠狠一拳,目眦尽裂,喘着粗气吼:“耍我很好玩是么?装女人看我笑话,是不是很好玩!”
他漆黑的瞳眸如被打破平静的汪洋,孕育着翻腾的愤怒。桃纪直直看向这双毫无杂质的眼睛,一时间所准备的千言万语皆说不出口。他的聪敏、狡猾、善辩,面对这人,竟是不愿意再动用。
“不好玩。”
“看到你那日被熊熊烈火包裹时,我就知道我错了,大错特错。”
“看到你为了我坦然跳海赴死
', ' ')(',我的整颗心都要碎了。”
一滴泪滑落在了赵啸天青筋暴起的手上,桃纪右脸肿得老高,嘴巴被打歪,鼻血眼泪糊了满脸,再加上这几日的风餐露宿,昔日明艳的小脸像个霜打的玫瑰,又滑稽又可怜。
他颤抖着伸手包住赵啸天的手,说一句话都豁得牙齿疼:“啸、啸天,嘶——经过前日的事情,我明白了你对我的好,我也顿悟了、顿悟了我对你真正的心意。”
“赵啸天,我、我喜欢你,我爱上你了——”
“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只求让我在你身边,补偿我过往的错误,照顾你保护你,好不好?”
说完,桃纪睁大了他那双漂亮的猫儿眼,楚楚可怜地仰望着赵啸天,身躯不断颤抖着,好似赵啸天的一句话就能将他打入地狱。
赵啸天看这人又可怜又可笑的样儿,气得笑出声:“行啊,你若是以后离我远点,我就考虑原谅你。”
桃纪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赵啸天心累地松开手,将这人推到了船的另一边,转过身道:“做不到吗?果然只是说说而已……”
话没说完,就听到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落水的动静。
“!!!”赵啸天心下一惊,火速扭身,就见小船上空无一人,四周的海面风平浪静,简直看不出上一刻这里还有一个大活人。
“混账,王八蛋!你死哪里去了!”赵啸天以为这人又在戏弄他,趴在船舷上破口大骂着。真是个不省心的家伙!
可是他连呼数声,都没有人回应,这下情况有点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了。赵啸天开始慌了,他情不自禁想到了那些水鬼志怪的故事:如此广阔的海洋,只怕底下的妖怪会更多吧?
赵啸天虽怨桃纪,但也没到咒他去死的地步。桃纪捉弄他不假,但救他数次也是真,归根结底把他害成这样的是徐家,是徐长元徐玄礼这些蛮不讲理的泼皮。
想通其中关节,赵啸天赶忙拨着水面,恨不得钻到这黑漆漆的水底下去把桃姬找出来。正情急中,眼角余光瞥到一个眼熟的三角状鱼鳍,可不正是前日所见的那劳什子鲨鱼!
那鲨鱼不过数十丈开外,赵啸天急得满头大汗,此刻他也顾不得什么怕水不怕水,把绳子一端固定在船舷,一端绑在腰上,眼一闭心一横,扑通地跳入了海中。
好在夏末的海水被烈日照得暖洋洋的,赵啸天并不觉得如何冷。他不去看身下深不见底的海底,尽力克服心中恐惧,只不断地四处张望,以期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
那里没有,这里也没有。
赵啸天绕着小船转了一圈,发现船附近并没有人在。鲨鱼越来越近,赵啸天甚至可以感受到鲨鱼笔直游过来的水波。
正在绝望中,他突然眼前一亮——那个可不就是桃纪!
桃纪漂浮在右前方的水中,双目紧闭,手臂自然伸展,长袍乌发皆随着海水徐徐荡漾,那优美雅致的情态,宛若一只美艳柔弱的海中鲛人。
赵啸天见他似是昏迷过去,无法,赶在鲨鱼之前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将人拦腰一抱,再游回了小船。
简直是和死神赛跑。
赵啸天浮出水面,率先将怀里人往船上一扔,再一个鹞子翻身翻上了船,大口吐出几口海水来。身后追着的鲨鱼见猎物跑了,只得悻悻回转去。
赵啸天桃纪两人皆是湿淋淋的,他见桃纪面色青紫双目紧闭,想是这次真的溺水了,无奈上前,循着之前徐府婢女们救他的记忆,上下按压数次桃纪的胸膛,再辅以唇对唇渡气,几个来回就让昏迷不醒的人吐出大口大口的海水来,人也总算是清醒了。
赵啸天恨不得再给这不省心的小兔崽子一个大巴掌,未等他付诸行动,这人倒又流出几滴泪来:“啸、啸天哥哥……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这不是离你远点了吗……眼下只有一望无际的海面,我、我只好投进水去,免得在你眼前徒惹烦心……”
桃纪边哽咽边轻轻说着,间或吐出几口海水,劫后余生的模样真是好不可怜。
赵啸天简直要无语问苍天,他愤愤扇了这倒霉孩子一巴掌,骂道:“少来,下次再这样直接把你扔去喂鲨鱼。”
桃纪还在抹着眼泪,听出他怒骂里的关心,心下一喜,软软扑进赵啸天的怀里,说什么也不分开双臂:“啸天哥哥,你这样、这样我真是极欢喜的,你不用原谅我,我可以慢慢等。”
他抬起头,露出了长久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汪洋似的碧绿眼眸轻轻荡着情动的浪潮:“真的,我可以一直、一直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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