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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海1
柳柳——因为最近一直出入这个几乎成为自己工作场所的地方,她已经习惯了李严创造出来的自己的新名字——柳柳在一周的时间里,迅速与那个男扮女装的主播混熟了。其实她并没有一定要和他打交道的理由,不过在那些女主播只对她的男同事们热情的情况下,这个地方能让她不那么尴尬的只有这位美丽的男性了,何况她实在对他充满好奇,好奇他为什么从事这行,好奇他的性向。
原本以为这些问题都是不适合在当事人面前提出来的,不过与小海接触过几次之后——虽然没到“败絮其中”的程度,但用“只有金玉其外”来形容这个人还是恰当的。
柳柳从楼上看着街对面过来的那个人,没带假发,半长的头发,因为发质很软所以在风中飘得很轻松的样子,虽然他手上拎着很多乱起八糟的东西,满脸的汗要擦却腾不出手来,脚步也急促。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柳柳碰到那些女主播使唤小海去跑腿了,有时候是回住的地方拿东西,有时候是快递和外卖,有时候只是因为想吃哪家店的熟食,哪怕小海当时不在,也要打电话给他,让他从哪里过来时去帮她们办事。
茶几和沙发臂上坐着几个女主播,心无旁骛地玩手机,柳柳心里气得只想揪住小海那些在春风中乱飘的散发,吼它们的主人:有点脾气!有点性格!可最终她也只是从窗户口探出头去,用那些怒其不争将自己的音量调到最大,往楼下喊:“喂!”
那张漂亮的脸上表情傻愣愣的,往四周转了几次头,直到那黑色碎发被湿汗在耳垂下黏出旖旎的曲线,才发现这声音的来源在高处的三楼。
“喂!东西那么多!我下去帮你拿吧!”风有点大,将柳柳的声音往回吹。
她怕小海听不清,扶着窗口又将上身往外探。
刚刚一直与她没有交谈的那些女人们,在她旁边纷纷笑起来,用故意不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说:“这是在演戏啊..”
底下的小海仰起头朝她笑 ,想摆手,却差点忘了手里的东西,最后只能摇头,大喊着回柳柳:“不用!你别趴窗口!”。
街道在阳光下向两头延伸,被机器压实的路面下是吸收满热气的砂石,城市在自然里拔地而起,路两边是各样的生活,柳柳将上身往后缩了一点,还在往下看,小海穿着一件不知道洗过多少次的蓝色棉T往楼这边走,他可能穿着它见过许多人,经历了许多事,颜色在肥皂水里被荡浅了一层又一层,时间用粗糙的针脚将它勾得松垮,十分钟左右后,它将带着被它见证过生活片段的成小海,来到柳柳面前。
柳柳将手上一沓材料翻得哗哗作响,看着这个后背沾满汗的漂亮傻瓜,嘴唇上还有没擦干净的口红渍,将手上的东西挨个分发到它们主人的手上,在一句谢谢都没得到之后,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两盒打包好的米线,留自己在这里吃点东西再回公司。
柳柳想将他的笑容剥下来,摔到地上,但想象毫无意义,她合上资料夹,跟小海去他做直播的小房间,步伐板正得像个红卫兵。
因为与女主播们坐着柳柳插不上话,小海怕她尴尬,每次留她吃饭都是要么带她去外面的小饭店,要么就在这个粉色房间里。他们坐在床边,饭盒放在一张造型暧昧的大圆凳上,小海话很多,一边将各个小塑料盒里的配菜往米线里放,一边问柳柳今天来又忙了哪些。柳柳比小海年纪大,工作时间也比小海长,她像个姐姐,挑小海能理解的词将这个项目的内容讲给他听。成小海下午的直播刚结束一场,晚上没有给他安排,此刻也就没有打扮成女人的样子。这样看他,漂亮依旧漂亮,但作为男性的面部与身体特征也都很明显。他的鼻子很挺,鼻头小小的,鼻梁细直,下颌线条干净利落,肩膀没有一般男性宽厚——他说过是李严让他不要过分运动,尽量看起来偏女性化,但只要仔细观察,他的习性和动作实在与女性化搭不上边,时刻透露着自己是一个高中毕业就没有继续念书了的傻小子,就算他现在换上女装,在柳柳眼里,也再不会将他与初见时那个美到具有攻击性的女人联系到一起了——他只是个到今年九月也才刚满二十一岁的青年。
这个青年此刻正聚精会神地听她说话,柳柳看着他那双眼睛,像被海浪无意拍到岸边的幼鲸的眼睛。她还是没忍住说出了,那番从刚刚开始和嘴里的米线一起,被细细咀嚼过数次的话。
“其实工作上接触到的同事,额...和能真心对待的朋友,还是不太一样的。”
两个还不算深交的人之间说这个其实有点奇怪,但对这个认识不算久的青年,柳柳忍不住将自己摆到一个教育者的位置上。
成小海的那份米线里店家忘了按他的要求多加辣,此刻那鲜寡的汤水让他喝着格外无聊,听了柳柳的话,即刻忘却了那清汤寡水,他的眉眼飞扬起来,忧虑在这张脸上从来不过多停留,他一笑,梨涡里的傻乐就如漏出的甜梅子酒,神色在其中醉成艳丽的酡红。
“那当然,所以说我很幸运,工作上遇到了你们这些能当朋友的同事。”他说得很真挚又很庆
', ' ')('幸,这个话题是柳柳提起,如果刚刚成小海不是说“你们”而是说“你”,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紧闭嘴巴,忍着不让自己像个喷火龙一样,告诉这个连旁人的恶意都看不懂的傻子:什么“你们”,我和外面那群说过你坏话的女人可不是一伙的!你觉得你作为一个男人,对她们的包容与顺从都是举手之劳,但你知不知道她们说你什么啊?
在这个贩卖性的地方,很奇怪的是,脱了衣服,性别产生不了任何区别;穿上衣服,性别却像个犯了罪的烙印在成小海身上烙得格外的深,将他在那些女主播眼里与干着同样勾当的她们自己完全分隔开来。柳柳曾无意中听到过几个女主播在更衣室里的对话,她们笑着说李严让小海以后直播时,里面要穿上女人的胸罩,她们笑得几乎断气。
“连那两坨肉都没有...”
“只有一坨肉,还长错了地方...”
“不男不女,他穿胸罩只能保暖吧,哈哈哈哈...”
那天下午柳柳也是和成小海这样吃着很迟的中饭,第一次向他提出了那个问题:“你年纪还这么小,为什么要做这个?你,一个男的,做什么不好?”柳柳记得当时自己的态度和语气都有点咄咄逼人且多管闲事,不过可能在她之前已经有很多人拿这个问题质问过小海,他只是笑,并不为这个问题尴尬,他自发地将柳柳这个问题理解成出于好意,出于关心,他不介意个人选择被无关的人指点,他感谢这些指点,他也不厌其烦地、坦诚地向她解释。
“因为我们家需要钱,做这个来钱快,也不需要做坏事——像偷和抢那样,会伤害到人。”他甚至宽慰她:“这里挺好的,李经理也好,大家都很好。”他没念过很多书,他不知道如何表达他感受到的这些好,他只是每天都笑,就像现在。
他笑着从凳子边的一个塑料袋里翻出两瓶饮料,一瓶是柳柳喜欢的茉莉花茶,一瓶是海盐雪碧,他喜欢每一个和海有关的事物,哪怕是这瓶生拉硬扯出关联的海盐雪碧,他喝了一小口,然后开心地惊叹道:“好像喝了一口甜海风。”
他朝柳柳笑,柳柳勉强勾了一下嘴角。
说真的,海风从来不是甜的,这个世界也一点都不美妙,是你用来看世界的瞳孔过滤了杂质,
它是无价的琉璃万花筒,它为真实存在的恶意开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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