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有不少人目睹了慈宁宫正殿上方骇人的一幕,第二日便有一则流言四下传播开来:老天看不过有人牝鸡司晨把持朝政,才降下天罚以作警告,将慈宁宫正殿毁去大半,有人说,皇宫里的人亲眼看到一个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掉落在正殿上方,这不是老天降下惩罚又是什么,随后暗地里更多的流言散播开来,甚至将之前南方的水灾也归到上天降下的惩罚上,就因为有人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上天才直接警告该人。
这些流言针对的对象不用说,正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而被惊雷骇是去了三魂六魄的女人,获悉外面的流言时把新宫殿里的摆设砸了一地,尖叫道:“给我去查,把散播流言的贱民统统给哀家抓起来,哀家要亲自砍了他们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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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道上,从马上下来的万秋实腿一软差一点栽倒在地上,旁边早就留心的张猛连忙过去扶住,眼角余光看到九少爷衣袍下面的裤腿上都染上了血迹,可一路上九少爷没叫一声疼和累。
万秋实眼前一阵阵发黑,却仍旧坚持着指挥众人:“快,将两边的路给守好,任何想要经过这里的人都给拦下来,另外,剩下的人立即上山,无论碰到谁,都给我杀无赦!”嘶哑的声音里透着狠绝。
“是,九少!”
万秋实根本没想留下那些人的性命,因为他知道前来设陷阱的都是陈王暗中训练出来的死士,曾经天真的他,如今也能眼睛都不眨一下要了他人的性命。
“轰隆隆——”大雨倾盆,雷声隆隆,天幕仿佛被戳了个窟窿,雨水铺天盖地地倾到下来,像要将整个天地淹没。
与此同时,轰鸣中夹杂着的打斗声传进了万秋实与张猛的耳中,张猛一手扶持着九少一手紧握刀柄,两眼如猎鹰一般紧紧盯着黑暗中的动静,耳朵一动,捕捉到一丝异样的声音,手中的大刀随即向后砍了出去,一个黑影被击飞出去,此刻亮起的闪电正好照现出雪白的刀身与红艳的鲜血。
“你们到底是谁?敢坏主子的大事!”黑影捂着胸口发出沙哑阴狠的声音。
“老张,不要留情,也不用留活口。”万秋实浑身湿透了,却任由雨水无情地拍打在他身上,眼中冷意尽现。
“放心吧,九少自己小心。”张猛单臂挟住万秋实,整个人如炮弹一样弹射出去,再次落下时,又带出一道血水,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而那黑影重重地落在地上,失去了气息,唯有那双眼睛死死瞪着,不敢相信身上发生的一切。
再次击退一个黑衣人后,张猛耳朵一动,对护在身边的万秋实说:“九少,又来了一批人,也许就是九少要等的人。”
“九少爷,有人向这边过来!”守在路口的手下飞快过来汇报。
“老张,带我过去。”万秋实看向来路。
张猛再次不顾身份尊卑挟起万秋实,向不远处策马行来的一行人飞奔而去,雨水更加猛烈地击打在万秋实脸上,他顾不得快要发麻的疼痛,看到前方渐渐显露出来的马身与人影,眼中流露出了希望。
他不是多么聪明的人,凭他自己和家族的力量,也许扳不倒暗中窥视的对手,可是,他却可以联手顶顶聪明的人,他相信只要四公子活着,陈王绝不会如意地实现他的谋划。
“吁——前方何人拦路,速速离去!”
张猛带着万秋实正好赶到,万秋实立即放开喉咙喊道:“对面可是萧四公子一行?前方山道上有人设下埋伏,万秋实特带人赶来阻拦,希望能见萧四公子一面,前面的山路即将被毁,萧四公子万万不可再前行。”
仿佛为了验证万秋实所说的话,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顷刻间地动山摇。
“不好,山体滑坡了!”雨水混合着泥土与乱石如巨龙一样从山上奔腾而下,阻拦巨龙去路的几人合抱的巨树都被连根拨起,凄厉如刀的山风卷起泥浆与乱枝碎石,如同狰狞的恶鬼下山般要将世间的一切吞没。
“下马。”萧四公子冷静地吩咐祝康成,这时候的地动山摇已经让马匹都焦躁不安起来,若非是受人驯养的,早就甩开马背上的人撒开蹄子逃窜了。
祝康成扶着四公子下了马,无论是拦路的人还是前方突发的灾难,都让他浑身紧绷瞳孔骤缩,虽然对方的拦路让他们免于遭受陷进山体滑坡中,可来意不明的这行人以及对方准确地叫出公子的身份,都让他大意不得,与他同来的人都手按在剑身上严阵以待。
作为文人的路允之也被人护好。
四公子放开祝康成的手,裹紧身上的大氅,雨水顺着他的脸庞滑进脖子里,彻骨的寒意侵袭着他的肺腑,可他的眼中却带着柔和的笑意,走向对面被奔腾的巨龙映衬着的万秋实,清浅的声音响起:“万秋实?万家的九少爷?”
“正是万九。”狼狈不堪的万秋实一双黑眸在闪电之下尤其黑亮,像是蕴藏着一团烈火,能将人焚烧,此前只听闻过却未见过面的万家九少爷,就带着这团灼人的烈火直直地闯进萧四公子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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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北啃完一条兔腿,将骨头用力掷出了山洞,冷风夹杂着雨丝打进山洞内,几乎将火堆吹熄。
“都快冬天了,这雷雨天气来得可真不正常,恐怕不少山道都要被大雨冲垮了吧。”徐北担忧地说,把身上的衣服紧了又紧。
铁牛将一块干燥的树枝扔进火堆里,噼咧啪啦一声迸出几个火星,火光又亮了一些。
老邱灌了口水说:“这阵雨应该持续不了太长时间,就算有些被冲垮了,放心,我也能带你走出去的,你小子可够走运的,要是没有你那一手……”老邱动了动手,意指徐北的袖里乾坤仙法,“刚到手的山货不知能保下多少,你的损失可就惨了。”他就说这小子怎这么大胆,又给出那么好的价钱,原来是有足够的底气的。
“那是,没底气也不敢放手跑这趟买卖,要知道除了留下饭食钱,我可是把身上的银两都砸进这次买卖里了。”徐北满不在乎地笑道。
风呜呜地吹着,还能听到风声里夹杂着乱七八糟的声音,徐北也是没心没肺的,既然老邱说能带他走出去,他也就不再关心外面的天气问题,打扫一下地面准备就地早早休息了,可铁牛却突然站了起来,警惕地看向洞上。
原本闲闲地跟徐北说着话的老邱,也在这一刻化身为最敏锐的豹子窜了出去,冲进了雨中。
只是眨眼的功夫,徐北还没反应得过来,侧耳听了听,他也没能听出什么明堂来,只得问警惕洞外的铁牛:“铁牛大哥,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不对劲的状况了吗?”
“有打斗声,安心待在这里。”铁牛抬头看了一眼徐北,并脚下发力踢了出去,火堆很快就熄灭了,山洞陷入了一片黑暗,铁牛转身走到洞口,任由外面的雨水打落在他身上。
徐北心中一惊,却没有慌乱,此时情况未明,慌乱只会给老邱和铁牛增添不必要的麻烦。预见到出来行走可能会遭遇麻烦,他在空间里藏了柴刀和尖锐的石头,不等眼睛适应洞中的黑暗,他就将柴刀取了出来握在手里。
铁牛回头看了一眼,暗中闪过赞许的目光,什么也没说,等待老邱探明情况回来,虽然老邱只剩上一只眼睛,可铁牛却极其信任他的能耐。
约过了十几分钟,外面响起一个如山猫般的尖锐叫声,铁牛终于动了,踏出一步跨进雨中,说:“是老邱传来的警示声,我去接应,你留在洞里不要出来,这里很隐蔽。”
“好,铁牛大哥你和老邱小心些。”适应了黑暗能看清洞内状况的徐北走出几步回道,他没有逞能地非要跟着铁牛一起出去,这样只会拖累他们两人,留守在洞内反而更好。
“嗯。”声音传进徐北耳中时,铁牛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他眼中,徐北急走几步,顾不得雨水打在身上,就只看到一道黑影如同闪电一样插、进林中更深的黑暗中,并融入其中再也不见。
见识过老邱和铁牛打猎时的情景,对两人的身手他是有信心的,只是漆黑的深山中,又是雷雨这样糟糕的天气,发生打斗的双方恐怕都非普通人,希望老邱和铁牛都不要卷入是非麻烦之中,可要两人不插手其中也不可能。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洞里耐心等待。
同时也越发坚定练身手的决心,就算练不出同铁牛他们一样好的身手,起码出外行走能够有自保的能力。
第27章生病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变小,天气更冷,却不见老邱和铁牛回来。
徐北将最厚的衣裳都裹在了身上,他现在这副身体,因刚病愈没多久就出来奔走了,比不得上辈子久经考验的强健身体,只觉是还是一阵阵的寒意袭身,喉咙里发痒。
心中暗叫不好,这次恐怕要生病了,随身虽带了老姜,可现在外面情况未明,他不敢生起火堆,以免落入不明人士的眼中循着火光找来,只得跺了跺脚在洞内走来走去,好增加身上的热量。
雨终于停了,洞外明显亮了许多,徐北小心探出洞口,天空中原本厚厚的云层散了去,露出了被遮挡住的月亮,清冷的月华覆盖在这一片山头上,远远望去,仿如仙境一般。
徐北却没心思欣赏这夜晚的山景,仙境般的景色中蕴藏了许多危机。
看月亮的位置,这一夜应该已经过去了大半,这时外面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好歹也在山中过过夜了,这声音明显不是野兽或是虫子爬过发出的声音,徐北迅速缩回脑袋藏起身体,只留下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外面的情况。
因洞外比洞内更亮,早适应了黑暗的徐北清晰地看到一个黑影窜了出来,他一动不敢动,只紧紧抓住柴刀,好不容易重活一次,这条小命宝贝着呢。
黑影在乱石中跳跃,如同灵猫一样飞快向这边接近,在快要到达山洞徐北的戒备达到顶点的时候,终于有声音响起:“北小子,是我,老邱。”
徐北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差点没被吓死,随即就看清了老邱那张颇有特色的面孔,说:“老邱,你终于回来了,铁牛大哥呢?”
“北小子,”说话间老邱已到达洞口,也看到了瘫坐在地上的徐北,以及滚落在一旁的柴刀,笑道,“吓坏了吧,放心吧,事情都解决了,铁牛随后就来,我先走一步给你报平安呢,省得你担心。”
徐北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忍住阵阵的眩晕:“怎么回事?你身上有血腥味,现在能生火了吗?”
“生吧,”进了山洞的老邱一屁股坐在地上,嗤啦一声像是撕破了身上的衣裳,等徐北快手快脚把火生起来后,一眼就看到老邱衣服上染上的血迹,老邱却像没事人一样说,“没什么大碍,等会儿上了药就没事了,想当年打蛮子兵时受的伤才重呢,现在比起来小菜一碟。对了,我跟铁牛大哥遇到一批人,随后就跟铁牛大哥一起过来,今晚恐怕没办法让你休息好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休息,那些人没问题吗?”徐北在火堆上架起锅烧水准备煮点老姜,老邱和铁牛虽然身手好,可淋了冷雨,年纪也不小了,都得喝点姜汤。对了,还得兑对盐水处理老邱身上的伤,出外行走,不管是他还是老邱,身上的盐巴都很充足。
“没问题,是……”老邱明显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声音压低道,“是定北王府的人,在山中遭了埋伏,好在损伤不大。”
徐北有条不紊地煮姜汤,兑盐水,将盐水端到老邱身边,拿了干净的布沾了盐水要帮老邱清洗身上的伤口的时候,才反应慢了一拍地重复道:“哦,定北王府啊……什么?王府的人?”
忍着痛脱掉身上衣裳的老邱要再看不出徐北这小子的异常就有负他斥候之名了,火光下看出徐北的脸膛发红,伸手一探,果然额头发烫了,暗暗咒骂一声抢过徐北手里的活:“亏你小子还说自己年轻身体好,被雨淋了一下就发起烧来了,坐一边去,等铁牛大哥回来问问他身上有没有带什么祛寒退热的药……喂喂,说你呢小子,坐到火堆旁,看着姜汤。”
“……哦,发烧了啊,难怪头晕乎乎的……”徐北瞪大眼睛似乎要努力看清老邱,被老邱推了一把后才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向火堆,然后坐下后极其认真地看着锅子。
老邱一边用盐水洗伤口一边发出抽气声,再看看徐北傻乎乎的表情又忍不住咧了咧嘴巴。
上好药穿回衣裳后,外面凌乱的脚步声响了起来,越来越接近,老邱让徐北老实待着自己走出去迎接来人,徐北也就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等来人进了山洞才慢吞吞地转过头袋,愣愣地看着他们,半晌也没反应过来,脑子快成一团浆糊了。
“这小子怎么了?”铁牛的声音,一眼就看出徐北的状况不对。
“发热了,你身上有没有带他可以用的药?”老邱一边回答铁牛的话一边冲来人说,“这是我和铁牛的小兄弟,淋了点雨吹了冷风发起热来了,现在人都糊涂着呢,你们别管他。”
“没有,只有金创药,正好要去接老林过来,我让他带上药,你们等着,我去去就回。”
徐北就愣愣地看着铁牛嘴巴动了动说了什么,然后转身又出了洞,他想说,铁牛大哥身上也受了伤了,怎没把伤处理一下又出去了。
洞里的人更多了,徐北看着乱晃的身影脑袋更晕了,可老邱不让他管,他只好依旧坐在那里等姜汤。他想着,山洞是铁牛大哥的,只有铁牛大哥才有发言权,他没权力赶走这些晃晕他脑袋的人。
似乎有人焦急地叫囔着什么,又有人出声安慰着什么,咦,那声音怪好听的,怎么有点像上辈子那个跟他过不去的假正经斯文败类。
那边动静小了,却有人摇晃他的肩膀。
“北小子,真的是你?我是张大哥啊,张猛大哥,还能不能认出我来?”
脑袋更晕了,可这声音有些熟悉,张猛大哥?
徐北痛苦地揉揉自己的脑袋,上辈子他身体好着呢,就是一生起病来就麻烦得很,尤其是发烧,整个人会变得迟钝得很,又傻乎乎的,被那帮子损人弄出了不少笑话,尤其是那个戴眼镜的假斯文,还给他拍了下来等他清醒过来后播放给他看,他北哥跟这个斯文败类仇结得大了。
怎么换了个身体还是这副德性,徐北总算挤出了点清明的意识:“……咦,张大哥……你怎么在这儿……我怎么了……”眼前一黑,徐北就失去了意识。
张猛哭笑不得,这小子刚刚还瞪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下一刻就一咕噜栽倒了下去,赶紧把人扶好,才发现整个人烧昏过去了。
“哈,你们还真是认识的,没想到这小子身体这么差劲,还没怎么样就昏过去了。”老邱走过来拍拍徐北的脸,徐北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他这身子骨底子不好,父母刚过世就大病了一场,到底伤了元气,还没完全养好就跑出来挣钱养家了,只怕是吹了风淋了雨,把积压在身体内的病气都发出来了,我来照顾他吧。”张猛是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这小兄弟,可见他和北小子之间缘分不浅,看他烧得红通通的脸蛋越发心疼了,说到底不过是个半大的小子,回头对安坐在一边的万秋实说,“九少,这是我才结识的小兄弟。”
“老张,我这里有些药,先让他用上吧。”万秋实的身体也很疲乏,今天能全身而退一是靠了张猛,二则是靠了突然出现的与定北王府有着关系的两人,对着张猛认识又与那两人同路的徐北,自然有心照顾,他身上备了些防身的常用药,虽不是针对症状的,但用来强身还是有些效果的。
“太好了,我代北小子多谢九少爷了。”老邱欣喜地跑过去接了,又跑回徐北身边,跟张猛两人一起,将药给他塞下去,又灌了一大碗姜汤,虽然大半流了出来,但毕竟也咽下去了不少,又找来了厚厚的棉被和毛皮,将徐北裹紧安置好,才转身将煮好的姜汤分给洞内的其他人。
后半夜,徐北睡得极不安稳,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嘴巴也不知道怎么的苦得很,迷迷糊糊中他又见到了那个斯文败类,一个姓白的狐狸,看到他习惯性地推了推无框眼睛,嘴角往上一勾,徐北心里一抖,就知道这只白狐狸又在动什么算计他的脑筋了。
“你想要干什么?姓白的混蛋?”
“呀,这就被你猜中了?都说我是混蛋了,要不做点什么岂不是对不起北哥你一番心意?”
奶奶个球的,就会耍嘴皮子,整个人蔫坏蔫坏的,不过现在他北哥不用怕这只白狐狸了,相隔了一个时空,白狐狸想再算计他都没办法了,于是北哥心生贼胆,扑过去左勾拳右勾拳往白狐狸身上招呼:“你个混球,让你往日算计我欺负我,败坏我北哥的名声,早就想狠揍你一顿了,你叫啊,像人家小姑娘一样拼命尖叫啊,哈哈……”
咦?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不管了,先报仇再说。
徐北揍得痛快,出了身汗,觉得身体都爽快多了。
第28章神医
第二天,徐北是被一个不爽的呵斥声吵醒的。
“你这两条腿还想不想要了,都烂成这样还遮遮掩掩的做什么?真不想要了早点跟我说,我趁早帮你给截掉!”
“不、不是的,我上过药了。”听这结结巴巴的声音,就可以想象出原主人被骂得脸红羞赧的模样。
“哼,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这就算是上过药了?”“哧啦”一声,就听到衣料被撕裂的声音,伴随着一个惨叫声,边上还有人发出抽气声,徐北努力睁开眼睛,咦?山洞怎变小了?还有他这嘴巴里是怎么回事,苦得厉害。
徐北揉揉脑袋,挣扎着坐起身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两条挂着残布露出里面白花花一片的大腿,只是大腿的内侧皆是一片血肉模糊,徐北看得不由倒抽了口气。再往上看去,这双腿的主人一手扯紧了身上的衣服,力道大得几乎将之撕得粉碎。苍白的脸上大颗的汗珠滚落下来,卷翘的睫毛不住地颤抖,徐北看得出这人无助窘迫得很,此时恐怕宁愿痛昏过去了。
联想之前模糊听到的内容,眼前这幕惨剧显然就是站在他身前的中年男人制造的,因为他手里还拎着与那男人身下残布质地一样的布料,布料上面早被血迹晕染开了,徐北额头也不由滴了一颗冷汗,听他口称大夫,无疑就是老邱口中性格古怪的林神医,徐北悄悄擦掉额头的冷汗,决定以后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这位林神医,还有,以后尽量少生病才是。
“林神医,少爷连续几日赶路没有停歇,造成这样的结果还是我们做属下的看护不力,林神医,还望莫怪罪少爷。”张猛也是个粗人,虽然知道九少为了不耽搁行程没有叫痛叫累,但也没想到伤到这等程度,甚至昨夜林神医被接来后,九少也是让他先去为四公子诊治,这让张猛真真切切看到,九少爷的确不一样了。
随行的万家其他人心中也生出惭愧,同时,心中也对九少爷多了一份敬重。
中年人挥了挥袖子把眼前碍事的人赶开:“都挡在这儿做什么?想要让老夫救你们少爷的腿,就都给老夫让我。”小半夜过去了,这些人什么身份来历发生了什么他都心中有数,看这细皮嫩肉娇生惯养的大少爷能忍到这种程度,他心中其实已没多少恶感了,不过向来嘴巴不饶人,不骂上几句心里不痛快而已。
所以嘴巴上说得厉害,也让这小子吃到了苦头,中年人手下的动作倒是不慢,止血、处理伤口、包扎,几乎一气呵成,忍着疼痛的万秋实滴着冷汗向神医致谢。
“北小子,终于醒了,让我摸摸看,还有没有热度了。”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摸上徐北的额砂,徐北却盯着眼前人傻愣愣的,试探地发出声音:“张大哥?莫非我没睡醒?”之前这人背对着他,他又被病人大夫吸引了注意力,所以完全未察觉还有认识的人。
九少的伤处理完,并得到林神医不会留下后患的诊断后,张猛才松了口气,如果九少有什么意外,他也没办法向老爷交待,何况九少能忍到这等程度,他心下也是敬佩的。
转过身就看到另一个伤病号坐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看这边的情况,担心他又反复烧了起来,于是走了过来。
徐北的话逗笑了他:“哈哈,果然不记得昨夜的事了,放心,你不是在做梦,昨夜我们就见过了,是你邱大哥和夏大哥带我们过来的。身体还虚着吗?有没有力气起来?”
熟悉的爽朗的声音在徐北耳边响起,眼前也是熟悉的笑容与面孔,徐北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昨晚的情景,徐北不由大喜,能在这深山老林中与张大哥重逢,实在是大快人心的事,就连身体都感觉轻松了许多:“哈哈,可不是烧糊涂了么,张大哥,能在这儿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对了,你身上有没有受伤?我身体不要紧,你快坐着休息。”
“可不就是烧糊涂了么,你小子逞能,就这么副小身板被风一吹就病倒了,早知道就不带你走这么远的路了。”老邱在边上说,心里还是有些后怕的,因为之前徐北没透露过大病一场的事,他就以为庄户人家常侍弄田地的,再怎么着也不会风吹吹就倒的,尤其是徐北这副身板挺有欺骗性的,骨架子不小看着高高大大的就以为是个结实的。
“别,老邱你可别这么说,是我自己以为身体早好了呢,庄户人家哪里有那么娇气的,这次可丢脸丢大发了。”徐北赶紧解释道。
老邱发出闷笑声,可不是丢脸丢大发了,看来这小子还挺有自知之明的,看他身体没大碍也有心情开玩笑了:“你小子昨夜睡着后做了什么梦?居然又踢又打的没个安稳,害得我跟铁牛大哥都不敢阖眼给你看牢了,否则把被子踢掉了还不得病上加病,而且还叽叽咕咕的不知说了什么梦话。”不过也因为昨夜的那一番,才让他们在徐北身上看到了属于他这个年龄该有的表现,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嘛。
看到老邱以及张大哥的表情,就知道昨晚又让人笑话了。徐北抓抓脑袋,做了什么梦?他睡觉还是比较规矩的啊,使劲想了想,脸上开始露出了不自在的神色,咳,他想起来了一点点,好像又见到了老仇家,又打又踢的,不会是在梦里对白狐狸做了一件他一直想做却始终没办法做到的事?
“哈、哈,”徐北干笑两声,“睡迷糊了,我也不记得做了什么梦,害得你们都没休息好。”
“又一个逞强的不将自己身体当回事的小子!”
徐北滴汗,这位林神医又将枪口掉转过来对准他了,看到对面的少年也微笑着向他看来,他和这少年倒是同病相怜了。看那神医冷眼看过来,只得憨笑着说:“我以后一定会当心,昨晚有劳神医了。”
林神医哼了一声没再找徐北的麻烦,让徐北心里大擦冷汗,他跟谁都说得来,可对这样的人却是没有办法的。
对了,对面受了腿伤的少年是张猛的少爷?徐北问:“张大哥,你不是才回去的吗?怎又出来了?”他想起来老邱提到定北王府,可他记得张大哥提过他东家姓万,又不是北地人,怎会和定北王府的人走到一起去的?
“我是陪九少爷一起过来的,你先收拾一下,我给你引见一下。”张猛拍拍小兄弟的肩,这其中的事情也不是一句两句能解释得清楚的。
“好的。”徐北也知道自己的状况不雅,赶紧翻坐起来,虽然头还有些晕乎乎的,可比昨夜神志不清的状况好多了,嘴巴里苦苦的,该是被灌了药的。
张猛在一边与老邱说着话,目光不离徐北,担心他身体支撑不住,心里觉是自己这小兄弟眼光不错,离开没多长时间就结识了老邱和夏铁牛这等人物,最关键的是,在他小兄弟眼里,看不到对老邱和夏铁牛身体上残缺的鄙夷,目光清澈,而后两者对他这小兄弟也关心得很,北小子就是有这本事,能让人放下戒心以诚相待。
徐北穿好衣服将被子叠起放在一旁,这被子有他与老邱带上路的,也有常在山中过夜的铁牛大哥放在洞中的,比如烧水的锅子也是一早放好的。走出山洞,外面的空气异常清新,太阳也露出了面,除了依旧有些潮湿的地面和山涧响亮了些的水流声,以及空气里增多的水汽,谁又会想到昨晚糟糕万分的天气。
拐个弯就能见到山涧里流淌下来的溪水,水量比昨天丰盛了许多,不像昨天还要弯下腰探下去才能接触到溪水,现在只要蹲上身就能碰触到水面了。带着冷意的水泼在脸上,让徐北打了个寒颤,这深秋的雨,果然是下一场寒一场,冷意让徐北脑子也清醒了不少,想想山洞里的两帮人,一帮明显是老邱口中的定北王府的,一帮应该和张大哥身边的九少爷有关,他不由有些头大,早想到张大哥来历不简单,可也没想到这么复杂,定北王府的混水是那么好趟的吗?
不过想来他的来历张大哥和老邱早就说明了,一个穷苦人家出身出来讨生活的,还不至于入得了贵人的眼,这该死的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啊。
徐北摸摸自己额头,倒是不烫了,神医的名头果然不是白起的,一剂药灌下去还挺有效果的,徐北理理身上的衣服擦干净脸,满意地向山洞走去。
进了洞内,看到张大哥正站在之前被林神医骂的少年身边俯身说着什么,听到脚步声回头向徐北招招手,徐北走了过去。
“北小子,这位是你张大哥的少东家,万家的九少爷。九少,北小子本家姓徐,带着弟弟在外讨生活,是个实在人。”其他的情况张猛已经提前说过,能在这样的地方恰巧碰上熟人,很容易让人起了疑心,而且九少此次出行本就抱着极大的风险,万不可透露出自己的行踪,否则会连累整个家族。
“徐北见过九少爷,徐北给九少爷和张大哥添麻烦了。”这位万家九少爷看着年纪并不大,脸色发白嘴唇发青,可见昨夜遭了不少罪,看他腿伤的位置,不难想出是连续骑马给磨坏的,可徐北只瞥了一眼,却没从这少年脸上看出萎靡不振之色,反而两眼闪闪发亮,让人瞧着有些违和怪异。
“哪里,是我们一行给你们添麻烦才是,若非有你们和这山洞,我们的境遇难以想象。徐公子,万家在北地也有些小生意,以后有事可寻老张,这也是你和老张之间的缘分。”万秋实微笑道,形容虽然狼狈,可骨子里的矜贵让他依旧显出与旁人的不同,因为见过昨夜的一幕,他倒没对徐北的突然出现而生出疑心,当然更重要的是另两人是从定北军里退下来的。
“九少爷客气了,”徐北挠挠头,不习惯文邹邹地说话,“徐公子”这个称呼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上辈子就不习惯跟九少爷这样精贵的人打交道,“徐北粗人一个,九少爷直接叫我名字好了。”
“那好,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老张你还是去照顾徐北吧,我这里不碍的。”万秋实笑着应道。
“好的,九少有事叫我。”张猛把自己摆在下属的位置上,却不勉强徐北同样如此,看得出徐北不习惯与九少相处,便顺着九少的话带着徐北离开。
另一边祝康成也认出了徐北,当初在码头边茶楼下摆小食摊的少年,昨夜要忙着照顾公子和允之,没来得及辨认,这时听他们谈话确认了徐北的身份,心中也感叹真是巧极了,这少年看着憨直,却是个脑子灵活的,居然跑到这种地方来收山货做生意,可昨夜一场雨只怕有再多的货也要损失了吧。
祝康成俯耳低声跟允之嘀咕了几句,路允之才露出讶色向徐北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对徐敏庆有些印象,但提到徐北这人自然也知道是哪一位了,心里不由犯嘀咕,这样的巧合太可疑了,只希望不要如他所想,到现在公子还昏迷不醒,就连他自己夜里也烧了起来。
祝康成看出允之眼里的怀疑,朝他摇摇头,虽然徐北出现在这里很可疑,且跟两方人都有过接触,但他一眼就看得出徐北脚下虚浮,并非习武这人,手上虽有老茧,但很符合他庄户人家的身份。况且之前因杀良冒功一事调查过徐北,他还是有信心将徐北的情况掌控住的,眼下重要的是公子的身体。
“林神医,公子他……”
“哼!”林神医抬头冷冷扫了祝康成一眼,“老夫说过最看不上糟蹋自己身体的人,一个两个的都是这样,就他这副娘胎里带毒的身体能撑到现在,也是他出身富贵精心养着的缘故,可这样的身体居然还长途跋涉又是淋雨又是被人追杀的,想死也不要跑到老夫面前碍眼。就他这样的情况,原本撑个一两年倒没问题,可眼下能活上半年就是幸事了。”
听到这话的徐北抬头向那边看去,山洞挺大,徐北距离他们有十几米远,但可以看到地上躺了一人,看他被人团团护住就知道身份不一般,又说什么娘胎里带毒,徐北直觉自己听到了了不得的事。
徐北瞥了老邱和张大哥一眼,两人都没露出讶色,显然不是早就知道就是之前已经听过了的,至于铁牛大哥,面瘫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可老邱眼中明显流露出担忧之色,是紧张那人的身体吧,那么那人的身份就很值得推敲了。
“林神医,请您施以援手救一救四公子,我知道林神医有办法救治四公子的。”不见别人说什么,万家九少爷就抢先出声,语带期盼,上辈子这位林神医可不是这么说的,明明这位林神医可以将没有再次中毒的四公子体内的毒拔除,想到这里不由焦急地说,“林神医,不管需要什么药物,我可以代表万家做出承诺,一定会竭尽全力为林神医和四公子找来的。”
这时,昏迷中的人轻咳了一声醒了过来,他身边的祝康成连忙探下身关切地问:“公子,您醒了?公子觉得身体如何?”
“……咳……扶我起来……”那人声音虚弱却很好听,昨夜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过,那个极像白狐狸的声音。
那人坐了起来,披散的头发被人束到了脑后,露出他的真容,徐北一眼看过去就知道那人身体糟糕极了,脸色发青嘴唇发黑,整个人给人感觉轻飘飘的,每说一个字仿佛都要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似的。只是仔细看去,那人眉眼极精致,徐北上辈子也见识过不少人,却从没一人越过了这人,虽然病弱之极,流露出的那股子贵气却要胜过之前的万家九少爷。
徐北猛地想起老邱说过的一人,那就是定北王府的四公子,自幼身体孱弱却极聪明的一个人。
乖乖,居然让他碰上这种属于传说中的人物,放到现代,这位四公子绝对是那种顶级的红n代,想他上辈子,也只远远见过那些官二代的身影,却是没有资格与他们往来的,自己虽然攒了些身家,可还入不了那些人的眼,在他们眼中,如他这样的暴发户太多了。
“多谢九少鼎力相助,九少的救命之情,谦不敢忘。林神医,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谦不是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只是形势所迫,不得不走这一遭,还望林神医见谅,不知谦几时能启程。”不紧不慢的声音如温水一样能够滋润人心,听得徐北不由再抬头看了一眼,显然之前林神医的诊断他都听到了,可能这样平静地面对为数不多的寿命,徐北打心底里的佩服。
林神医原本对万秋实所说的话非常不快,那话里的意思似乎在指责他没尽全力,有办法救治却见死不救,他林某人向来随心所欲,什么时候被人逼迫过,差点拂袖而去。
“哼,你倒是定心得很,一点不怕死,可你身边的人却不这样想,看一个个都快跟老夫拼命似的,老夫还怕死呢。”虽然仍然阴阳怪气的,可也听得出心中的怒气因四公子的一番话降低了不少。
老邱说过这位的脾气古怪,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眼见着四公子不怕死,明知活不了多久依旧平静的神色,林神医的倔脾气犯上来了,轻瞥了四公子一眼,摸着光溜溜的下巴说:“虽然麻烦了点,但老夫也不是没办法帮你袪毒……”
“真的?!”有几人异口同声地惊呼,声音中透着惊喜,就连面瘫如铁牛大哥这样的,也目光闪了闪,看了看四公子又把目光转向林神医,显然是希望林神医出手救治的。
四公子也露出惊讶之色,因为第一次听人说体内的毒可以袪除,因是从娘胎里带来的,那些毒素早渗透到五脏六腑内与他融为一体了。不过他的心性也非同寻常,面对这样可能的状况依旧能平静地微笑,摆了摆手阻止康成他们:“不知林神医需要怎样的条件才肯出手?”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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