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静的车厢里,一个人正靠坐着,盯着街边孤零零的路牌发着呆。从黑夜到清晨,他就一直这么坐着。
此时天已经很亮了,太阳的光芒愈加夺目,射进车里的光线带着温暖的味道。他将手伸进口袋,将那张照片拿了出来。
这是一张一个人的半身照。上面的男人留着清爽的短发,有着光洁的额头,英俊硬朗又不失柔和的轮廓,内双的眼褶勾勒出略狭长的线条。
男人穿着干净的白衬衣,对着镜头的表情平静淡然,但又能看得出那一抹自信的笑意。
他用指尖轻轻抚着这张脸。这张即使从未见过,但也能在看见的第一秒认出是谁的脸。
这张相片,是他昨晚从虞彦霖那里拿到的。他几乎一夜未眠,每当他闭上眼,眼前就浮现出男人说话时的表情。
“小赫,你在看谁?”
“你为什么喜欢我?”
……
当那双眼睛认真地看着他,有些苍白的唇吐出几乎快夺走他呼吸的字句时,他却不得不压抑下足以使他崩溃的慌乱,装作一切如常。
他想,也许是上天在惩罚他吧。
说也可笑,他今天才见到男人原本真正的模样。而这真正的模样果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男人无疑继承了他父亲的气质,隔着照片都能震住他人的气场。
他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已经到点了,便下了车来到那扇门前按下了门铃。
“您好,我和邱医生预约了早上九点。”
对方给他开了门,他坐电梯来到了这个全国知名的整容医院内,由人带着来到会客室。
医生不一会就赶到了,对他客气地道:“辛苦沈总大老远跑来了,我们这里地方比较偏,真是不好意思。”
“没有的事。”
在对方坐下后,他直接道:“今天我来的目的,就跟我之前电话里说的那样,我希望您能给我比较明确的回复。”
“……这样吧,”对方将眼镜摘了下来,双手交握放在桌子上,“因为这个事情比较复杂,我希望能向您做一些彻底的说明。您先慢慢考虑,这种事还是急不得。”
“行。”
医生将手中的一份文件递给了他,道:“这是当时周先生手术的分析报告。这是我做过的比较重大的手术之一,术后周先生也有和我密切反馈过,他的状况一直比较良好,也是让我很欣慰的地方。”
他边听边翻手中的报告,从满目复杂陌生的医学的术语中勉强获取了一些信息。
可以看出,这次手术的筹备时间充分,周写枫对医生也非常信任。但其实不论医生手术有多高明,做这样伤筋动骨的事还是需要很大的勇气。
“这些我也看不懂,”他将文件合上,看向对方,“您就跟我直说,这次的手术能做还是不能?”
对方深吸了一口气,道:“说实话,我对自己技术的信心仅限于比较熟悉的领域。将术后的人再往原来的容貌恢复,在我以往的经验里从未有过。在手术风险还不明确的情况下,我认为您需要和周先生本人沟通,他应该慎重考虑。”
他拿着桌上的那支笔把玩着,随后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串数字,将纸推到了男人面前。
在男人的视线落在纸上之后,他满意地看到了他熟悉的那种表情。
“我分三次支付。术前三成,术后五成,在观察期结束后支付尾款。听起来有些复杂,但我想,第一笔就能保证您的余生不愁了吧,”他笑着看向对方的眼睛,“只要您做,并且做好,这些都是您的。”
男人似乎还沉浸在震惊之中,微微吞咽了一下:“作为医生,我必须知道周先生本人的意愿。”
“他的意愿不重要,听我的就可以。”
对方眼神变了变,皱眉道:“这我们不能……”
在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按下了接听。
“小赫,好久不见了。”
久违的声音让他心猛地沉了沉,道:“芮姨。”
“仔细想想,我们真的已经好久不联系了。”
“我想我们应该不需要再联系。”
“你太不尊重长辈了,”那边笑了笑,“这样吧,我知道你不喜欢拐弯抹角,我想说你该来我这里了。”
他皱眉,问:“你和周烨又玩什么花样?”
“和他无关,是我的想法,”那边的语气有一丝疲惫,“过来吧,难道你不想见小羽吗?”
“……什么?”
到达那栋气势恢宏而充满寒气的大楼时,天已经乌云密布,周边充满了萧索的气息,像是狂风暴雨来临前的先兆。
他捏了捏掌心,走进了大门。郑一芮的人已经在等他,他们将他带到了一扇门前,打开了那扇厚重的铁门。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女人笔直的背影。与上一次见面比起来,他能看得出她瘦了很多。
此时对方转过了身,对他微微笑着道:“小赫,你来了。”
他
', ' ')('沉默着走到她面前,随后便注意到了她身后的那个被白布遮着的长方物体。瞬间,心像是被雷电猛地击中,传来了剧烈的疼痛。
他只觉得,那个方位离他如此遥远,远到他不敢靠近,不敢接受。
“他在那里吗?”
郑一芮看着他点了头,脸上的情绪平淡:“去看看吧。”
他看了她一眼,随后几步缓慢走到了那副棺木前。在旁边的人掀开白布的那一瞬,他屏住了呼吸。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透明玻璃筑成的巨型棺材。而曾经令他魂牵梦萦的人,就这么闭着眼躺在这里面。
青年身着高档的材质做成的体面服装,双手交握在身前,五官松弛着,表情平静安详,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周烨把他藏得很隐蔽,我花了很大功夫。现在已经由我来保管,你放心。”女人对他道。
他看着那张安睡着的脸,低声说:“让我和他单独待一会。”
郑一芮也没再多说什么,带着身边的几个人走了。在门合上之后,他蹲了下来,平视着棺木里的人。
那是一张不管怎样的角度都很好看,美得没有攻击性的脸。也不知是不是他过于自信,他总觉得,若是那个人也站在他的面前,他会一眼分辨出谁是真正的周畑羽。但是,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周畑羽过于无可替代吗?还是因为那个人太独一无二?
此时面对着这张脸时,竟有一种不明的心虚让他几乎快喘不过气。
“小羽,”他艰难地开口,“我来晚了,对不起。”
“本来我很怕,怕我不能面对你。但现在可以这样看着你,我觉得好开心。”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快得我都要记不得,我到底做了什么,”他苦笑了一下,“现在回想以前对你做的事,觉得挺可笑的。我明知道你心里没有我,但还是死皮赖脸追着你。”
“但是我不后悔。也许这样很自私,但我真的很想那段在你身边的时间……能让你知道我的心意,我也就没有遗憾了。”
他伸出手,轻抚着那块玻璃里透出的面容,好像这样就能真切地感受那仿佛还存在的温度:“你知道吗?我多希望你还在。”
渐渐地,情绪好像找到了一个爆发口,他突然觉得痛到了极点。在意识到脸上的热烫时,他已经再也压抑不住。
“小羽,你告诉我……”
腿霎时失了力气,他跪了下去,“我到底该怎么办?你告诉我……好不好?”
在空旷的房间里,哭声显得如此突兀。他无所顾忌地放肆着自己的情绪,似乎在这里,他才能真正释放出那无边的茫然。
他始终明白,心中那些疯狂的执念是为何。
在没有光亮的童年里,这个叫周畑羽的人是他曾经唯一的明灯。他曾经以为,他再也找不到这样一双让他心动的眼,令他心醉,令他伤痛,让他豁出所有都在所不惜。
而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他无法清晰地辨别自己的心到底归属何处,但他明白,他不想再呆在那个只有周畑羽的世界里。
那个只有深渊的世界里。
“我这次来,其实是想告诉你,我……”
他看着他,哑声道:“我该放下你了。”
这时,身后的门开了。外面的人走了进来,几步走到了他的身边。随后,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抚慰似地轻拍了拍。
他站了起来,面对着女人:“这次叫我来,应该还有别的事吧。”
对方摇头,道:“我知道小羽对你的重要性。所以昨天找到他后,今天就叫你过来了,没别的意思。”
“芮姨,你还是不够坦诚,”他笑了笑,“不过,还是谢谢你。”
对方微微皱眉,深吸了口气:“你还是要对我这么见外吗?”
他没再看她,径直走到门前的时候,听见身后有些嘶哑的声音:“小枫他还好吗?”
他心沉了沉,转过身道:“什么?”
“我说小枫,”女人安静地直视他,“你有把他照顾好吗?”
四目静静相对着,他皱紧了眉:“你怎么知道的。”
“你以为还有我不知道的事吗?”对方的表情有些自嘲,“虽然神通广大也不是那么痛快,但我们周家的人,我还是会负责到底,不管他在哪里。”
“负责?”他嘲讽地笑了,“您就不用操这份心了。”
“……小赫,你难道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吗?”女人靠近他几步,语气尖锐,“他恢复记忆是迟早的事,你现在待在他身边,只会让你处于完全被动的地位。”
他冷声道:“他是否恢复无关紧要。”
郑一芮皱着眉,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真是昏了头了。小枫虽然不是我生的,但是我了解他。你知道他恢复之后,会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他握紧拳,沉默着。
“他会把我们从他身上夺走的,一分不差地拿回来。你伤害他多少,他就
', ' ')('还回多少。他就是这样的人,”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嘴角带着一抹残酷的笑,“你以为小羽是怎么死的?如果你认为你对他的所作所为还不足以让他恨你,以为自己那所谓的爱能改变他的决定,那你就太天真了。不如把他交给我,你还可以有解脱的机会。”
平缓的话像是一把利刃,一寸寸地推进心里。
他勾起了嘴角,道:“我再强调一次,这是我和写枫的事。我不会让任何人介入我们之间,特别是你郑一芮。”
“你如果敢碰他,我会让你后悔,”他沉声,“你要是不信,大可试试。”
在打开门的那一瞬,身后响起了森冷的声音。
“沈有赫!你不听我的话,最后吃亏的只能是你自己……”
……
天已经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像是要洗刷去这个城市的所有污秽一般。
在开门走进房间的时候,男人正坐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雨景,背影透着一点落寞。
他将外套脱下挂在衣架上,几步走到男人身边,轻握住他的肩头:“感冒好些了吗?”
男人还是静静地坐着,点了点头,像是有心事。
他想了想,道:“怎么了,心情不好?”
“没。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以前就不擅长独处。”
“什么?”
见他有些疑惑,周写枫有些无所谓地笑了笑:“都是些胡思乱想,不要紧。”
沈有赫看了他一会,抚了抚他有些苍白的脸,问:“要看会新闻吗?”
他点头,走到桌前拿起遥控器,将频道调到他最经常看的那一个。每当两个人想不到其他事做的时候,沈有赫就会陪他一起看新闻。大概是因为离外面的世界太远,他总想通过电视去接触那些他既熟悉又陌生的讯息。
他靠在青年宽阔的肩膀上,一开始还看着屏幕,慢慢地就有些发起困来。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了青年的声音。
“写枫。”
“……嗯?”
“你愿不愿意和我走?”
他慢慢睁开眼,坐起身看向身边的人,有些不解:“走去哪里?”
沈有赫垂下眼,握住了他的手背:“去C国,就我们两个人。正好画展也快开始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这次过去就不回来了。”
他想了想,问:“怎么那么突然?”
“我已经考虑很久了。我想带你开始新的生活,”青年看着他,“你慢慢考虑。我只是觉得,你如果又不想恢复了的话,那我们大可一起把那些都丢掉,从头再来。”
“……”
在他重新看向电视屏幕时,里面的主持人正在播报商界要闻,声音浑厚有力,在此时安静的房间内显得更加清晰。
过了一会,他摇头道:“我说过,我不想逃避。”
沈有赫看了他一会,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好。你不想走,我们就不走。”
周写枫笑了,倾过身吻了吻他的唇:“我是个懒人,不想去适应国外的生活。反正在哪都有你陪着,何必这么麻烦。”
此时雨已经停了,太阳光透过了云层,又穿进了窗户,让青年的脸上多了一丝柔和和脆弱。两道视线交汇着,不明的情绪在不停地涌动。
过了片刻,青年看着他道:“写枫,你想不想变回以前的样子?”
“……以前的样子?”他失笑,“我连我以前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说不定,你会觉得以前的长相更顺眼,我这里有照片……”
见对方就要抬手去翻自己的口袋,不知为何,他心里突然生了一股异样的抵触感。
他很快握住了他的手,说:“不用给我看。”
沈有赫微微皱眉,问:“怎么了?”
“一个脑子还不清不楚的人,干嘛去操心这些?现在这张脸我很满意,不用费这工夫。”
他伸手抱住了他,道:“不用为我想那么多,顺其自然就好。等我全部想起来了,我们再考虑这些小事情。”
在长久的沉默中,青年也回抱住了他。
他感觉到他的下巴搭在了他的肩上,声音有些模糊:“嗯,听你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