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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雨停了。狂风也已褪去,只剩下微风悠悠吹着。
这里过于偏僻,加上附近又因暴雨爆发了泥石流,消防队匆匆赶到时已经没有灭火的必要了。
东南最负盛名的宗教圣地之一,只剩下浓烟中的废墟一片。
离寺庙不远处的角落,一座巨大的石碑背后,两个人安静地靠坐着。
周写枫微仰着头,眼睛半闭着,目光失了焦。自身边的人带着他躲到这里,他们就一直这么坐着。
身后不远处还有人讲话的声音,但听得不是很清楚。大概过了十几分钟,那些人陆陆续续就撤了。
周围变得更加的安静。
沈有赫往后看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对他道:“我们走吧。”
他没动,只是伸手进口袋,拿出了一盒烟抽出了其中一根。
然而还没有等他点燃打火机,手中的东西就被夺走了。
“喝酒抽烟,你现在就会干这些了吗?”沈有赫将那根烟捏碎在掌心,“你这是在自杀懂不懂?”
周写枫没看他,沉默着又重新从盒子里抽出了一根。
沈有赫看着他的动作,正要再去夺却听他开了口,清晰地道:“别管我了,可以吗?”
虽然明知没有商量的余地,但久违的不带任何嘲讽的语气让沈有赫心里震了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颓然地将头靠回到了石碑上,过了一会,他问:“到底怎么放的火?”
周写枫抽了口烟,道:“有钱,怎么都能办到。”
沈有赫皱眉,说:“如果被民众知道,寺庙的关系人知道,会很麻烦的你知道吗?”
“我做每件事前都会考虑后果。”
“周写枫!你怎么就那么犟……”
突然,一种强烈的痛感袭来,话戛然而止。沈有赫倒吸一口气,垂下眼时便看到那根扎在他手背上的烟。
周写枫微垂着头,专注地扭着那根烟,看着它在微微发着抖的手上缓慢变形。
随后,他松开了手站了起来,“我最后强调一遍,别管我的事。”
沈有赫也跟着站了起来,握住了他的手臂:“你去哪里?”
他转过头,觉得有些好笑:“沈有赫,按理说你应该避着我一点,你这样是不是太自信了?”
他撇下了他的手,“今天你帮了我,也不代表我们过去的事都能一笔勾销。”
说完,手机就响了起来,是柏冰。
“先生您还好吗?!”那边声音格外急切,“您现在在哪?我在伽蓝寺这……”
对方话还未完,他就已经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人。
此时柏冰也愣住,随后朝他露出了惊喜的笑,但笑容在看见他身边站着的人时微微凝固了。
-
雨后的乡间小径,着实不太好走。
十几年过去了。在周写枫的记忆中,这一带从没有变过。
本以为与那些灌满了钢筋水泥,已经不复从前美丽的乡镇相比,这里保留着最原始的纯洁与真实,却没想到它的内里早已开始腐朽。
那些污秽与肮脏不停吞噬着它的血肉,不停侵蚀着,剥削着,直到最终的溃烂。
他看着脚下的泥泞,一步步缓慢走着。脑中袭来一阵阵的眩晕感,像是在麻醉着他,说服他这一切都只是梦而已。
身后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半小时,他们终于到了有人气的地方,而此时灯火也已经差不多熄灭了。站在这个角度往那个方向望去,也已经看不到那熟悉的庙宇。
周写枫径自跟着柏冰走到了停车的地方,听到后面的人叫住了他。
“我会帮你找到周烨。”
他转过身,看见不远处的人直直望着他:“写枫,既然你愿意放我走,这就是我的承诺。不管你接不接受,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他挑眉,道:“你想怎么帮?”
“我有办法,你等着就好,”沈有赫看了一眼他身边的人,目光转回向他,“请相信我,写枫。”
寂静的夜幕中,他看了他一会,随后沉默着坐进了少年为他打开的门里。
门关上的声音响起,仿佛又进入到另一个世界。
有时候他会有一种感觉,自己的精神已经被分割了。
一部分面对无穷尽的噩梦,一部分面对差不多残酷的现实。一部分留给理性的决策,一部分用来放肆地发泄,毁灭碍眼的所有。
确实,用钱可以搞定很多事,包括如何解释这场火,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但是,有些东西却全然不是金钱能够挽留的。
——这一点,他在回到家之后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
走进客厅时,他就看到他姐端坐在那里,在看到他时有些僵硬地站了起来。
“姐,还没睡?”
他将外套脱下,走到她面前。周绮恩个子跟他差不多高,有一双很亮的,透着知性气质的眼睛,但平时没
', ' ')('有表情的时候还是会有一种冷峻的气场。
他能感觉到,对方此时的情绪很不好。
她看了他一会,用柔和的语气道:“在外面呆了那么久,肚子饿吗?刚阿姨炖了点汤,快来喝吧。”
他看着她走开的背影,闭了闭眼,说:“对不起。”
对方的脚步微微停顿,随后走到了餐桌旁,手搭在椅背上,低着头轻声道:“对不起什么?”
“……我太任性了,对不起。”
他心里有点发酸,走到了她身边:“我知道,我最近很糊涂。抱歉,我以后再也……”
忏悔的话在看到对方眼里的泪光时,戛然而止。
周绮恩转过身面向他,深吸了一口气:“小枫你知道吗?有时候……”
她看向他,双眼发着红,“有时候我会想,到底该怎么帮你才好。”
他捏了捏掌心,道:“姐,在我最无力的时候,是你救了我。如果没有你,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苦笑,“别说复仇,我连面对过去都做不到。所以,是我打扰了你的生活,你完全有权利放弃我。”
周绮恩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弟。”
他有些茫然。随后,他发现他姐的目光正定格在墙边柜子上放着的画上。
那是一幅可以称之为完美的油画,一比一的半身人像。上面的女人留着柔顺自然的长发,五官清丽端正,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双手松弛地放在双腿上。虽然脸上已经有了些岁月的痕迹,但全然掩盖不住那份优雅和自若。
这是一张怎样看都很温柔,温柔到令人心疼的脸。
当初他回到周家时,第一个看见的是他们家的管家王嫂。王嫂看见他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听他说以后还是不会住在家里时,对方的表情掩不住遗憾。后来,王嫂告诉他,有件东西希望他可以带走。
这幅画是十多年前,他在家里给他母亲画的像。他妈爱不释手,就让人装裱好放在了书房里,逢人来就要好好吹嘘一番。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几乎忘了这幅画的存在。当他看到郑一芮因为这幅画失魂落魄的时候,觉得现实真是无比的讽刺。
“老爷说过这是写枫少爷给前夫人画的画,不可以扔!”
……王嫂的话还回荡在脑海。这是他第一次听到,他的父亲对这幅画的想法。
那个时候他才明白,原来那个对他的一切都只是鄙夷不屑的男人,竟然会这样珍爱着一幅出自自己儿子之手的画作。
所以这是否能说明,男人对他母亲,也许并不如他想象的淡薄无情?
然而,一切都已经成为了永远无解的谜。
他不自禁抬起手,抚上这幅画上的面容。
周绮恩也看着画,笑道:“我还记得小时候我去你家做客,你妈妈总是很热情地招待我,做了好多好吃的,说我实在太瘦了,应该多吃点。”
“……她就喜欢这样,总怕你吃不饱。”
“怪不得,小时候的你白白胖胖的,”周绮恩端详了他一番,“跟以前比起来,你现在气色真的不太好,真要好好补补。”
他看向她,露出了无奈的笑。
周绮恩伸手摸了摸画框,说:“不过,为什么伯父要托阿姨单是把这幅画交给你?”
他沉默了一会,道:“……因为愧疚吧。”
那一天,在见了那个女人之后,王嫂就在他走之前把画给了他。
——“少爷,老爷说这幅画很重要,一定要好好保管,”女人垂着眼,憔悴的脸上充满惋惜,“老爷他……一定还是很想念李夫人。”
……
他还记得,当时听到这句话时心里复杂的感受。
而此时,在注视着这幅画的同时,一个想法猝不及防地闪现。
“好好保管……”
就在同一个瞬间,他和周绮恩看向了对方。
他猛地抬起了这幅画,将它转了过来。
……背后画框与纸板衔接的角落里,有一个像是纸片一角的东西。
“这是……”周绮恩瞪大了眼。
他吞咽了一下,开始试着掀起那块纸板。
周绮恩看出他的想法,赶紧去找了一把裁纸刀递给了他。
他接过后将刀锋抵在了缝隙处,开始往上用力撬动。
不自觉地,他的手颤抖起来,心中也翻着惊涛骇浪。
……这一次,他会是对的吗?
在固定原画的纸板终于移开之后,一张折叠起的纸落入了视野。
他微喘着气,有些迟疑地拿起了它,扭头看向了身边的人。
在周绮恩笃定的目光中,他点了头,缓缓翻开了这张有些陈旧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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