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2 / 2)

丁嘉突然流下了眼泪,说:“很好吃。”

周肃正没说话,默默给他夹了几筷子。

云烟见状也夹了一小块,边吃边想,味道很平常啊,也没好吃到《中华小当家》里面令人泪流满面的地步嘛!

那天是周六,吃过午饭后,陈雄就和云烟用周肃正的台机和笔记本打起了游戏。周肃正最大的房间做了书房,丁嘉发现专业书籍并不算多,密密匝匝的一排经书赫然映入眼帘,《观世音普门品》、《地藏经》、《佛说大乘无量寿经庄严清净平等觉经》、《地狱众生图》、《莲池大师戒杀放生文图说》、《善财童子五十三参》、《天眼第一·阿那律尊者》等佛教入门书籍,图文并茂,倒像是小孩子看的连环画。

丁嘉抽出《地藏经》,看了看各类佛菩萨尊者为了自己的母亲上天入地的种种孝行,丁嘉一阵眩晕,将书丢在一边,再也看不下去了。周肃正捡起书,又放回书架上,轻声说:“《地藏经》是一本孝经。”他还欲再言,却见丁嘉兴致缺缺,只得闭了口。

因为有心事,丁嘉这些天一直未能睡好,那个随时会来的“男朋友”简直是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剑,让他坐立不安,连觉也睡不好。丁嘉在沙发上靠了靠,合上了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丁嘉再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光线十分昏暗,他疑心天黑了,却是周肃正将百叶窗帘拉了下来。再一细看,丁嘉吓了一跳,因为周肃正就一直坐在他对面,入神地坐在幽暗中,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静物,不知在想些什么。丁嘉心想,他坐这里多久了?客厅里一片寂静,仿佛时间已经静止,只听得到房间里隐隐有游戏的厮杀声。

丁嘉动了动,却发现浑身麻软,周肃正这才神思回转,递给他一杯水。

丁嘉这才觉得口渴难耐,就着他的手一口气饮完,有些纳闷地说:“你怎么知道我要喝水?”这水有些温,是周肃正特意为他晾着的。

周肃正看了他一眼,说:“你说了整整两个小时的梦话。”

丁嘉大惊,忙要坐起来,但是腿脚一麻,差点从沙发上滚下来。

此刻,他脚下如同一万只蚂蚁在啃咬,动弹不得。周肃正起身,坐到了沙发边,将手伸向丁嘉的脚心,将他的腿慢慢放直,搁在自己的大腿上,揉捏了起来。

丁嘉面红耳赤,但此刻睡得浑身无力,只能一动不动听人摆布。周肃正手指修长,揉捏的力度不大不小,十分合适,仿佛几万福特的电流穿过全身,流过脊梁,丁嘉一个抽搐,呻吟声脱口而出,他感到寝室长手下一顿,似乎是怕弄疼他了,那手过了几秒钟才复继续动作,却有些僵硬了。丁嘉的羞耻心和脚心的触感一同苏醒,忙蜷回腿来,红着脸问:“我都说了些什么?你不生气吧……”

丁嘉的嗓音本就柔和,现在刚刚醒来,带着一点羞怯的嘶哑,听着更是十分绵软。

周肃正走到窗前一拧,百叶窗页一翻,屋里顿时天光大盛。背着光的周肃正站在窗前,那样子说不出的好看。他似乎心情很好,对丁嘉说:“我不生气。都是很好的话。”

丁嘉一阵欣慰,但想到某件事,心中又难过起来。他如果离那个人太近,就必须离寝室长远一点。一个人不管交的是交女朋友,还是男朋友,一旦确立了关系,就不该再对他人有非分之想。千般的好,只能给那一个人。可爱情该与友情对立起来吗,丁嘉又陷入了困惑。

第十章(下)

然而这一天注定是会到来的。丁嘉心中绝望地想,早死早超生。

那天是六月下旬,太阳直射北回归线,天气有些热了,丁嘉选了一件他最喜欢的一件衣服。

这是件便宜的t衫,蓝白两色,背后有个明显的“301”的标记。大一那年刚开学,高年级的学长挨个敲开宿舍的门,问大家要不要做寝服?很便宜的,十五元一件。

那天晚上,云烟刚和陈雄吵了架,一想到与这只大狒狒穿一模一样的情侣衫,云烟都反胃。但是丁嘉已经一口答应了下来,一切能增进集体友谊的事情,丁嘉都乐意为之。于是301寝室订制了五件衣服,丁嘉和学长讲了一下价,说每件少一块钱,正好七十元的整数。学长不同意,振振有词地说:“t恤有价,友情无价,你愿意你们的友情大打折扣吗?”丁嘉觉得这话有道理,就不吭声了。

云烟算是看出来了,一说到友谊,丁嘉哪怕被人笑捅千刀,他也会忍痛去原谅。这是他从小最欠缺、最渴望的一件东西。一个人在童年时未竞的心愿会烙在灵魂上,疤痕会伴其一生。待来日,一旦有机会去触碰这件事,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去达成,哪怕头破血流,为之风魔。

衣服做出来之后,丁嘉喜洋洋地发给了众人,然而寝服们的命运却无善终。陈雄穿着这件衣服去打架,被人徒手撕成了碎片,打着打着露了点;云烟嫌太丑,只肯在寝室做家居服穿,有一次上网太投入,烟灰落在身上,烧出了n个窟窿,成了寝室的一块抹布;寝室长的那件在穿之前先过了一道水,在外面晾晒的时候被大风给吹走了,但丁嘉看寝室长表情恬淡、丝毫不惋惜的神色,严重怀疑这道东风是寝室长在心里默默求来的,他压根儿就不想将这件t恤穿出去。只有刘迪明和丁嘉穿过,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招摇过市,可惜刘迪明谈恋爱之后,就和他女朋友穿起了货真价实的情侣衫,他搬出301之后,这件衣服也下落不明。

丁嘉内心将它当做战袍,希望自己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丁嘉洗漱换洗一新,前一天还去理了个发,算是对刘迪明的诚意。那天是个周末,丁嘉直接从外公外婆家骑自行车去了君怡酒店七楼。酒店就在学校斜对面,步行也不过十分钟就能到。

这件事自然是隐秘进行的,刘迪明说若是声张出去,于人于己都没有好处。

刘迪明和他说好的时间是上午十点钟,丁嘉却一早就到了,他手中有房卡,路过的服务小姐教了他使用方法,他便先进了门。这间房间面向大街,车水马龙,也许是天气的原因,丁嘉觉得十分憋闷,便打开了窗子。从七楼望下去,丁嘉一片眩晕,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栽倒下去,赶紧向后退了两步,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失恋了从七楼纵身而跃的男生,他就不害怕吗?

从窗户口能看到寝室长所住的丽人岛楼盘,十层的高楼一律刷成了娇嫩的鹅黄色,在阳光的照耀下像腌鹅蛋黄中沁出来的油,十分可口。一想到寝室长,丁嘉心中涌起一阵酸楚的热流,仿佛自己要做一件对不起他的事情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像走在刀尖上一样难熬,丁嘉失神地望着丽人岛的方向,仿佛希望能看到寝室长一般。突然门“滴”了一声,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穿着衬衫的男人,身材高大,三十岁刚出头,烫着一点卷发,显得时尚而儒雅。

这人一进门,见到了丁嘉,露出疑惑的神色,仔细辨认着什么,两人四目相对,面面相觑。突然这人又转身出去,猛烈的一把拽上门,走廊上传来他愤怒的声音。隔着门,丁嘉听不太真切,只好溜了过来,将耳朵贴在门上。

门口似乎还有刘迪明缺乏底气的解释声,那人拽着刘迪明厮打起来,刘迪明又说了些什么,那人才松了手,又拧开门把手,推门进来,望向丁嘉,露出个斯文的笑:“你好,我是云烟的朋友,我们很久没见面了,你能帮我把他叫过来吗?”

刘迪明脸上一直挂着讪讪的、僵硬的笑,脸上的巴掌印也特别明显。丁嘉有些好奇地问:“既然你是他朋友,怎么不去学校找他呢?”

这人继续笑着,用带点南方口音的普通话说:“我和他之间有点误会,我叫他,他可能不会出来。不如你帮我给他发条短信,把他约过来,我们一起吃个午饭?”

丁嘉想了想,确实如此。云烟因为与他家人有矛盾,大一、大二的寒暑假都从未回家,与故乡的亲朋好友都不怎么联系了,他愿意帮忙做这个和事老。

第十章(下)续

丁嘉掏出手机后,发现了一件不幸的事,动感地带给他这位尊敬的用户发来短信提醒,他卡中余额还剩下三毛钱了。

丁嘉手机里存入了上百个号码,还开通了在陈雄看来十分奢侈的每月五元的来电显示,以2元/首的价格下载了二十多支歌,给他们每个人设定了不同的铃音,可那些花哨的音乐却从未响起过。除了逢年过节群发的祝福,他鲜少收到301寝室成员之外的讯息。丁嘉的话费极省,正如他盼着qq被盗一样,他也盼着某一天谁和他煲电话粥,有机会花掉一笔巨额电话费,可惜一直未能如愿。若全国人民的话费单都和他一样简洁,估计移动公司早已宣告破产了。包月500条短信他用不到1/10,其中大多数耗费在回复云烟和陈雄的带饭带面带烟上面。在这个学期初,外公给他交了一百块钱的话费,中途他还未充值一次,如今到了节骨眼上居然只剩下三毛钱了!

只有三毛钱话费的手机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一打就死。幸亏还有短信可发。于是丁嘉给云烟去了一条短信后,他向这个卷发男子笑了笑,说:“已经通知他了。”

听了这话,虽然未见到云烟本人,但男子的表情立即发生了急剧的变化,目光如鹰隼,面部有些迫不及待的抽搐,不停地舔着嘴唇,仿佛十分口渴的样子。

丁嘉将床头的一瓶矿泉水拧开后递给他,就像那天学骑车时周肃正的手掌打了水泡、血泡,丁嘉帮他拧瓶盖一样。

这男人一口气抽下大半瓶,大声咳嗽起来,刘迪明露出个嫌恶的表情,想要去开门。

结果那男人勃然色变,疯狂地咆哮道:“他要不来,你们今天谁都别想走!”

刘迪明面色煞白,冷汗涔涔,愣在了那里。丁嘉赶紧对那个男人说:“你不要着急,我给他发短信了,他马上就会来了!”

那男的这才又坐了下来,面色黑青,抿着嘴一言不发。

刘迪明已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拉了一把软凳坐下,丁嘉忙没话找话,有一搭没一搭问一些没营养的话题,那男人的回答十分潦草,心不在焉,半天说不上一两件故事来,这让丁嘉心中有些犯嘀咕。

既是十分重要的朋友,那么说起云烟的往事,理当如数家珍。丁嘉有这个自信,许多年后,他向人说起301寝室的每一位成员,依然可以如同黄河决口一样滔滔不绝。

丁嘉有一搭没一搭聊起云烟在这边上大学后的事,以夸奖为主,报喜不报忧,说云烟多么聪明,多么有生意头脑。刘迪明听得十分郁闷,却一声不敢吭。

在大一之后的那个暑假,云烟没有回家,他制作了一批学校周边的地图,准备卖给新生,2元一张。本省地广人稀,重点大学屈指可数,因此本校获得的教育资源得天独厚,到2008年丁嘉本科毕业时,国家替本校偿还了38亿的债务,这让其他学校十分不满,怨气冲天。撇开那些兼并的小院校不谈,仅本部这一片就有三个公交停靠站点,校区如此广袤,新生极易迷路,那时候云烟打了个开水就找不到回寝的路了,还是一个善良的学姐将他送了回来。云烟知耻而后勇,以此为契机,萌生了制作收费地图的念头。那时的手机功能单一,尚无电子地图可用,云烟便是赶在了此项科技发展的最后一辆末班车。

仅靠卖地图赚不了几个钱,云烟决定多花点心思,重复盈利。那年八月底,赶在新生入校之前,云烟带着陈雄、丁嘉走进了校园对面的情网旅社。这条街上小吃纷纷,旅馆林立,是每个学校旁都有的“堕落街”的风物。起先大一开学时,丁嘉畏惧中学的欺压重现,不敢住读,他外公丁教授劝诫良久,让他多参加寝室活动、社交活动,而后丁嘉才尝到了住宿的甜头,偶尔回家总是对寝室成员赞不绝口,丁、齐两位老人家十分欣慰。如今云烟勤工俭学,丁嘉一提,二老自是十分赞成,嘱咐丁嘉一定帮助云烟完成这项任务,如果有困难,二老会施以援手。丁嘉于是和陈雄一起,为云烟保驾护航。

前台的老板一见三人组气势汹汹杀进来就慌了,忙站起来说:“我们今年的保护费已经交了!”云烟解释,他们不是来收保护费的,而是收赞助费。老板看着一脸杀气的陈雄,惊恐万分,话都讲不利索。云烟后来才了解到,现在的黑社会与时俱进,宰钱也不叫“收保护费”了,而改口“收赞助费”。云烟花了很大的气力,才向老板说明状况——就是他们给云烟一百块钱,云烟将他的旅社做在地图上,将来学生们出来寻乐子,会循着地图优先在他这里开房。这笔钱有些老板给钱给得很痛快,有些则是随手打发,有些犹豫不决但又畏惧站在一旁的陈雄,害怕这是黑社会玩的新花样,所以云烟的创业十分顺利,一个星期下来收到了三千多块。

地图卖出去了大概两百多张,云烟以色相为牺牲,在女生寝室门口一站,顷刻间就销售一空了;陈雄则黑着脸去敲门兜售,效果也很不错;丁嘉原本一张也没卖出去,十分沮丧,后来不知哪来的土豪让一个小孩将他手中的五十份地图全买走了。握着这笔钱,丁嘉高兴得天旋地转,立即打电话给他外公外婆报喜。

二老听得老泪纵痕,这些零星的进步,对普通孩子来说不值一提,可对丁嘉来说,却无异于阿姆斯特朗从地球向月亮的那一步。他们不能照顾丁嘉一生一世,在他们离世后,丁嘉还要独自在这个世界过上一段很长的时间,如果没有与这个世界斗争的勇气、与这个世界握手言和的技巧,丁嘉是很难生存下来的。欣慰之余,这份忧虑从未离开二老的心头。

云烟还曾经给在走廊里给男生们剃头,陈雄又去帮忙招徕生意,他黑着脸喊一声:“剃头不?”吓得一些胆小的男生尿裤子,大有清兵入关之初“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性命之虞……

走廊里的一地人毛让宿舍科十分不爽,有干部前来质问:“这位同学,你上大学是为了什么?不要本末倒置!”

云烟懒洋洋地说,他上大学就是为了摸清大学生的消费习惯,将来好赚他们的钱。

“他怎么还不来!”那男人打断了丁嘉的追忆往事,愤怒地踢了一脚客房中的茶几,十分不礼貌。这人所表现出的狂躁,与他的年龄和外表一点也不相符,不过是五分钟,他似乎要暴走了。

刘迪明坐在一边一声不吭,丁嘉突然想到了一件不好的事:“云烟是……欠了您的钱吗?”如果真是那样,岂不是骗云烟来羊入虎口!

那个男人阴沉着脸否认了,丁嘉这才松了口气。男人对丁嘉说:“给他打电话。”这命令的口吻令丁嘉十分不爽,他这个电话一打就停机了,万一外婆有事找他却不遂,该多着急啊!那时候,移动说停机就停机,没有现在24小时内接听的功能。

见丁嘉迟疑着半天不动手,那男人一把抢过他的手机,在电话薄中翻找起来,找到一个云烟的号码后,立即拨通,可惜是空号;再一看,还有几个署名“云烟2”、“云烟新号”、“云烟又换了”、“本学期的云烟新号”的号码,这个男人一一拨过去,有些是空号,有些已经易主了,这男人气急败坏地对丁嘉说:“究竟是哪个?!”

此时此刻,就算迟钝如丁嘉,也发现这人不对劲了。丁嘉抑制住气愤,平静地说:“你自己找啊。”

打过电话后,有短信提醒,丁嘉的话费只剩一毛钱了。这人从最新的短信中找过去,果然找到了“云烟8”,便用他自己的手机拨了过去。可惜他一拨过去,云烟一秒不到就摁断了。

来历不明的电话,云烟从来不接。因为这些极有可能是学生会分配下来的工作。

大一的时候,云烟首次领略了一边出又亮又白的太阳、一边下着鹅毛大雪的光景,那一刻他惊诧万分,一抬头看天,顿时白光四炸,亮得他两眼一黑,突发性失明了。就像圣斗士对天出拳一样,他以目视日,受到了神祇的惩罚。那一回,云烟足足瞎了十分钟,心里怕得要死。在这种天气下不戴墨镜外出,极易雪盲。本校有一点十分无耻,大学过后,美其名曰“锻炼新生”,校园的雪不请清洁工,都由大一新生来铲,云烟拒不出行,德育分扣得精光,被通报批评了十余次,到了记过的地步。后来云烟为了挽回此节,答应了本院学生会迎新的要求,一边向学妹们介绍校园风情,一边卖他的地图。他迎新的时候应众人之需穿了一回裙子,比其他迎新的成员多3分。与学生会清账之后,陌生来电,云烟一概不接,他可不想再被抓丁。

这男人将丁嘉的手机使劲掷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丁嘉忍着怒火捡了起来,捡起来之后,发现屏幕还能亮,郁闷地揣回身上。丁嘉大一的手机是个三星,一个远亲送的大学升学礼物,被偷之后就买了诺基亚。手机再好,防摔防水也不妨偷。

丁嘉已经打定主意不帮他找云烟了,这人根本就不怀好意!他不停向刘迪明使眼色,两人一走了之,他就不信这男人能同时拦住两人。可一向聪明的刘迪明此刻却对他的暗示熟视无睹,似乎一门心思要等云烟来。

想到云、刘两人关系不好,丁嘉起身,开门要走。可是刘迪明却站了起来,十分紧张地问:“丁嘉你去哪儿?”

丁嘉不高兴地说:“你自己等吧,我先走了。”他要去给云烟报个信。

那个男人也阴着脸说:“不准走!”

刘迪明忙说:“他要找的人其实是云烟,不是你。等云烟来了就放你走,你、你不会有事的!”

虽然刘迪明苦苦挽留,但这个男人丝毫不买账,一点好脸色也不给刘迪明:“你怎么办事的,要你找301寝室的美人,你他妈从哪弄来这么个胖子?你以为他身上穿个301的衣服就能充数了?!我告诉你们,如果今天美人不来,你俩一个都别想走!”

丁嘉此时此刻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人是一伙的,刘迪明将云烟卖给了这个男人。在这样一个幽暗的宾馆里,会发生怎样见不得人的危险事件,丁嘉不敢想向。

云烟长得这么漂亮,说不定这人要割他的器官去卖,不行,绝对不行!

他夺门欲跑,刘迪明却从后面死死抱住了他,有些哀求地说:“丁嘉你别走,我保证你没事,他不是找你!他就找云烟,云烟不是想赚钱吗,这个人他有钱……”

丁嘉已经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恰在这个时候,他手机响了,来了短信。丁嘉还未腾出手来接,那个男人却飞一般蹿过来将手机抢去,看着他突然欣喜若狂,丁嘉的一颗心都沉入了太平洋。

云烟在短信上说,他马上就到了。

上一次五大三粗的陈雄尚且有生命危险,云烟小手小脚又会遭遇怎样的不测……丁嘉一想便毛骨悚然,他发疯了一般地挣扎,可惜刘迪明将他牢牢箍住,怎么也不让他离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人挣扎扭打了十多分钟,丁嘉精疲力竭,一颗心十分绝望。

是他把云烟骗过来的,他是这两人的帮凶。是他害了这亲如兄弟的朋友……

丁嘉踉踉跄跄走到窗台前向外望去,远远的一个小点,那正是云烟向君怡酒店走来。丁嘉冲着那个方向大声喊:“云烟,云烟,不要过来——”

七楼的风很大,声音很快被吹走了。下面的那个小人影一步一步走过来,没有停下的意思。

丁嘉继续喊着:“不要过来——”

刘迪明和这男的此刻都走到了窗边,循着丁嘉的喊声向那边看过去,他们并不阻止丁嘉的呐喊,因为在这样的风声中,一切都是枉然。

云烟接到丁嘉的短信后,做了个面膜。并非他臭美,而是本地气候干燥,他一年四季干枯得脸疼,嘴疼,只有嘉嘉才能在这个风大的城市保持着永远的珠圆玉润,冰雪骨肉。

丁嘉喊他去君怡酒店,没说什么事,可他正好闲着,就过来了。风中似乎有人叫他的名字,云烟小心翼翼一抬头——他再也不敢直视太阳了,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那喊声似乎有如一个遥远的梦。

云烟一步步向前走着,丁嘉觉得耳边突然响起了倒计时的钟声,属于教堂的钟声。

丁嘉突然之间升起了一个念头,如果从这里跳下去,云烟会不会就此停下来?

他是否会像一个闲人一样,看看这个坠楼者的热闹?

就这么一跳,脑浆迸裂,像一个摔得汁水四溅的烂番茄,肯定会围上来一群好奇的人,可云烟会望过来吗?

一眼,哪怕只看一眼就好啊。一眼,他就死得其所。

丁嘉低头向下看去,下面的景物突然变得十分清晰,那种眩晕的感觉也没有了,七楼的高度也不像想象中那么远。丁嘉突然想起了材料学院那个为情跳楼的学生,他这一刻明白了,那学生跳楼是为了某一个人,为了某一件事。

有些事比死亡更可怕,有些人比死亡更重要。要不然,他好端端为什么要跳下去呢……

刘迪明惊恐地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颤抖着拽住窗台上的丁嘉,大声喊着:“丁嘉你下来,你下来啊,丁嘉——”

可是这一刻,刘迪明的体力没能挣过丁嘉。刚才门口的对抗,他已经体力衰竭了。算起来,他能挣过体重162斤的自己,已经算是蛮不错了呢!丁嘉轻蔑地瞥了一眼刘迪明,这个昔日的好朋友吓得脸色惨白。他也会有苦苦哀求自己的时候啊……

听着窗外的呼呼风声,丁嘉心想,这一次,我赢了。他抬头,又看见了丽人岛那鹅黄色的房子,隔得这么近,以后却再也不能见面。

第十一章(上)

当丁嘉发现自己尚有知觉时,不由心中一喜,这是他运气好,也被消防人员铺的垫子接住了吗?可他依稀记得自己跳之前,视野内只有一个颤微微的拄杖老太,莫非是……他砸老太太身上了,一命换了一命?

这个想法令他大汗涔涔,脑袋也疼了起来。

他缓缓睁开眼,周围一片洁白,时间如同静止,仿佛他昏迷了千万年,再睁开眼时,人类已经像恐龙一样灭绝,他成为诺亚方舟上残留的最后的人种,延续人类基因的命运就落在了他身上。

“嘉嘉,你醒了。”

是外婆的声音,依旧那么和蔼可亲。这一瞬间,丁嘉十分惭愧。他做事太冲动,那一刻根本没有考虑到外公外婆的感受。幸亏他还活着,不然此刻二老就该在他的葬礼上哭成泪人了。

丁嘉睁开眼后这才发现,除了外公外婆,还有一些其他亲戚,表姨夫、大表姐、表侄儿,满满一病房的人,还有一大堆酸奶啦,水果啦,各种零食甜点。刚才的遗世独立不过是假相,他依然生活在人群之中。

“我是不是……晕过去很久了?”丁嘉虚弱地问,跳个楼怎么着也该昏迷个两三天吧。

外公笑呵呵地说:“是啊,快三个小时了才醒。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丁嘉顿时有些郁闷。他想起来了,今天是姨姥姥的生日,外婆和外公一早去吃宴席了,现在居然带着这么多人来探望他,立即又让丁嘉感受到了亲人的温暖,变得开心起来。

“刚刚我们吃席的时候喝了太多酒,实在憋不住了,路过医院,来借个厕所上,顺便看看你。”表姨父粗声粗气地说,“嘉嘉以后喝酒可当心点,别再把脑门儿给磕了,缝了好几针了都,破个相你就舒坦了?”

一听这话,丁嘉失望极了,额头也火辣辣的疼,他伸手一摸,掌心有些黏糊,额前的那块皮肤也绷得紧紧的。跳楼只是他醉酒后的南柯一梦吗?可最后一刻来临时,他在心中默默与寝室长告别,此刻回想依然很难过。

一个戴口罩的医生过来,问丁嘉头晕不晕,想不想吐。丁嘉说不想,他估计自己并没喝多少酒。医生翻了个白眼,说:“再观察一下,没事的话明天就能出院了。”

齐教授还有些担忧地问:“真不用脑部检查吗?”

医生说:“他头不晕,也不想吐,说明没有脑震荡。问题不大。其实今天就能走!”

病房里满是酒鬼和小孩,让他们保持安静根本做不到,医生和护士十分不悦,撵起人来也格外不客气。而酒鬼们又开口闭口说可怜的嘉嘉在这里没人照顾。丁嘉郁闷地想,你们刚才分明只是来上厕所的!

这时候,周肃正推门走了进来,他穿着长袖衬衣,面无表情。丁嘉心中一跳,立即闭上眼睛装晕。寝室长来者不善呀,这是暴风到来的前奏呀。

齐教授一见到周肃正,十分高兴,说:“小周你来啦!在这陪一下嘉嘉,我回去炖点汤,晚上给你们送饭过来。”

周肃正应了一声。

丁嘉暗自叫苦,在心中哀哀挽留,然而,最是人间留不住,亲戚辞猪花辞树。满屋子亲戚们刚才还赖着不走,此刻如树倒猢狲散,在一瞬间乌泱泱全走光了,只剩周肃正独自一人满身杀气地站在门口,一幅秋后算账的模样。

丁嘉听到门阖上的声音,心中咯噔一下,这是要关门打狗吗?

虽然看不见,丁嘉却知道寝室长正一步步逼近病床。丁嘉像个掩耳盗铃的可怜虫一样,将上下眼皮抿得死死的,他就不信寝室长还会将他眼皮硬生生掰开。

周肃正坐在他床沿边,丁嘉心中一松,接下来突然感到面颊旁一股热意,这股气息是有人贴面靠过来了,这么近,两人气息相闻,丁嘉都能嗅到他身上洗衣液的留兰香味。那股气息就停留在他鼻尖三厘米开外,在丁嘉周身盘旋,两人吸进去的都可能是对方刚呼出的空气。丁嘉呼吸急促,紧张得心脏狂跳,从脸到耳朵都烧得十分厉害,不由抓紧了一旁的被单。

这时又有人推门进来,来人未开口,但光听那动静丁嘉就知道是陈雄。陈雄走过来,毫不客气地捏住了丁嘉的鼻子,丁嘉痛苦得憋着气,但不过几秒钟就张开嘴大口大口喘起来。

丁嘉被捏得泪眼汪汪,赶紧睁开眼睛,陈雄这才松开了手,站在旁边冷冷地看着他。

陈雄脸上一脸杀气,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样子,丁嘉惭愧地低下了头。突然间想到了某件事,他大声惊呼:“云烟呢,云烟去哪里了?”

陈雄走出门外,走上黑黢黢的楼梯,上了顶楼,叫了蹲在那边的身影一声:“嘉嘉醒了。”

云烟疲惫地起身,地上一地的烟头。他在这三个小时中十分煎熬,人都骤然老了许多,抽了两包烟,嘴唇焦枯,双眼血红。云烟木然地随着陈雄下楼梯,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上午他接到了丁嘉的短信,到了君怡酒店门口,可是该酒店格局复杂,他找了半天没找到地方,给丁嘉打电话也没人接,发短信也没人回,他就自己去旁边的小卖部买烟去了。

再然后,救护车呼啸而来,昏迷不醒的丁嘉被人从里面抬出来,送到了最近的油田医院。

云烟这一生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那时丁嘉给他发短信说约在酒店,就已经很奇怪了,他为什么没有早点警惕起来?为什么又丢下了他一个人不管?

好在上天给了他补救的机会,丁嘉还活着,尚无大碍。

“你的伤怎么来的?”周肃正问。

丁嘉小声说:“我喝醉了酒,撞坏了脑门……”

“操!”陈雄骂了一声,十分愤怒,“这理由是我们帮你编的!是骗你姥姥和姥爷用的!”

丁嘉“噢”了一声后又不敢开口了,只好低着头摧残着自己剪得平平整整的手指甲盖,他有九个月牙耶……

周肃正皱着眉问:“怎么不说话?”

丁嘉鼓起勇气说:“沉默是金。”

“操!”陈雄又怒了,“丁嘉你他妈能说人话吗?酒店里怎么回事啊,你没事去那种鬼地方干嘛?你是不是跟人开房去了?”

丁嘉十分心虚,想不到陈雄一句话就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可周肃正却不这么认为,如果真是苟且之事,又何必叫上云烟?

相较于陈雄的暴躁,周肃正的声音温柔而有力:“你的伤是怎么来的?服务员说有人用椅子砸了你的头,那人是谁?”

温柔是最危险的武器,丁嘉不敢吭声了,可众人目光紧逼不放松,丁嘉只好说:“我、我撞到头了,我失忆了,记不起来了……哇……”

陈雄上前扯住了他的双颊肉,使劲往外拉扯,丁嘉痛得大叫,泪眼汪汪向周肃正求救。

可周肃正却安安静静坐在床沿,并未出言阻止陈雄的暴行。

“你他妈倒是跟我们挺会偷奸耍滑的,有本事跟外人能耐去啊?死胖子!到底是他妈谁干的?!”此刻陈雄像个煤气罐,一点就燃。

丁嘉雪白的双颊被扯得通红,他揉了揉脸就是不开口。

站在一旁一言未发的云烟却突然一声冷笑,声音沙哑:“除了刘迪明,他还能包庇谁?”

丁嘉心中“咯噔”一下说不出话来,云烟真是个妖精变的呀!他天生就是克刘迪明的呀!

第十一章(中)

第4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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