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89节</h1>
风动树木的轻响之间,笼罩着宅邸的魔术结界外巡逻的蜂形使魔亦在振翅间发出细小的嗡鸣。倏地所有魔虫都改变了行进的方向,齐齐向着庭院的入口处飞去——
一片嘈杂的虫鸣之间,半空中魔力光粒聚集凝结,具现出两道身影。
——厄伽扶着迪卢木多,轻盈地落在了小径上。
小径的尽头站着一个身材矮小的佝偻老人。见此情景,他发出一声枯哑的怪笑,慢吞吞道:“跟我来吧。”说着慢慢转过身朝着偏路走去。
小豆不愿过多和脏砚答对,看了一眼已失去神智的迪卢木多,安静地跟上。
间桐邸地下虫库中的隔间中,有一间摆放魔术法阵的暗室,正是她被召唤出来的地方。脏砚以真言打开了暗室的门锁,随即离开了虫库。
地面上刻画着以蜿蜒狰狞的咒文构成的魔法圆阵。
小豆将迪卢木多放在阵中,刻画在地面的魔术秘字立刻亮起猩红的魔光,形成一片淡淡的光膜、包裹住英灵的身躯。
片刻之后,迪卢木多胸口和掌心的伤口渐渐停止了流血。
……
神思骤然脱离了混沌,迪卢木多猛地睁开了眼睛。刚要动作,胸口和掌心就传来剧痛,随即肩膀就被一只手按住了。
视野重归清晰。暗室昏暗的烛光勾勒出他身边人的轮廓——
迪卢木多张了张唇,方哑声道:“……berserker。”
——厄伽倚着一旁陈旧的器物柜,姿态懒怠地坐在他旁边的地面上。见他认出她了,才慢条斯理收回手,敲了敲地上魔光流动的魔术秘字,“最好别乱动。和这个中断连接的话,以你的伤势恐怕捱不了多久。”
碰触他肩膀时,她的手又沾染上几星血迹。迪卢木多这才注意到她的铠甲沾染了不少的污血,脸颊上也染上几点猩红,衬着腻白的皮肤撞色格外强烈。而她似乎毫不在意,还用沾血的手随便地理了理肩头因污血而缠结的发。
迪卢木多微有些涣散的目光凝聚了一些,缓声道:“无论如何……谢谢。”
她不置可否,细细地看了他一眼。“弄成这副光景还真是凄凉。saber的御主很会打算。”
“卑鄙外道……”迪卢木多哑声说道,“被贪婪蒙蔽本心,为了圣杯而不择手段,玷污骑士的荣耀……那种人的愿望,一定……会成为灾厄……”
她支起身,扶住他耳边的地面,倾身俯首看向他。
“既然这么愤怒不甘,”她缓缓抬起右手、悬在他眼前,“那么你想要亲手灭杀践踏你愿望之人,再和骑士王堂堂正正决一次胜负吗?”
手背翻转向下,指铠化作光粒消散。暗室之内,她手背上的蜿蜒的令咒泛起殷红微光。
“御主死后,我的手背上就出现了这个。现在和我缔结契约,你就能重返战场。”
迪卢木多微微动容,神色惊愕地看着她手上的圣痕。片刻后他敛起眉眼,再度沉默了。少顷,缓慢地摇了摇头。
“……不。”他轻声答道。“再继续战斗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随着灵核魔力的快速弱化,英灵的双眸益发暗沉空洞。
“我来到此世的初衷,是为了履行我从前未竟的忠诚与信义之道,为主君带来胜利。……现在,已经不能够实现了。”
即便身处末路,他的语调仍是沉稳而柔美的。鲜血浸透铠甲,烛火照出他如同雕塑般静美却苍白的面容轮廓。骑士静静躺在地上等待死亡,双眼的光芒逐渐熄灭,却透出一种极美之物即将陨落的异质美感。
“御主已经背弃了我。……我已经没有可以寄托给圣杯的愿望了。”
小豆微微眯起眼。
忠于主君、友爱兄弟、怜悯弱者,亦从不拒绝向他求助的女性,这个男人生前就具备着作为一名骑士一切优秀的美德。而这种一视同仁的温柔,恰恰又源自他内在近乎残酷的、难以被打动和说服的自矜。
用时间慢慢打磨这份自矜、将其软化是不可能的。……毕竟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那就只能将其拉下神坛,彻底粉碎了。
她收回悬在他面前的手,啪地扶在他另一侧耳边的地面,猛地俯下身!
她的长发自盔甲纷纷滑下,落在他胸口。距离近到几乎脸贴脸,迪卢木多不禁屏住了呼吸——
“从一开始就想错了啊。”她微微勾起唇。“还不明白吗?你的愿望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实现的。”
迪卢木多微微蹙眉:“……为什么?”
她悠然地沉吟了片刻,答道:“因为你所抱持的那份远古亡者的道义,从根本上就与现世之人的道义相悖。这时代荣耀一文不值,失败才是最大的耻辱。‘卑鄙’不称为‘卑鄙’,而称作‘机变’。再挑多少个新御主结果都是一样,他们是不可能理解你的——你也不可能理解他们。……可你若选择我,结局就会不一样。”
呼吸可闻,近到连她睫毛落下的浅淡阴影都可看清。烛火跳动间,她血红瞳孔中仿佛有恶毒的火苗跃动。
“因为我的道义与你相同,我的兵法从不会令我的战士蒙受耻辱。”
语声轻缓,却带着惑人的威压。
“……如果心底尚有未解的疑问,就由圣杯来裁夺吧。裁夺你的荣耀、愿望与令你疑惑的抉择。”
迪卢木多微微睁大了双眼。
寂静良久,直到吡啵一声烛火跳动;仿佛如梦初醒一般,他的手指蓦地颤了颤,神色复杂起来。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静待一阵后,倏地启唇道:“……汝之身听吾号令,托付吾之命运于汝剑。”
英灵念动真言的语声启动了禁制,魔力涌动、制造出旋转的风流。
“遵从圣杯的召唤,遵从这意志、这天理者,立时回答。”
手背的令咒亮起绽放出灼然的光芒,只等被契约者的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