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娘擦干眼泪,抚摸着陆缈的脸颊,“好孩子,辛苦你了,是阿娘对不住你。”
她几度哽咽,让陆缈更加揪心,她扑在文娘怀里掉眼泪,全然没有注意到她阿爹陆闵的闪躲和愧疚之意。
过了许久文娘出去做饭,陆缈拿着沾湿的破布给她阿弟擦脸,小孩子发了热,这温度怎么都下不去,陆缈想过用酒精的,可这年头酒贵,她们家更没有多余的钱去买。
就连打湿破布的水都用的是脏污的。
陆闵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背后,手搭上她的肩膀,闷声道:“阿缈,阿爹对不起你。”
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陆缈只当他是心疼,便道:“没事的,阿爹,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熬一熬总会过去的。”
身后有低泣声,陆缈不忍回头去看,没有任何一个父亲愿意在孩子面前掉眼泪,若不是真的太艰难,那样一个有鸿鹄之志的儿郎怎会落到这般境地。
“阿爹亏待了你,你放心,日后阿爹一定会尽我所能对你好。”然后补偿你,陆闵把最后一句话咽下肚子,决定瞒着陆缈,那些太过残忍的事情还是晚些到来比较好。
那一日,陆缈始终不明白陆闵的愧疚究竟来自哪里。
夜深人静之时,轻微的鼾声响起,陆缈做了一个特别美好的梦,她阿爹继续读书考中了举人,把他们一家带到县城里去,买了宅子,不漏风,不落雨,有吃不完的粮食,幸福美满的过了一辈子。
不求大富大贵,只求阖家安康。
耀眼的光芒继续笼罩着大地,依然是个没有雨的日子,村里头的人都骂老天爷不开眼,存心不叫他们好过。
今日还来了几辆分外华贵的马车,富贵华丽的不像样,这座大山村连牛车见的都不多,看见了话本里说的大户人家高门权贵坐的马车一个个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哪里还分得清马车是松木还是红柚木做的。
马车停在了村子东头的一大片空地上,为首一辆的窗里探出一只修长白嫩的手来,恰如书上说的指如削葱根。
那只手只是轻轻动了一下,好几个仆从便往村子各头跑。
直到被送到空地这边来,陆缈神智都有些混乱,她听见那些人和她阿爹说了话,她阿爹接过了那些人递过来的小荷包和两袋米,看都不曾看她一眼便把她推到门外。
那些人说:“你阿爹已经把你卖了,跟我们走吧。”
卖了是什么意思?是阿爹不要她了吗?
怎么可能,她明明那么听话懂事,她才十岁便会做饭洗衣,会照顾和她一样是孩子的阿弟,还会帮着阿爹上山砍柴,她这样的好孩子怎么会被卖掉呢。
她是个好孩子啊,阿爹说了的。
陆缈视线有些模糊,温热的液体从眼眶里滑出来。她看到了那辆华丽高大的马车了,好像和她梦里阿爹来接她时坐的那辆一模一样,梦里她很开心,现在好像开心不起来了。
恍惚间,陆缈又听见了很多声音。
父母的低泣声,孩子的哭喊声,周围的冷嘲热讽,仆从的嚷叫喝止。
是了,不止是她,还有好几个跟她一样大的孩子被卖掉。
那些人卖掉自己孩子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陆缈也不清楚,她有点遗憾,为什么她的父母没有来送送她,她不怪他们的。
家里要吃饭,阿弟要看病,她知道的呀。
陆缈心里安慰自己,看吧,她这么懂事,谁都喜欢她,连买孩子的人给她家的钱都多一些。
她听见了有些人的叫骂。
“你们什么意思啊!都是卖闺女,凭什么给陆家两袋米只给我们其余的一袋,不公平!”
原来这种时候他们还会想什么公平不公平吗?
陆缈身边的人拉了拉她的袖子,是阿回。
“你看,那是我阿爹,我阿娘死了他又娶了一个,我那后娘看不惯我,便撺掇我阿爹把我卖到楼子里去好给他挣些酒钱。”她说话时脸上的表情天真而自然,就像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卖了,要去楼子里当下等人一样。
可陆缈知道,她是难过的,因为她哭了。
笑中带泪。
陆缈拉过她的手,小声说了句:“没事。”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恶了,和阿回相比,她好像是要幸运一些的,起码她阿娘就不知道自己被卖了,如果她知道,应该会阻止的吧。
文娘确实不知道这件事,她醒来没有见到陆缈四处去寻,在陆闵的闪躲愧疚中她知道了真相。
寒意窜进心里,文娘撕扯着陆闵,大声哭喊:“你怎么能卖掉阿缈!她是我们的女儿,她那么可爱听话,你怎么忍心!”
被文娘打着,陆闵红着眼睛道:“文娘你听我说,我知道我畜生不该卖掉阿缈,可是咱们家最后的钱财都被抢走了,我们要吃饭,阿襄还病着,我们总要多些打算的。”
“而且那些人说了,只是把阿缈卖到大户人家去做婢女,她在好人家里当下人能够吃饱穿暖,不必再跟着我们受苦!我也知晓那人家的地方,日后我们也可以去见阿缈的。”
“切,做什么白日梦呢?”嗤笑声从门边传过来,陆闵抬头去看,阿回爹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道:“什么大户人家做婢女,那就是卖到歌舞坊里当下等人的,哦对了,便和你娘子差不多,以后都是贱籍了。”
如果说陆闵心存最后一丝侥幸是陆缈还能有个好去处的话,现在他连最后的希望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