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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科举文里的嫡长孙 第89(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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沥沥春雨下了一整日,仍没有要停的意思,裴少淮看着檐上暗沉沉的天,猜想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只怕是要足足下够几日。

等到入夜后,湿意寒意又深了几分,连烛火的光都是雾蒙蒙的。

有了基本判断后,裴少淮临时改变了原定的答题策略——只要雨水不停,他夜里便不再答卷,拢共就这么些题量,他有信心在白日里把题目做完。

夜里安静盖着被子,烘着炭盆好好歇息,睡不着也不打紧,主要是为了保暖抵御风寒。

夜里作答未必能提高文章质量,但感了风寒,文章质量必定急剧下降。

是以,当贡院各号舍烛火通明,学子奋笔作答时,裴少淮早早熄灯躺下,那独独暗下来的小号舍尤为显眼。

巡绰官以为出了甚么事,来来回回时,前去探看了好几次,发现裴少淮真是在安静歇息,便不再管了。

第一场考试的第二天,裴少淮均分了木炭,保证到九天夜里都有炭火,每每取暖时便顺道把干粮、水壶架在上面,热乎了再入口。

今日主要润色文章,很吃学子的笔力。有的人见解好,但言之不尽,词不达意,也难中式。

那巡绰官是个年轻的小武官,精力充沛旺盛,负责巡管这一排号舍,总喜欢背着手在过道里踱来踱去。

就像后世考场里有人在抖腿转笔。

所幸,考生们纷纷抬目望向他,眼里带着些幽怨,他便安静了许多,站在过道中间,通视全场,不再来回踱步打扰考生应答。

第三日的时候,考场里开始有咳嗽声。

一旦入场,哪怕是病了倒了,不能作答了,也只能先抬到专门的房间里,稍作照看,而不能提前出场。

哪怕是敌军攻城,只要没打到贡院来,会试都不会中断。

现在连第一场都没结束呢,这些咳嗽声不是好的征兆。

裴少淮叹息则已,却也只能先顾好自己,他抽出一条素色丝巾,围在了口鼻上,投入到誊抄卷子中。

闲腕走笔如涓涓,挥毫落纸如烟云,裴少淮写的虽是馆阁体,却也有自己的笔锋在,收笔时干净利索,整张卷子干净整洁。

日落时候,第一场考试结束,巡绰官配合着弥封官收卷。

这一夜,考生们不能离开贡院,也不能离开号舍,静待第二场考试开始。

二月十二日,会试的第四天,第二场考试开始。

最重要,故学子们多将精力付诸于第一场考试,字字雕磨,等到第二场开考的时候,过半的学子已经出现疲态。

裴少淮每日早睡,精神状态尚可,但因号舍狭窄无法平躺安睡,他只觉得浑身酸疲,关节处磨得生疼。

研磨砚台之余,第二场考试的题牌公布。

第二场要考“论”一道,三百余字,诰诏表内科一道,还有判词五道,今年外加算学题目一道,拢共八道题。莫看题量最多,实则第二场是三场当中难度最小的。

裴少淮最是关注算学题,顺眼望去,只见题牌上写着:“述勾股之数理,例举其广用。”意思是阐述勾股的算法、原理,再列举它的用途。

难度适中,且是半开放式试题,给了考生们施展的余地,并没有专门为难考生。

裴少淮心想,果然是久经朝堂官场的阁老,出题松弛有度,既达到了专程考算学题的目的,又不留让人诟病的把柄。试想,沈阁老若是出了一道极难的算学题,过于生僻,能解答者寥寥无几,不免会遭到敌派谏言弹劾,说他营私舞弊,故意出生僻题目。

沈阁老考算学题,只是为了告诫天下学子分余力学算科,而非为难他们。

裴少淮曾编过算学书稿,简述数理对他而言不难,例举时,他写道:“……勾股望测,以重表可兼测无远之高、无高之远……”随后列举了勾股定理在水利兴修、用兵攻城、城池土木中的应用。

随后是诰诏表一题,考察考生文体格式和文字运用,最为避讳写错格式开头、用错字词,誊写时又要注意“臣”字比“君”、“圣”字小一号,但有疏漏者,不论文章优劣,直接落卷。

会试的“诰诏表”题比乡试更难了一层,往往会指定某一场景让考生撰文,某个朝代某位名臣如何如何,请依此写公文一篇。譬如今年的“诰”题为“拟唐以张九龄为中书令诰”,考的是唐诰。

不仅要求四六对偶、文辞典雅,还要贴合古今事理,不得生搬硬套。

意味着考生不仅要熟识各朝各代的文书格式,还要通晓历史背景、明君名臣性情,才能将自己套入其中,写出贴合题意的文书。

这样的公文可比后世的难太多。

裴少淮专程练习过此道,亦知晓唐张九龄之功,遂沉思半刻,已有了腹稿,在稿纸上写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原任中书侍郎张九龄,肩大任而不挠,握御戍稳胜算,任人唯贤,荐才有功……赐中书令一职,嫡子嫡孙奉祀生员贰名……”

用词不在于华丽,而在于准确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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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题只需不出差池,鲜有考官会计较其优劣,便也就是说,不求极致只求无错。

裴少淮笔力功底醇厚,写出来的诰文自然也不会差。

论、诰、算三题已经完成,第二场还剩下五道判词题,天色将暗,裴少淮决定明日再做这几道题。

看到阴雨不停,裴少淮每日都会将干粮架在炭炉上烘一烘,等摸起来干硬无水后,再装回袋中系好,至于其他易潮易霉的吃食,他就没有办法了。

入夜时候,周遭有人架起炉子做饭,有香气传来。只可惜,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裴少淮都不善于厨道,于是打一开始就决定只带干粮肉脯干菜。

夜半时候,号舍后边,隔了好几排的位置,先是传来案板崩塌之声,随后无规则的挣扎摩擦声,最后陡然大声喘叫,没几息便渐渐衰弱下去,那案板上笃笃笃,笃笃……直至无声。

裴少淮惊醒。

又见巡绰官带着武差抬着担架而来,很快低着头抬走。

裴少淮心跳漏了半拍,倒不是畏惧或是震惊,而是事实发生了身前,自然而然生出的一股寒意。他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不去想此事,并非全为了调整答题状态,而是——不去想不去议,是旁人留给逝者的体面。

翌日,阴雨停了大半日,贡院里仍然湿漉漉的,但体感暖和了不少,有些本已病恹恹的考生,恢复了几分气色。

大家都盼着这雨可以停下来。

裴少淮开始做判词题,按往日练习的速度,这几道题他半日便能完成,离第二场考试结束还早,他可以慢慢写。

题目为:其一,磨勘卷宗;其二,隐蔽差役;其三,禁止迎送;其四,擅调官军;其五,贡举非其人。

因会试是为了遴选朝廷官员,故考律法时偏重于考官法,而不似乡试那样偏重户婚、贼盗、斗讼、捕亡、断狱等民法。

这其中最难的应属第五题,“贡举非其人”,意思是——每年举荐送到国子监的贡生,出现人与名不相符,或冒名顶替,或张冠李戴,或私下买卖。与后世屡屡爆出的新闻相似,某某顶替谁上了大学,用谁的资格做了某事,数十年后两人人生大相径庭,天壤之别。

如何处罚,大庆律中有明确的规定。

难不在于分析,而在于如何在两百字内把所有的刑罚列举全。裴少淮酝酿后写道:“已除授者,发边卫,未除授者,充军终身……”这是对当事人的惩罚,分为事已成、事未成两种。

冒名顶替,可不止革除身份而已,是要流放的。朝廷视国子监生为人才产地,岂能容忍“贡举非其人”,若人人效仿之,举荐还有何用?

除此以外,还有举荐的官吏、受贿者、知情者、失察者,皆有章法可寻,按规发落。

题目只有数个字,牵扯的律法可不少。

第六日天蒙蒙不见日头,主考官以水漏计时,檐上掌灯前,一声锣响由贡院中央传出,四角又有武差响应同时敲锣,全场皆鸣,第二场毕。

裴少淮收拾吃食时,发现肉脯、干菜虽未生霉,但已经软塌塌,表面有些水渍。

他是不敢再吃了。

幸好,那一袋干粮每日烘烤,并没有变质,硬是硬了些,但可以饱腹扛饿。几个沙皮梨一直放在案板上,也没有变坏。

裴少淮掂了掂一块干炊饼,为自己倒了杯茶水,坐下来细吞慢咽,甚至顿生了在号舍里察观天景的雅致——阴云密布,蒙蒙而茫茫。

他颇为庆幸,已经过了六日,身子无虞,可以顺利考完全场矣。

号舍内其他学子亦是如此想法,纵使是已经感了风寒的,只要前六日没有倒下被抬出去,剩下这三日挨一挨就过去了。只要有了盼头,精神头都充足了几分。

裴少淮披着被衾入眠,心里也有了些别的盼头。

二月十五日,第三场考试开始,试策文五题,考察学子对国计民生的观点看法,出题之处广泛,古有历史,今有时事,上有天文,下有地理,山川湖海,皆有可能化为题目来考察学子。

到了会试这一层级,策问文章愈发受考官重视,一来策问考得杂而全面,最易体现考生的为官本事,而非考察之乎者也而已;二来殿试中只考策问,考生若是连会试策问都答不好,又岂有参加殿试的资格?

科考并非只是考些虚的东西,其实策问可以考很实的题目,关键在于主考官如何出题。今年沈阁老出的题目就很实在,与民生治理相关甚紧。

譬如其一问:“西南疆诸郡常有地震,毁民舍压损人,而天谴妖言四起……咎其何由?”策问地震的成因,如何治理赈灾时的妖言四起。

天灾人祸时,百姓口传“妖言”而生惧意,有人借此机会,揭竿而起,顺势生乱,历朝历代都有这个问题。

裴少淮自然知晓地震的真正成因,却不能直接写出来,否则,恐怕会被判为“引用谬误杂书”或是“无典籍之异想”,他需要从现有的书籍中找依据去阐述,裴少淮最终想到了《周易》。

《周易》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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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道变盈而流谦”,认为地壳不是静止的,而是可以盈流的。

这应该是最贴合真正成因的说法了。

裴少淮下笔破题道:“地道盈流而天人感应,奉法循理而消灾弭异。”前一句阐述地震成因为地道盈流,导致天地异动,可以感应到;后一句则为赈灾的要义。

裴少淮认为,赈灾不在于消除妖言,而在于上下同心,迅速将灾民安置好,如此的话,妖言自然不攻自破。最怕的是本末倒置,一味去镇压异言,忽略了赈灾,反倒让百姓心间更生恐惧,听信了妖言。

他润色语言,仔细将自己的观点一股一股地书写下来,完成了第一题的初稿。

其二题又问:“大庆地大,四境相距甚远……议水陆交通。”

这一题考的是学子们的见识。

在大庆,地图画得不准且稀少,还是军机重物,非高官将领不得见。没有见过地图,又没有实地游学过,单凭书中几江几河数个字,如何能通晓全局?

这题没有什么破题的妙法,只需将自己所知所识写明白,再列举纵横交通于民于国有何大用处即是。

裴少淮最后收笔写道:“……水浮与陆走,交相配合。”文章中涉及东临沧海海运,胶州可至百粤,又有京杭运河,足以贯通南北……诸如此类。

三日已过,最后一场考试结束。掌卷官和弥封官,加之监守官,三官一并收卷,逐一弥封盖章,才会收入箱中,送到内帘。

裴少淮走出号房,缓缓伸展了一下筋骨,放眼望去,能坚持到最后的考生皆松了口气,陆陆续续从号舍里出来。

不管结果如何,能考完已经不错了,对得起过往对得起自己。

五千余人只取三百之数,杏花开时,自见分晓。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总算是考完了。

回到府中,裴少淮胃口甚好,却不敢吃得太多太杂,吃了些羹汤粥食等易消化的。

随后沉沉睡了一觉,天亮鸡鸣不能闻,快到晌午时候,眼缝迷迷糊糊察觉到窗外已经大亮,裴少淮这才起身穿衣。

长帆一直守在门外,听到动静赶紧准备洗换的热水,叫灶房端来吃的。

等裴少淮吃完早午膳,林氏过来看看儿子,顺道叫人把裴少淮在贡院里穿的用的衣物器具拿走处理,取个好兆头——春闱顺利上榜,旧物件没有用了,要弃掉。

“且慢。”

裴少淮走过去,取出那方叠得整齐的被衾,才让嬷嬷将旧衣服拿走。被衾上一撮撮的丝绒,是手工一针针缝上去的,针脚又密又实才能保证丝绒不落,做这么一张八尺见方的被衾,需要耗不少的心思。

从元月十五上元节到二月上旬,期间不过半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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