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杨简还没说一个字,外面匆匆走来一位仆人,手里拿着一份拜帖,过来交给宫九鹰道:“老爷,外面来了一位尼姑,前来求见。”宫九鹰道:“是个什么样的尼姑?”
那仆人道:“这位尼姑身材很高,又很瘦,只有一条手臂,背上背着一把宝剑。”宫九鹰心头一震,道:“就她一个人吗?还有没有别人同行?”
那仆人道:“没见有人同行,她只说老爷看了拜帖,就知道她是什么人了。”
宫九鹰挥退仆人,打开拜帖一看,但见拜帖里没写一个字,该写字的地方,画着一支正在凌寒独放的梅花,画法工严,梅花之间,一枚红色的掌印栩栩如生,不禁失声道:“梅花神尼?”
原来武林中有传统的青城、昆仑、华山、武当、天南、点苍和龙门七大剑派,唯华山门下以女弟子居多。华山自太白神尼接掌门户以来,门下人材虽然并不兴旺,但也决非可任人小觑。太白神尼乃是和虬髯客红拂女同一辈分的一派宗师,择徒极严,就算被她看中引入华山门墙,也要做够十年苦役,严加考察,才能登堂入室,成为正式弟子。太白神尼去世后,她的弟子梅花神尼极少在江湖露面,择徒之严,更过乃师,天下可谓无人不知。
梅花神尼最后一次露面江湖,乃是一人一剑,尽歼太行山三十九寇。那一战可谓惊天动地,武林中几乎无人不知,在那一战中,太行山三十九寇尽数被杀,名震一时的“太行山骷髅帮”灰飞烟灭。但梅花神尼在那一战中也受了极重的伤,几乎不治。从那之后,江湖上但闻梅花神尼之名而不见其人,她的拜帖,上面只画着一支梅花和一枚红色的掌印却是天下人所共知。此刻,这年近古稀的梅花神尼正手扶拐杖,身形佝偻地走到了会客厅前。这老尼一张干枯瘦削的脸上,有一道极为显眼且令人触目惊心的伤痕,一双眸子开合之间,精光暴射。她脸上毫无表情,全身上下纹风不动,像是一尊冰冷的石像。她身子极高极瘦,一股说不出来的威严,隐隐从身上发散开来,无论谁只要看她一眼,都会情不自禁地矮一截,霍紫鸢天真浪漫口无遮拦,见了这老尼,也不禁后退了一步,站到了裴继欢的身后,不敢多发一言。
宫九鹰拱手道:“是梅花神尼大驾光临?”
传说梅花神尼自入江湖,只在江湖中出现过三次,三次出现,都一无例外地掀起一片血雨腥风,天下但闻梅花神尼之名,无不悚然心惊。
那老尼只是点了点头,扫了一眼众人,并不说话,好久才道:“哪一位是杨白眉的弟子?站出来叫我瞧瞧?”声音沙哑,似乎不像是人说出来的话语声音,怪异之极。裴继欢颇觉意外,道:“在下就是,请问老前辈有什么指教?”
那老尼袖子忽然动了一动,宫九鹰大喝一声:“小心!”那老尼袖中登地一声,弹出一口短剑,那口短剑犀利无比,其薄如纸,满身青气,剑光微微一颤,反手一剑,向裴继欢胸口刺了过来,而这时,裴继欢的紫霞剑只够拔出一尺多长,那青光闪闪的短剑须臾之间已指到了裴继欢的双眉之间。
双眉之间是印堂死穴,极为重要,但宫九鹰在左,尊胜法王在右,两人同时发掌,抵挡那老尼的剑招,只听啪、秃两响,宫九鹰一掌击在短剑剑身之上,把短剑的剑尖迫移了三寸,尊胜法王和那老尼交了一掌,两种不同的内劲相撞一处,发出的声响不是一般的砰砰之声,而是“秃”地一声。三人身形微晃,各自退后半步。裴继欢身形微微一颤,无形中带着霍紫鸢,退了三步。
以武功而论,宫九鹰和尊胜法王皆非弱手,也许比梅花神尼稍高些。
好一阵剑气逼人,一闪而过。裴继欢慢慢道:“晚辈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前辈,前辈为何想要晚辈的命?”“命”字话音刚落,梅花神尼身形又是微微一动,竟从宫九鹰和尊胜法王两大高手双掌之间硬生生挤了过来,剑光如练,刷地一声轻响,锋利的剑尖再次指向裴继欢咽喉。这一招不但快而且狠,一出招就是要命的杀手。裴继欢把霍紫鸢推在一边,双掌错处,身形骤转,让开了这夺命的一剑。但见梅花神尼手拄拐杖,一手使剑,剑风破空之声“嗤嗤”不绝,剑锋所及,几乎没有留下可供闪避的空隙。
但裴继欢已看出对方志在夺命,身形晃动,在对方剑气漫天之下,施展出了禹王神剑中的轻功身法,身形游走,梅花神尼的剑快,他躲得更快。梅花神尼一剑刺出,剑法突变。她出手固然迅急狠辣,剑法也并不见什么奇妙之处,但此刻她剑法一变,剑光绵密如丝,滔滔不绝,不但招式奇幻无比,而且身周上下,毫无破绽可言。裴继欢年少胆大,目光余裕之下忽然看见梅花神尼剑法中露出了小小一个空档,进攻的时机一闪即逝,当即蜷起中指振指一弹,啸地一声,梅花神尼短剑居然微微一偏,绵密的剑式忽然一滞。但见梅花神尼短剑斜出,剑光若有似无,出手似快似慢,剑路似实似虚,竟是毫无声响。青城、昆仑、华山、武当、天南、点苍和龙门七大剑派并驾齐名,剑法各有所长,但以剑法精妙而言,华山剑派的“折眉剑”却是鹤立鸡群,自成一家,其剑法凌厉霸道,既有“折眉”之意,剑法的原旨便是让人“折服”,低眉顺眼,甘心折服,剑法使出,宛若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无招可破。试想对手既然无法摸清剑路和招式,又谈何防避招架?
连接了这几招,裴继欢已然深知其中厉害,自然难免吃惊,一惊之下,心神微微一动,梅花神尼续招己跟着刺出。只见她剑光飘忽到极,如分花拂柳,赫然正是“折眉十路”中的一招“灞桥烟柳”!但见剑光如山如海之下“当”的一声,裴继欢直退出七八步,若非他下盘坚稳,几乎难免就要仰天跌倒。
梅花神尼连攻十三剑,居然奈何不得这年轻小伙子半分,简直令人不可思议。按说能在天下知名的“折眉剑”下走过七招的,放眼江湖,大概屈指可数,扛得过“折眉剑”十三招全身而退,数来数去,也许四大宗师红拂女、觉远上人、傅青衣、符一疑可以做到。
但见剑气一收,梅花神尼仍如一位病弱孤残的老婆婆一般,手拄拐杖,颤巍巍伫立当地,微微点头道:“很好。难怪可以跟我的记名师侄斗到两百招上下还能游刃有余,原来是两大宗师的亲传衣钵,怪道,怪道。”裴继欢的胸前肌肤其实此刻已被对方凌厉之极的剑气割得宛若针刺般隐隐剧痛,脸上却装得恍若无事,拱手道:“晚辈有幸一见华山绝学,何幸如之。”
霍紫鸢道:“裴志?”
梅花神尼点了点头道:“没错。他算是我名义上的师侄,他的师父是我最小的师妹名叫胡雪珍,而我这个师妹,居然嫁给他做了他的女人。”
霍紫鸢睁大眼睛道:“那岂不是乱伦?”
鲍东河道:“我的头早就晕了。”
裴继欢自是大感意外,道:“大师想必是为了令师侄而下山的?”
梅花神尼:“‘折眉十路’和‘折眉剑’法乃是华山派不传之秘,等闲身份别说学它,就是看上一眼,已算僭越。而现在居然被毫无相干的外人知道了,贫尼身为华山掌门,不能不管。”
霍紫鸢恍然道:“对了,我想起来了,原来杨谦那小贼用的就是和大师一样的剑法,只是他学的只是片鳞指爪,而且招数之间尚自无法连贯,不过似乎裴志学到的也并不多。杨谦和裴志都练了同一种剑法,难怪我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杨谦的剑法了!”
裴继欢道:“可否容在下妄自揣测?”
梅花神尼道:“你倒不妨说来听听。”
裴继欢道:“‘折眉剑’不说在江湖鲜见,就算听到它名字的人也不会太多,能惊动梅花大师亲自下山,晚辈推断大概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贵派的‘折眉剑’心法秘笈已然失窃了。除此原因之外,晚辈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事情能令到好像大师这样的隐士轻易出山。”
梅花神尼微微一点头,道:“不错。张红拂和杨白眉的弟子,果然非同凡类。”
裴继欢微微躬身道:“晚辈在想,大概这门剑法的内功心法,应该是从大师手里失窃的,是吗?”
梅花神尼又点了点头:“符真人(龙门剑派符一疑真人)让我来找你,果然有其道理。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居然聪明绝顶。不错,这份心法的确是在我的严密看管之下,有一天偶然失窃的,而心法失踪,正是因为我那不成才的师妹半夜来访的缘故。为此我追到我师妹家里,捏碎了她的琵琶骨,将她严厉拷问了一番,却是毫无所获。”
几人不禁面面相觑。
世传梅花神尼处事手段毒辣,虽为正派门下,因为手底不留余地,多年来颇遭武林同道的诟病,裴志的妻子是她的师妹,依然被她废了武功折磨得死去活来,为的只是拷问“折眉剑”心法的去向下落,其手段惨厉,也就可见一斑。尤其霍紫鸢听了,背心直冒凉气。
折眉剑固然乃是难得一见的独门绝技,要将它练成,又谈何容易?正如梅花神尼所言,就算她穷尽毕生之力,也不过练成了折眉剑法的大约八成上下。但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和这么高超的身手,能在江湖中神憎鬼厌的梅花神尼眼皮子底下将折眉剑心法偷走而且丝毫不着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