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喜这般文绉绉地说话,然看这气氛,比起翘个二腿子,告诉他“大兄弟,给个面子别查了”,这种看似话中有话的套路,显然更有效些。
如今看到他陷入犹豫,也不枉她连夜备好的这段说辞。
“你不惜将新桐绑到此处,让我一人前来,就是为了让我收手?”
“不然呢?”她不由好笑,“沈少侠,红影教可不是你们剑宗,本座今日不是来同你讲道理的,你管这个闲事,可要想清楚后果,此处湖水深得很,本座只需一镖,便能送你妹妹去喂鱼,你自个儿的妹妹,她有多少能耐你比本座清楚,你从亭子里游过去,她怕是已经淹死了……”
她指了指数丈开外,被置于湖水之上的沈新桐,随手一镖,便削得那根竹竿猛一摇晃。
沈新桐吓得都快哭了,又急又慌地望着沈虽白,口中呜呜,却喊不出一句话来。
“十一!”沈虽白面色一沉,“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笑得很是灿烂,在他茫然的注视下,气定神闲地收走了棋盘上连成一排的五枚黑子。
围棋她下不来,至少五子棋还能拿得出手。
世上棋局有千万,而她眼下压根无所谓如何走下一步,取己之长,攻敌之短,能赢就成。
“本座要你将此前查到的所有关于此生阁和护国令的线索都交给本座,从此远离此生阁,远离琼山。”她一字一句道。
闻言,沈虽白一僵,不动声色地握紧了袖下的几张纸。
来之前,那封血书上的的确确写着,让他将近日所查前来,她显然早有预谋,他盯上此生阁的同时,她竟然反过来利用剑宗的势力去查护国令。
“那块牌子本在玉衡庄中,堂堂剑宗,门下竟私藏着朝廷的兵符,这可是件了不得的事。”她眼中含着笑意,“沈少侠,交出来吧。”
她受够了那辣鸡系统的权限限制,一无所知不过是苟延残喘,她能感觉到,再这么得过且过下去,她不过是重蹈顾如许的覆辙,保不齐哪一日就会被杀。
能杀死顾如许的人,对付她,自然也不在话下。
她不可能躲一辈子。
她承认这次的确利用了沈虽白,在武林中,剑宗的能耐与威信远远超乎她的想象。沈虽白身为剑宗下一任宗主,系统定的男主,浑身上下哪哪都是光环,他只要有心,金手指还不是说来就来?哪里像她这般费事。
既然沈虽白能查,她为何不借此机会,弄清楚顾如许的死与这块铁疙瘩到底有没有关系,也好未雨绸缪。
然眼下,沈虽白真到了眼前,她都能看到他袖中紧握的那几张纸,这心里却有些发虚。
“你真的只是想查护国令的底细吗?”沈虽白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怔了怔:“……什么意思?”
“此生阁近半年来,账目出入皆令人咋舌,夜半时分,亦有数车兵器运入阁中,玉衡庄掌握着青州各处市井往来,这些都是剑宗弟子亲眼所见,十一,你离开剑宗时说过,我帮不了你什么,可你这些年又做了些什么?我一日不查,便一日不知。”他将手中的一叠纸放在石桌上,目光却始终落在她身上,“我可以将这些线索交出来,也可以收手不再查此生阁究竟意欲何为,换新桐平安,但当年铎世子送你入剑宗门下,其用意多半是希望你远离朝堂纷争,这五年你便是心有不甘,也当理解世子的良苦用心,不再让自己深陷其中,你可有想过,今日你看了这几页纸,今后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顾如许心头咯噔一声,盯着那几张纸,陷入了沉默。
自被行刺那晚之后,她便时常会梦见那些身首异处的人,梦里血流成河,最终归于寂静无声。
她是怕的,怕自己会与这样的场景扯上关系。
江湖门派再怎么能耐,跟朝廷作对,又有几个能全身而退?
可越是怕,就越是好奇,人似乎总是这样矛盾的生物。
她最终还是决定查一查那块铁疙瘩,查一查当年震惊朝野的宁国公谋反案。
而沈虽白,恰在此时送上门来。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将手放在了那些纸上,仿佛握住了这一生最大的谜的答案,心口噗通噗通地跳了起来。
“十一。”沈虽白看着她将那叠纸折好收起,想拦都拦不住,“你可想清楚了?”
她郑重地点点头,静静望着他:“我自己选的路,没什么可后悔的。”
她不是在为任何人讨回公道,她只是觉得,如果迟早有一天她会忘记从前的自己,彻彻底底变成顾如许,那时候,若是连顾如许因何而死都云里雾里,她这一辈子,怕是白活了。
看了这几页纸,她至少有了选择管不管这闲事的权力。
“听闻剑宗弟子一诺千金,沈少侠今日既然答应了本座不再插手,今日本座就不再为难沈姑娘了。”顾如许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支短哨,吹了三声,“本座已命人将沈姑娘放下来,沈少侠现在可以把人带走了。”
“……好。”他望着竿子上的沈新桐,犹豫半响,没有再劝她。
他认识她七年,若是劝有用,又怎会走到今时今日这等地步。
走出亭子之前,他忽然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她:“你若有难处,便写信告知与我……”
顾如许斜了他一眼:“你我已经不是师兄妹了,沈少侠。”
说罢,她便看见数月以来,她印象中颇为温柔顺从的沈虽白,惹她生气还颇为无措的沈虽白——他有些笑不出来了。
他似是疲惫至极地叹了一声。
“十一,你好自为之。”
她看着他走出亭子,朝湖东面走去。
沈新桐从竿子上下来后,便会被放在湖东边的河床上,他们很快便会离开这里了。
她筹谋了好久,才借着他的手,查出了这些线索,可如今看着手中费尽心思得来的一摞纸,不知为何,心里却有些不好受。
沈虽白这一次,好像真的生气了。
想想也是啊,被从前的小师妹当枪使,费尽周折原来不过是在别人的算计之中,她承认她这回使了点手段,还绑了他的亲妹妹,将人困在湖上要挟他,换了谁能受得了?
诚然正邪不两立的道理自古便有,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总会疼。
沈虽白饶是再好的脾气,也并非没有底线之人啊。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次真有点过分。
“不然还是允许他以后来琼山吧……”她嘀咕了一句,扭头却瞥见另一边的密林中有数道银光忽闪而过。
夕晖之中,晃花了她的眼。
她心头一紧,看了看尚未从竿子上下来的沈新桐,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