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进屋和薛姨妈打过招呼,在贾琏的介绍下,拜见了霍家父子。介绍到霍青的时候,宝钗大大方方的对他施了一礼,而霍青则紧张的头上都冒出了冷汗,想要伸手去拉宝钗,旋即反应过来觉得不妥,又赶紧把手伸了回来,整个人都变得同手同脚了。如果说刚才霍青因为看宝钗而看傻了把茶杯摔了,大家因为事前没有注意,只以为他是不小心,那么现在他的表现则让众人明白了缘由。顿时,薛姨妈看着霍青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而贾琏和落春则是一脸的玩味,觉得事情很好笑。当事人宝钗则一脸仿佛事不关己的平静,见过霍家父子之后,就托词转身离开。霍青伸长了脖子痴痴地望着门口,连柳湘莲和他说话都没反应,还是他父亲看不过去,使劲拉了他一把才把他的魂叫了回来。只是人虽然在这边,但是心却随着宝钗的离去而飞走了,之后的闲聊过程中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落春在一旁听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走了出去。到了屋外,她抬头看了一下太阳,见时值近午,因为霍家父子,想来是要留饭的。一共九口人的饭菜,要宝钗一个人忙,未免有些吃力,所以落春到厨房准备帮忙。进了厨房后,发现宝钗已经将菜买了回来,这次不同于柳湘莲他们在薛家吃的那么简陋,很是丰盛,鸡鸭鱼肉非常齐全,看着这明显的差别待遇,落春不由得吐了一口气,笑了一下,然后将袖子挽了起来,帮忙收拾起东西来。
虽然落春表情只是轻微的变化了一下,但是还是被宝钗注意到了。她叹了一口气说道:“还请六妹妹见谅,家计艰难,你和琏二哥也不算是外人,因此也就没有打肿脸充胖子,因简就陋。霍先生他们是客,而且只留这么一餐,若是太寒酸了,可就是我们这做主人的招待不周了。”
听了宝钗的解释,落春嘴角抽搐,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和贾琏不算是外人,她还可以理解,柳湘莲怎么就不算是外人了?而且人家还是帮你们薛家来办事的,连霍家父子都是他请来的,这样的话,不是更应该盛情招待吗?难道就因为是一顿饭和很多顿的区别?……落春虽然心有不满,但是有些话她到底不好说出口,毕竟她和柳湘莲什么关系都没有,不好为他抱不平,因此神色淡淡的说了一句:“我明白。”再不开口,只是低头干活。
凉菜做好,薛姨妈和贾琏请霍家父子入席,连带着柳湘莲,五个人开吃起来。虽然是“食不言”,但是国民还有个习惯,就是喜欢在酒桌上谈事情,因此落春在上菜的时候,就听到柳湘莲作介绍,请霍家父子走镖,保流放的薛蟠安全,顺便护送薛姨妈和宝钗两人一起。
霍青听了之后,迫不及待的答应下来,一个“好……”字刚说出口就被霍镖头打断,他面带难色的说道:“柳二爷,不是老汉我把生意往外推,实在是这门生意不好做。”叹了一口气说道:“关于流放这块的猫腻柳二爷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走镖的,讲究是和气生财,不管是道上的,还是官面上的,都不想得罪。我们要是接了这趟镖,就等于是从人家嘴里抢食吃。这薛太太和薛姑娘都是女子,护送她们去流放之地,这一路山高水长的,因为队伍中没有男子跟着,就只能由女镖师贴身护送。柳二爷你也知道,这碗饭不同于其他,所以吃这一碗的女镖师少之又少,我们镖局就有数那么那几个女镖师,实在是腾挪不开。”
柳湘莲听了霍镖头的话,苦笑了一下,他也知道这事不好办。镖局最不愿意接的就是这样的生意了,因为不仅可能会得罪官面上的人,而且不好要价。因为这其中买通官面上的人到底要花多少钱谁也说不准。镖局是预先收钱的,而这边,除了出发之地,还有这一路上沾手的官吏以及流放之地的这些官吏都要打点,谁也猜不出这些人的胃口有多大,结果,一路辛苦不说,倒赔也是有可能的。所以除非在官面上非常吃得开的大镖局,不然轻易不肯接这样的买卖,因为不仅费时费力,而且是否赚钱都拿不准,实在是不值。至于女镖师这块,霍镖头所言不虚,因为世道对女子的限制,所以就算贫苦家女子为了生活而抛头露面,但是天南地北的跑做镖师的女子还是屈指可数。但是越是稀缺,生意越兴隆,因此人手不够是经常的。这种情况下,镖局自然紧着轻松而又赚大钱的镖来接,像护送人远行这种,对镖局来说属于耗时长赚钱少的镖,很少接。
柳湘莲虽然不做镖师,但是对这个行当里面的事情还是知道一二的,因此说道:“我也知道让霍镖头为难了,不过关于薛家公子,官面上的事,这边我们都打点好了,之后的行程我们也预备了一部分银子,只是不知道够不够用。因此你们镖局只要保证薛公子的人身安全就行了,没什么其他的花销。至于薛太太和薛姑娘这里,我想着你们不是往西北送一批药材嘛,因此让薛太太和薛姑娘搭个顺风车,放心,虽如此,但是银钱绝对不会少了你们的……”
“柳二爷,这不是银钱的事。不是我推脱,这个顺风车并不是那么好搭的。我们这一行都是大男人,薛太太和薛姑娘乃是女子,她们这一路总不能一直躲在车上不下来吧?老汉说句实话,你们可别见怪,薛姑娘生的好模样,若是跟着我们一群大男人上路,绝对是招灾惹祸的根苗。”如果这趟镖只要保证薛蟠的人身安全都可以,霍镖头觉得还可以考虑。但是对柳湘莲所说的让薛家母女撘顺风车的想法则敬谢不敏。开玩笑,一群大男人好几个月不闻“肉”味,薛姨妈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就够勾人的了,再加上宝钗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把这两人放到他们的嘴边,这不是诱人犯罪吗?霍镖头可不敢冒着险,他可是知道,自己这帮子手下道德操守可没多高,有些人正职是镖师,但是偶尔客串强盗,“黑吃黑”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所以万一出个什么事怎么办?
落春将菜送到席上摆好之后就退了出去,并没有听到后面柳湘莲还有薛姨妈以及贾琏是如何和霍镖头说道的。她只知道等宝钗将一道红烧肉烧好,盛了出来,她端上去的时候,就听到薛姨妈在询问霍青尚未婚配之后,开口和霍镖师说,要将宝钗许配给霍青。听到这个提议,落春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没把手里的盘子给丢出去,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发生了什么,怎么来了这么个神转折?
说句实话,之前霍青在宝钗露面之后看傻了的时候,当时落春也是看在眼里的,觉得很是好笑,虽然她心中没有什么“癞□□想吃天鹅肉”的想法,可是她也没把这两人联系到一起。薛家如今已经这样,也讲究不起什么身份地位和门第了,所以这两人之间倒不是天差地别,只是就好比天上飞的鸟和水里游的鱼,根本不是一路。可是如今却……
看着薛姨妈说出要把宝钗许配给霍青这话,霍青狂喜,顿时眼巴巴的看着父亲,霍镖头虽然无视旁边儿子的白眉赤眼,并没有一口答应,而是捻着颌下的短须不语,但是落春能看出他眼中的意动。看着薛姨妈让贾琏去请媒婆,找纸笔,写婚书,似乎要把婚事立即定下来的样子,落春赶紧把手里的盘子放到席上,急急的跑到厨房去给宝钗报信去了。
☆、第140章
落春在往席上端菜的时候听到薛姨妈要将宝钗许给霍镖头的儿子霍青为妻,而且为了表示所言不虚,甚至马上让贾琏帮着张罗,给两人写下婚书,将亲事定下。落春知道,在这个时代,女子只要定亲,就等于把一辈子交代出去了,哪怕是定给阿猫阿狗,只要对方要娶,就必须得嫁,基本上没有女方反悔的余地,所以才有了那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扁担抱着走”这句俗语。
对霍青这个人,落春没什么意见,但是如果作为宝钗的丈夫,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亲眼看到薛姨妈是郑重其事,非常严肃把话说出来,她一定以为是个玩笑。因此她忙忙的跑回厨房将事情告诉宝钗。将事情说给宝钗,然后一把拉过宝钗,拽着她就往外走,一面走,一面说道:“宝姐姐,姨妈糊涂了,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哪能这般儿戏。快,快跟我走,到上房去……”
宝钗被落春拽着走了几步,身形停下来不动,伸手拨开落春拉着她的手。落春回过头诧异的望着她,只见宝钗低着头,眼帘垂下,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和眼中的神情,只听见她曼声斯语的说道:“六妹妹,又在瞎说,幸亏这里没有别人,不然岂不被人笑话了去。婚姻大事,从来就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哪有我们置喙的余地?”转身走到瓦罐前,掀开盖子去看熬的鸡汤去了。
落春看着宝钗这么平静,有些目瞪口呆,哪怕在她来的那个时代,也有“女子嫁人等同于第二次投胎”这个观点,更何况在这个男尊女卑,“以夫为天”的时代。当然,落春不是说霍青不好,只是薛家现在再怎么落魄,宝钗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如果不是因为薛蟠闹出了打死了人这一桩事,她是要被送进宫去的。虽然后来断了青云路,却还有个侯门公子的贾宝玉做替补。
凭心而论,除了出身商贾之家,在“士农工商”这个论掉的社会中,说起来她的家世上差些,宝钗其他方面都是极出挑的,不然,王夫人也不会将她推出来跟黛玉打擂台了,毕竟黛玉可是世外仙姝、,不是一般二般的女子可比的。霍青同宝钗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一个是天上云,另一个就是脚下的树根,两个人不管怎么看那也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去,偏偏却结成亲了。宝钗这般的人才,嫁给霍青这样一个粗脚汉,不免让人有珍珠落在泥里之叹。
“母亲一向疼我,想来是看准了人才把我许出去的。”宝钗随口说了一句,然后拿着汤勺从瓦罐里舀出一勺汤,盛到碗里,递给落春,笑道:“好了,你也别瞎想了。来,帮我尝尝这汤,看看味道怎么样。”
落春和宝钗的感情并没有多好,刚才她之所以急着拉宝钗去上房,完全是因为被宝钗的婚配给吓到了。虽然曹公未写完,后面姓高的续书只能当做同人来看,不过根据后人的猜测,四大家族败落是一定的了,但是宝钗的归宿,大部分人还是认同她是嫁给了宝玉了的。从宝玉到霍青,画风变化太快,落春一时接受不能,而且这可是被誉为“高士晶莹雪”的。
不过这会儿落春见宝钗神情这么平淡,一副八风不动,安之若素的模样,反倒衬得自己“皇帝不急太监急”了,她的心也平静了下来。接过宝钗递过来的汤碗拿起调羹尝了一口,汤一入口,顿时皱起了眉头,忙不迭的吐了出来,又赶忙拿清水漱口,这才说道:“宝姐姐,你这是放了几遭盐呀,齁死个人,莫不是打死卖盐的了?”
宝钗闻言愣了一下,赶忙自家也尝了一口,呸呸的吐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对落春笑了一下,解释道:“是咸了。刚才忙忙叨叨的多放了一次盐。”说着赶紧拿瓦罐从灶火上一出来,将里面的肉盛出来,往汤里面加东西想办法弥补。
让宝钗这么一说,落春这才想起,哪里是多放了一次盐的事,她才刚进来和宝钗说她的婚事的时候,宝钗手里正拿着盐罐准备往汤里放盐呢,听她说话的时候,手里不知不觉的从盐罐里舀盐往汤里放,不知道放了多少,那分量就是再炖十锅汤也足够了。等落春拉着她往外走,她不肯,回头看汤的时候把刚才才往汤里加过盐的事给忘了,又加了一遍盐,这么加下来,以至这汤最后已经咸得没法喝了。偏宝钗一点都没有觉察,从中可以看出其实她内心对自己被许亲这件事还是不平静的,只不过是面上掩饰的好罢了。
就在宝钗和落春在厨房里忙乱的时候,贾琏已经将媒婆找了来,婚贴和婚书也立就了,宝钗和霍青的这门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或许宝钗在刚知道消息的时候,心情有过起伏,但是之后她的表现让落春叹为观止。大户人家讲究订了亲的男子和女子在没有成婚之前补得见面,但是小门小户并没有这个规矩,不是没有,而是不讲究。再加上,因为镖局接下了薛家趟镖,所以霍青日日上门来商量事情。作为看宝钗看傻了眼的霍青,如今定下宝钗为妻,那可是可着他的心眼来的,所以每次看到宝钗的时候虽然依旧傻傻的,却态度热切,那热度几乎能把人给烫熟。而宝钗待霍青,也是把自己放到了他妻子的身份上,只不过因为未过门,所以带有几分矜持,但是因为霍青是个粗人,而且不通大家规矩,所以宝钗行事并没有太过遮掩,言行举止中带着几分行迹。
看着宝钗不仅接受了婚事,而且这么快把身份转换了过来,落春很是惊讶。不过转念一想,想到了后世对她评价,说她再怎么高士,也是俗世中的人,而且为人最为现实。“现实”这个评价带有贬义,但是细起来,可不是,宝钗还真的是非常现实不过的一个人。这个现实用好一点的说法就是顾大体,识时务,识进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