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年罢了。”苍敔流低头仔细的用棉布擦拭自己的琵琶。
“看不出,阿景还挺像那么回事。”楼归顺便补刀,做得很自然顺手。
“一年!?”虞景张大嘴,“你是在和我说笑对不对?一定是说笑的吧!”
苍敔流对虞景那股激烈的情绪丝毫没有接收到,十分冷淡的推开门:“不用担心我没银子给你买衣裳。”
转头:“师父,今日准备唱什么。”
楼归整理衣物将琴抱在怀中:“《花笺记》”
早市已经开了,此时正是最为繁忙的时候也是最为热闹的时候,三人一前两后。
楼归身旁一侧是个红纱深衣的貌美姑娘,也不只是怎的,这女子竟一下崴了脚,楼归正在一旁,还来不及反应便已经伸手将人扶住了。
那女子肤白貌美、红唇含香,愣看着这个扶着自己风度翩翩的男子,这男子眉目冷清却又自带着一股飒然自在的风度,红伊立刻有些心动。
楼归撤手,对这女子点了点头便不待她说什么,离开了。
虞景拍了下苍敔流没穿上衣的肩膀,小声说:“哇,这女人的眼神要吃人啊……”
苍敔流从眼梢瞥了他一眼,取名白玉的蛇立刻一尾巴将虞景放在苍敔流肩膀上的手背抽红。
“啊!”虞景捂手,疼得眼睛翻泪,“好痛啊!”
“你此时可是个女子。”苍敔流淡淡的看他一眼,“不守妇道,行为放浪。”
“……”虞景。
“小姐,你怎么了,还好吧?”一旁跟着的仆女扶着红伊。
“无碍。”她双眼紧盯着前面的男子,眼带春光,嘴角噙起一抹魅惑的笑意,“跟上去看看。”
虞景跑到那个卖竹簦(伞)的小老头儿面前,一身粉色曲裾,笑容很是灿烂:“大爷,可能容我们在你摊子旁唱上一场?”
那小老头见这姑娘笑容璀璨,说话又可人,朗声笑得很干脆:“行!小老头我也听一场,给咱生意带点旺火。”
虞景机灵的向这小老头儿借了个长凳,楼归坐在其上,苍敔流倒是干脆的很,直接盘腿坐在地上。
琴音在指间流淌出,悠悠缓缓,时而清脆如鸟鸣,时而幽冷如流水。
红伊站在不远处,那男子的声音清冷中带着淡然的柔和,像是一捧水从指间流过,一直流淌入红伊的心间。
“脂与粉,落池塘,有谁重讲理荣光。风流快活都休望,黄泉有路去茫茫。
碎宝镜,破瑶琴,世间誰系我知音?镜中颜色谁瞅问?孤鸾独燕过生平。
丢玉笛,碎琵琶,好似玉关啼泪湿罗纱。
弄玉萧郎都是假,一堆黄土是儿家……”
红伊本是红尘女子,此时听到如此,顿觉心中微痛窒息,茫然想要流泪一场。
“小姐……”仆女将绢帕递过来。
红伊立刻惊醒,掩袖拭去眼泪,再看时已经又是那个貌美如春花般热烈的花魁。
苍敔流掀着眼帘,冷冷的看了眼那个红纱衣的女子走过来放下了两枚铜钱,虞景同样瞪大眼,撑着下巴的手险些戳进鼻孔去。
“红伊姑娘?”一个白衣男子声音温和,赫然是昨日在湖上比武最后被苍敔流震进水里的荣少复。
“容公子。”红伊抿着艳红的唇轻笑,但双眼却依旧在正唱着《花笺记》的楼归身上,带着势在必得的浅光。
荣少复顺着红伊的视线同样看过来。
“是你们?”他显然认出了正在拨弄琵琶的苍敔流,脸皮一抖,险些没维持住他浊世佳公子的温和面孔。
荣少复见他们在此卖唱,心中了然,不可见的微微抬起下巴,上前放下一锭二十两的银子,微微带笑的与红伊说道:“我已很少听过如此美的声音了。”
红伊低头带着笑并未说话。倘若此人不是啸风门的二公子,她理也懒得理会此人。此人常年被他兄长容孤刃压制,养成这副虚伪的性子,真是令人……
待苍敔流收了弦,整好半个时辰。
虞景过去将一小堆铜钱用麻绳串着与那一大锭银子都捧给了楼归。
此时阳光正从身后远处的湖面上折射出斑驳的七彩之光,男子与赤着上身的少年仿佛沐浴在其中。
“公子。”红伊眸光亮起,俯下一礼,“方才还未谢过公子,公子可赏脸能与红伊同饮一杯?”
那春心荡漾的眼波仿佛一簇电流般往楼归身上去,楼归一顿,表情依旧冷清,话语倒是十分缓和。
“小事罢了,同饮便不必了。”
“公子是嫌弃红伊么……”女子用阔袖掩住琼鼻与红唇,伤心欲绝的垂眼。
“并非如此。只是我家娘子醋劲太大,我不愿她伤心。”楼归淡淡的说,看向了一旁正看笑话的虞景。
虞景:哈哈,楼归公子也有被女子追求的时候啊~(>▽)捶地。
红伊转动眼波,看向了一身粉色曲裾的‘少女’,脸色倒是依旧笑意盈盈。
“这位姑娘,我可能请你家夫君饮杯茶?”
虞景:怎么了?大家为何都看我,发生什么事了??(⊙o⊙)
正在虞景愣神的时候,早已经认出了那个害他出丑的少年人,荣少复面带笑容的上前两步。
“这位小兄弟,昨日的琴音实在是令人难忘,不如喝一杯交个朋友可好?”
苍敔流平静的看了他一会儿,就在连荣少复都要在这死寂的眼神下维持不了面具的时候,他丝毫没有情绪波动的缓缓说。
“我还小,饮酒的话,我心上人会担心。”十三岁的少年这样说。
众人看他那一米七的身高都是露出了‘还小,骗鬼啊’的神色,但是荣少复却脑波接收的不是这一点,他惊讶的笑起来。
“心上人?”那语气丝毫没有相信的意思,这种居无定所的小毛孩子哪儿来心上人。
“嗯。”苍敔流平静的目光向一旁终于有点回过神来的虞景看过去,并且缓缓的走过去站在这‘少女’身边。
“!”虞景的表情终于裂开了,他满脸血的看向都是淡然非常的两人。━━∑( ̄□ ̄|||━━哇哦~
这是在内心大喊‘有□□’的众人的心声。
楼归冷清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微笑,他牵住虞景的手腕轻轻将人扯到身边。对已经有些难以反应但是瞬间就回神的红伊,这样说。
“我夫人。”
红伊用十分复杂的眼光将虞景苛刻的打量了一遍,她想不明白这个十五六岁的女子有什么好的,竟然令两人都拜倒在裙下。不论是自己所看上的这位男子,还有另一个肤色苍白面容却俊美非常的少年,这少年日后该是何等风采,竟然都对这女子……
虞景险些在这女子的双眼扫视中跪下,他挣了挣公子的手,没挣开,然而接下来的一幕瞬间令虞景的血槽清空。
只见苍敔流面无表情的牵住虞景的手腕,背着琴对楼归说。
“师父,走吧。”
虞景:喂,你们那是什么表情,我和这两个人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啊!不要露出那种猥琐又有深意的眼神啊你们这群蠢货!你们被骗了啊!
三人牵着手串成一串,苍敔流走在最左边。
“师父,今早你想吃什么?”
“听说这寒城的红汤面是一绝……”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过去,红伊回到楼中,脑海里全是那男子拨琴轻唱的模样,第二日又来到了那处地方,见此人果然又在这里,欣喜非常。
“公子。”
楼归再次去寻虞景,这小子看见红伊来了,早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在得知若是不应下邀约,他们在寒城每日恐怕都要见上几回,楼归无奈答应。
苍敔流今日终于穿着一身鸦青色的三叠深衣,衣襟是淡雅的水色滚边,没有丝毫修饰的花纹,赤着脚踩着两片扁扁的木屐。可算是不用赤着上身去永醉楼,他相貌随着慢慢的调整已经愈发与原来的样子接近。
若是这幅样子却赤着身去了永醉楼,恐怕到时候要被一干姑娘扒光了不可。
第48章45:伶人师徒【5】
苍敔流平静的看着跑过来拦在他身前的卓知州,两人此时身高都差不多,卓知州身上带着股书卷斯文的味道,笑容更是亲和的很。
“习御,你还记得我么。”卓知州拉住苍敔流的阔袖,眯着眼笑意盈盈,“六年前。”
他看见这少年迥异的瞳色的时候便立刻想起了这人的身份,他有些着迷的看着这双奇异的眼眸:“我是卓知州,你可还记得?”
苍敔流自然记得他,点头:“是你。”抽回自己的衣袂。
这人身上满是一股甜腻腻的脂粉味儿,他无表情的看着这人,将手负于身后。
“你为何会在这永醉楼?”卓知州轻声问。这永醉楼可是寻欢作乐的风尘之地,当初这师徒二人还要靠卖唱为生,如今那师父不见了,他一人如何生活?难不成……
卓知州心思一下子转动起来,但神色却还是关切非常的:“你的师父呢?如今可有去处?”
苍敔流还未开口,卓知州满是关怀的连连说:“若是有难处莫要瞒着,我在这寒城也有宅邸,你可愿意随我去?”
“小御,站在那儿做什么,腿瘸了不成。”楼归说着话,皱眉看的却是卓知州。那少年眼里的东西可没掩饰好,少年人,哪里逃得过在泥潭里摸爬滚打过的楼归的毒眼。
“过来。”疏冷着脸色,那护崽子似的模样令苍敔流淡淡的勾起嘴角。
乖乖的走过去。只当没遇见过这卓知州似的。
“他是何人。”楼归将苍敔流拽到身后,有些严厉的看着他。
“六年前,我们刚从春城的戏班逃出来,在长风镇遇到了个捕杀悬赏人的男子,他便是那燕北羽身边带着的孩子。卓知州。方才偶遇,认出我来了”三言两语将事情交代了,苍敔流摸摸自己的右眼示意。
“以后少与他混在一起,见到了也别理会。这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看着徒弟面无表情的脸,楼归教训道“听到没有。”
“嗯。”
楼归还不放心,但是看自家徒弟那副死样子又实在说不出什么。
罢了,日后看紧点也一样。徒弟长得太妖孽,我这做师父的真是劳心劳力……
两人回去后,红粉纱帐随风轻动,红伊红唇如火的勾着笑意,眼睛风情万种的斜睨着看向十分局促的虞景。
虞景仿佛是个被人调戏的大姑娘似的,红着脸分外尴尬,尤其是一身曲裾女裙,他此时穿着就像是要窒息似的,特别是在自己被这女子识破的情况下。
以后都没脸见人了啊……虞景捂脸。
楼归叠着衣摆跪坐下,没看见红伊要将他燃烧起来的火热眸光一般,安稳又冷清的模样,带着彬彬有礼的疏离笑容。
红伊不愧是稳稳坐着永醉楼花魁的女子,每一句话都恰到好处,即便是在她爱慕的男子面前也不会过分的热情,与她说话总是能令人心情放松愉悦。天南地北,不论说什么她都可以插上一句,却绝不会令人觉得无理,反而正能挠到别人的痒处。
就是这一餐清酒,虞景都已然跪倒在这女子的裙下了。
而连着三日永醉楼花魁每日清晨都要在一个卖唱的男子身前听曲儿,也不知是从何处开始流窜起谣言,说花魁红伊小姐看上了那个每日巳时在清风街卖唱的男子了。在流言传出的第二日,近二三十位衣着华美的公子都站在了楼归的面前,神色或高傲或鄙夷。
“嗤,这便是红伊小姐看上的男子?”
“我看倒是不可能,红伊姑娘是何等貌美如花,怎会看上此等丑男。”
“可不是,穷酸的很。”
说着施舍般往楼归身前丢银锭子,伴着冷笑与轻蔑,施恩般说着。
“快快收下吧,没见过这般大的银两吧。”
苍敔流猛然将琵琶拨出铮音,一层看不见的音波将众人震退好几步,甚至有人跌坐在地上,耳朵似有一阵阵尖鸣往脑袋里钻。
苍敔流缓缓站起来,面无表情的看着这群人。
“你们方才说我师父什么,我未听清楚。”
众人出了丑相,有几个燥脾气的立刻觉得不堪受辱。
“你这小子耍了什么妖术!不过是几个臭要饭的,还当自己是名角儿不成!”
“说得对,你看看这小子这双诡异的眼睛,当要挖出来看看才好知道这是什么妖怪变化的!”
“各位何苦做此等丑态。”楼归拉住苍敔流将人护在身后,冷面说道,“争风吃醋之事在下也听过不少,可还未见过像诸位这般成群结伴的。欺负个孩子也不怕人笑话。”
“习御?”卓知州听到琵琶琴音便往这边走来,没想到竟看了这样一处戏,他看着周围这些寒城的官家子与随从,准备上前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若是他的师父遭难,他便没有去处了吧。卓知州立刻眯起眼露出亲和的温柔笑意。待到那时,何愁没有机会?
而还未众人发难,街对面的酒楼忽然发出一声巨响,一人撞破了二楼的木窗,木屑乱飞,追着那人出来的还有一柄寒光之剑。那柄剑一道光似的将人钉在了墙壁上,却也只穿透了左肩琵琶骨,那人狼狈的被高高钉住,面容扭曲的喷出一口血。
此一出,惊叫声迭起,原本还围着看热闹的人立刻哄散。
酒楼被撞碎的大口处走出一男子,那男子一身江湖打扮,袖口与裤腿都十分利落紧束,相貌坚毅,神色毫无波动的看着那个挂在墙上吐血的人。
“无仇,东西呢。”男子飞身跃下,动作轻盈迅捷,一脚踩在墙上,伸手拔掉长剑。
名为无仇的男子立刻肩膀喷血,凄惨的摔下来,粗声喘气。
“为了个妓子便将大人的恩情全都忘光了。”男子将脚踩在无仇的背上,冷笑,“还敢偷了东西。真是该死。”
说着狠狠往下一踩,将人踩得脸贴在了地上,质问:“东西呢。”
那人受了很重的伤,嘴里不停的吐血,但还是极力开口:“我……呼,我没有出卖‘潜虬’……更不会、呼呼、更不会出卖公子!咳——!”
“东西呢。”他毫不动容,脚下在他脸上用力的碾动了一下,“若是不想让那个叫红伊的女人牵扯进来,奉劝你乖乖张开你的嘴。”
无仇抓住他踩在脸上的脚,露出痛苦与不安的急切:“不要碰她,我真的没有出卖公子……咳咳,不要动她,她什么都不知道!”
楼归被苍敔流拉着,有些担心的四处看:“虞景呢?”
他才刚落音,虞景便从后面大喊着笑跑过来。
他手里拿着四串晶糖山楂串,完全没有看到已经空了的街道,高兴地不得了。
“你还真是心宽的很。”楼归拽着他垂在肩头的小辫子,将他往另一头拉。
“我不走,这有大侠,大侠打架好看啊!”他手脚利索的拖住站在一旁的苍敔流,“看一会儿嘛~”
这声音咋咋呼呼,那正踩着人的男子轻轻往这边瞥了一眼,他神色坚毅,还带着些方才的血气。看到一个清秀活泼的少女对一个少年拉拉扯扯,而眼睛转向苍敔流的时候一怔,竟然露出了些神色,显然是认识的。
楼归:“小御认识?”
苍敔流:“不认识”
“鬼话,那人的眼神,绝对认识你!”虞景抱着柱子,闪亮的眼睛直往那男子身上瞅。
苍敔流也看过去,确定自己记忆中没有见过这个人后也不去在意,他站在楼归身旁,顺手将紧抱着柱子的蠢人撕下来。
“没有点大家闺秀的模样,你也要有点身为少女的自觉。”将人丢到师父身旁,从眼角略带嘲弄的看向要怒跳起来的虞景,“成何体统。”
还不等虞景跳起来反驳自己的性别,另一边的那人已经提起晕过去的无仇,在不远处姿态恭敬的冲着苍敔流低头行礼,这一礼将三人都弄得有些疑惑,那人却扛着人轻功走远。
藏在不远处的卓知州微微眯起眼。潜虬的人?
他看向那个已经被自己定做猎物的俊美沉默少年,暗自猜测其中关联,从方才看来,真是关系匪浅啊……这人的身份恐怕不仅是个卖唱的伶人,倘若真有一定的价值,将这种人弄上床榻,令他死心塌地的为我所用……
只是想一样,卓知州的呼吸略重了起来。
一身艳美红裙的红伊鬓发微乱的跑过来,娇艳美丽的颜色中带着惊慌:“楼公子,你可看见、看见方才在这里——”
慌张的拉住楼归的衣袖,她妖媚的眼眸无措的巡视着四周,带着点点的泪光。
“无仇么。他被人带走了。”苍敔流无波澜的说,不着痕迹的将楼归的衣袖扯回来,“你来晚了。”
“啊。”红伊绝望的轻叫一声,精疲力竭般后退了两步,喃喃道,“我的错、是我的错……”
楼归看着红伊被自己心魔魇住,他道了声别便带着两人离开了。
“哇,公子你一点也不心疼。”虞景用食指抠了抠脸颊,撇嘴叹息。
“本就是萍水相逢,这种事情我还没那个本事去插手。若是像你这小子说的……”他轻瞥虞景一眼,清冷的神色依旧,“早晚死在美色上面。”
寒城如此多情,风景如画。三人来了这里段不可能不一览此处风姿。
虞景已经换了一身暗堇色曲裾,腰带如水柔柔的飘在身侧,清秀的脸上是一双明亮的黑眼,姿态举止没有女儿家的小气,反而满是男儿的爽朗,笑容明亮璀璨,一路上竟引来不少人的侧目,甚至有人前来欲要结识。
虞景本高兴的心情都被这些瞎子弄得一点儿不剩。
“习御~”他巴巴的跑到苍敔流身边,“能不能不穿……”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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