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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家主母过世之后,孟刘氏便接管孟府大小事宜,她也确实如孟江氏所言那般,是个良善的女子,不曾亏待过孟家任何一个子女,即便非她所出,她也一视同仁,对孟罗氏的一对女儿也算尽心尽力。
孟刘氏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认得几个字,后来家道中落,连给双亲买个棺木的钱都没有,平日还走动的亲戚也不常来了,就是害怕刘氏一家老小会赖上他们。走投无路的孟刘氏心一横,打算跪街就把自己给卖了,家里还有几口要吃饭的主,最小的还在襁褓。不过二八年纪的她就在耳边插了一根在路边扯来的野草,一身素色,天还未亮就跪在集市上。
来来往往的人见孟刘氏长得细皮嫩肉的,模样也是好看,怀里揣着几个子的男子都想买回去当个妾室,当街就抢起来了,刘氏就任凭他们当成商品一般拉扯。
恰好孟江氏去庙里还愿经过,见刘氏一个单薄的女子被几个大老粗这般推推搡搡,于心不忍,就把她买了下来,还差人给刘氏的双亲置办了两口棺材,顺道给了一大笔钱让刘氏安置好自己的弟妹,孟刘氏感恩孟家主母对自己的恩惠,足足磕了三个响头。后来在孟府当了奴婢对孟江氏一直都是恭顺有礼,即便是被孟老爷纳为了妾室,也一刻不忘给孟江氏请安,风雨无阻。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孟刘氏是一刻也不敢忘了孟江氏对自己的恩情,对孟江氏的孩儿也是得好,那三哥儿天生不愿干走镖的营生,孟刘氏也不强求,只是这孟家儿郎总得有一人做起这祖辈留下来的生计,她没问过自己的孩儿是否愿意,倒是常常安排他跟走镖的师父学习,在外人看来,她对孟尚轲比对自己的亲儿子要好。后来更是拒绝孟老爷将自己扶正,孟家的主母依旧只有那一位已过世的孟江氏。
孟江氏没了之后,孟德的身体也每况愈下,这些年都是靠着药石吊着,这孟德是个武家子,自小练武,身体一直健朗,就是作风确实不好,流连花丛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后来也不知为何就开始吃上了一些旁门的药物,纵情过度,这身子一下子虚空了,躺在床榻上不过三日就闭眼了。孟家自此换了当家的主,由于孟尚辕常年在外,家中事宜,他是顾不上的,所以孟家就一直由孟刘氏暂为管理。
孟老爷是怎么就突然没了?谁也不敢议论。别看孟刘氏平日里一副慈眉善眼的模样,但是对下人赏罚向来严苛,遇到几个嚼舌根的奴仆,直接打几个板子就拉出去发卖了,因为这份威严,大多都敬她三分,不敢在背后胡乱议论。
孟老爷前脚刚走,棺材盖都还没盖严实,小江氏后脚就跑过来找孟刘氏,掩着面哭哭啼啼了好一会儿,孟刘氏也是女人,自然知晓这女人擅长示弱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孟刘氏不吃小江氏这一套,但是也听进去了她的一套说辞。
“二娘,老爷生前不肯叫我家月儿在膝下尽孝,现今,我那可怜的孩儿连她亲爹一面都不曾见过,她好歹也是老爷的种,孟家的子孙,月儿不比念月,念月打小就在我房中,我不舍得叫她吃一丁点的苦,念月还是我足月生下的孩儿,我都这般细心照料,我那可怜的月儿连个满月都没过就去了外府,也不知道她吃了多少的苦?前段时间,郑师父去瞧过她了,说是这丫头又瘦了一圈,这孩子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听了这话,我怎能不心疼?”
说到伤心处,小江氏又哭了几声,孟刘氏向来心软,再则念及孟明月是孟家的子孙,流落在外难免落人口舌,她将桌上的一盏茶顺手递给了小江氏,宽慰道:“知道你思女心切,你说的这事,我自然有主意,放心,到底也是孟家的子孙,再不济,也要让她回来认祖归宗。”
听了这话,小江氏顿时眉飞色舞,哪里还想着吃茶,收起方才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乖乖地应了一声:“都听二娘的。”
小江氏到底还是猴急了些,其实接回孟明月这事就算她不说,孟刘氏也有这个打算,虽说孟老爷将孟明月当成了克星,但天灾人祸的,大房跟三房的事情硬是要跟一个孩子扯上关系,这难免有些恶意,她挑灯给孟明月写了一封家书,差人送了出去,而后又吩咐府中人明日在西苑收拾出一个偏房出来。
回到房中的小江氏心里美滋滋的,也是忍不住哼着几句小曲,转了几个圈圈。第二日见有人过来西苑收拾偏房,小江氏心里一高兴就直接上手布置了起来。
刚从花园玩耍回来的孟念月见小江氏一副过大年的喜庆模样,好奇地询问一声:“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小江氏笑得合不拢嘴,拉过孟念月,说:“你姐姐要回来了,你叫娘怎能不高兴?”
听到孟明月要回来的消息,孟念月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她可不见有多高兴,甚至可以说有些不乐意,从小就被当成孟明月的替身,她能有多高兴?孟念月有些吃味:“这有什么好高兴的?你也别瞎忙活了,这些粗活交给下人做就好了,到时她要是不喜欢,你不是得难过许久?”
“胡说,你姐姐怎会不喜欢?毕竟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当娘的哪能不知道孩子的喜好?你要是得空,现在就替我去一趟你二哥哥的院子,跟他讨几珠花草过来,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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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念月噘着嘴,很不情愿地去了北苑。
孟府里最好找的闲人莫过于孟尚轼,他武功不行,不爱读书,也不求功名,更没有成家的意思,平日里就喜欢摆弄一些花花草草,这花草养得确实明艳,也难怪小江氏会惦记上。
孟尚轼为人敦厚谦和,友爱弟妹,比起其他兄弟姐妹还要时不时地拌个小嘴什么的,孟尚轼基本上就是个好好先生,不反驳,也不站队,孟念月倒是喜欢跟他说话,不担心他会去告状什么的,毕竟一个快三十岁的人了,做不来那些小孩子家家的事。
孟尚轼还在花田里除着草,孟念月喊了一声:“二哥哥。”
“诶”,孟尚轼应了一声,抬头就见孟念月一张气鼓鼓的脸,打趣道:“这是被夫子训了?还是被三弟欺负了?难不成这次换个人,那到底是谁,把我家小念月气成这个样子的?”
“你快别猜了,我实话告诉你吧,是我小娘。”
“四娘?你又骗我,她向来最护你,怎么舍得呢?”孟尚轼一脸不信,孟念月轻哼一声,并不领情,反驳道:“我才不是她最护的呢,她最护的那个现在可是在那外府待着呢,我啊,算个什么东西呀,顶多就是我小娘给那人找来的替身。”
“你看看你,一生气就爱说这些胡话,四娘疼你,我们这些明眼人都看在眼里。”
“算了,不说这个了,二哥哥,你能送我几珠花草吗?我小娘想给那位在屋里添置几盆好看的花。”
孟尚轼发愣了一会儿,随即反应了过来,挑了几盆名贵的兰花放在推车上,问道:“你说的那位可是四妹妹?”
“可不就是我娘的心头宝。”
“四妹妹要回来了?这事也没听府里的人说起,你别是听了些下人胡诌的话就过来欺骗我,骗我这几珠上好的兰花。”
这莲瓣兰确实贵,而这素冠荷鼎也的确是极品中的极品,但是她孟念月犯不着为了这几株花草就过来说这么一个大谎,她有些恼怒:“二哥哥,你是知道我的,我从不骗人,不信,你可以直接去问二娘,在这里对我兴师问罪的,也问不出真假。”
见孟念月都置了气,这话不像是假的,孟尚轼赶紧赔罪:“我的小祖宗,你这吃人的脾气还是没改,权当是二哥哥不对。”
“哼”,孟念月仰着鼻子,不再搭理孟尚轼,转身推着那几盆兰花就走。
这孟明月要回来认祖归宗的事情,不到一个时辰就传遍了整个孟府,不高兴的可不止孟念月一个人,最不高兴的要属三公子孟尚轲,他是孟江氏所生,从小也听信了父亲的一贯说辞,料定就是孟明月克死了自己的母亲,如此简单让这么一个扫把星回来,孟尚轲心中自然不服气。
孟元氏知道孟尚轲定是要拿自己生母一事大做文章,这孟尚轲六岁便养在自己房中,他是什么脾气,自己也知道一些。孟元氏一直没有孩子,对孟尚轲自然也算尽心尽力,孟尚轲感念孟元氏养育之恩,对她倒也孝顺。
孟元氏素来吃斋念佛,本就不喜欢孟尚轲去翻这些陈年旧事惹得三千烦恼丝。
“你要去哪?”孟元氏出言拦下了孟尚轲。
“五娘,孟明月那丫头要回来的事情,你为何不告诉我?”
“我也是才知道,而且告诉你又有何用?明月那丫头本就是孟家的子孙,认祖归宗是迟早的事。”
“爹说过不许孟明月回孟家,二娘这做法是要叫爹泉下不安生。”
“啪”的一声,孟元氏怒砸木桌,手中的念珠膈得手发疼,她眼睛发红,青筋隐隐显出,愤然起身,训斥道:“这种大逆不道的疯言疯语,你也敢说?亏你还读圣贤书,这种厌胜之术的邪道你也信?让孟家子嗣流落在外,这才是叫孟家泉下的列祖列宗不得安宁!你休要去找二娘,现在就在这房中闭门思过。”
虽然孟尚轲嘴上不再说什么,但是多年积下的怨恨哪能三言两语就能消的?当下是被孟元氏拦了下来,但是这心里自然是不痛快的。
跟他心里一样不痛快的还有孟明心,不比自己双胞胎妹妹,孟明心这些年对孟明月也是有气,想她生母死前的凄凉,孟明心便愈发地痛恨孟明月,就连手里的刺绣都懒得绣了,孟明兰不知道她在生什么气,关心地问了一嘴:“姐姐,你身体不舒服吗?”
孟明心索性弄乱了针线,阴阳怪气地说:“你倒是雅兴,还绣得下去?”
孟明兰可不受这无妄之气,应道:“你对我阴阳怪气,我还是那一句,我听二娘的。”
“二娘?你给我看看清楚,那个可不是你的亲娘,我们的亲娘现在可是在地底下躺着呢!”
“这事本就不应该怪四妹妹,总不能怪她不挑个好时辰出生吧?”
“对,她为何早不出生,晚不出生,偏就要那个时辰出来?不怪她,怪谁?”
“我同你说不清。”
“我也同你说不清!”
两姐妹因为孟明月也吵了一回,而且这回吵得还挺严重,平日里第一个服软的孟明兰也没主动
', ' ')('过来求和,孟明心这怨气只能全数撒在孟明月身上,怪她让自己没了娘亲,也怪她让她们姐妹两个失和。
山里的夜,寒气还是那么重,阿黛又给火盘子添了几块柴火,即便是为了取暖,这门窗也不能关严实了,都是留着缝的。身上要是穿少了,从细缝里吹进来的风足以叫人心悸,主仆二人睡在一个榻上,孟明月天生体寒,手脚不容易暖和,阿黛灌了几个水袋子,两个放在了孟明月脚边,两个垫在孟明月腰上,最后一个让孟明月抱在怀里。
外头还吹着风,两人还没这么早睡,就开始话长,对于回孟家这件事情,阿黛倒是开朗,说:“小姐,我们回去一定能吃到好多好吃的,你知道吗?我以前还吃过糖果子呢,我们回去就去吃,那滋味,可是甜呢!原先我也想做来着,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好,好,你要吃什么,我都陪你去。”
“那只有一天可是吃不完的,起码得要三天才能尽兴,这孟家自然要比山里来得强,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反正就是好。”
“湖广并非富庶之地,你看孟家好也不过是大哥哥征战在外立下军功,有皇恩庇佑罢了,上次师父来的时候,说是大姐姐也入宫成了妃子,孟家自然又多了赏赐,但是要我说呀,我们应该去京师看看,我看过话本子,那才是个好地方。”
“我倒不稀罕,只要小姐去哪,我就去哪,反正这好东西也不只是京师才有,而且我也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不见也罢。不过小姐,你说夫人还记得你吗?”
孟明月当然知道阿黛口中的夫人指的是谁,对于自己那素未谋面的生母,孟明月确实有难以言表的情感在里面,她倒不是恨小江氏,说到底一个妾室又怎能左右自己孩子的去处,还是一个被视为不详的孩子,一家之主都发了话,纵然她有万般不舍都必须将自己交出去,因此,孟明月并不怪小江氏,只是对她没有情分而已。
这个话题,孟明月不想回答,她翻了个身:“晚了,睡吧。”
两人不说的时候,外面的风吹响树叶发出来“沙沙”的声音就格外的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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