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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的诊断是过度劳累,太虚弱,先挂瓶水,静养几天就没问题。陈锐在救护车上就醒过来,但他晕得站不起来,还是被抬下了楼,此刻他躺在病床上,朦胧注视着护士为他的手臂静脉接上针管,又闭上眼睛。白河景趁机跟医生说了陈锐失眠的情况,又给自己挂号,得知自己左手没有骨折,也放下一颗心。他打了个巨大的哈欠,望向窗外,天蒙蒙亮了。又是社畜搬砖时。哪怕小表哥还躺在病床上,他都得去公司上班。
折腾一晚上,此刻陈锐终于睡去了。他挂的水里有安神的药物。白河景试探着摸了摸陈锐的头发。他没反应。旁边打点滴的中年女人好奇地看着他们,和白河景眼光相对,问:“帅哥,你是他什么人啊。”
白河景暧昧地笑了,说:“家属呗。”
中年女人点点头,还有攀谈的意思,但白河景不想继续回答了。他后知后觉地咀嚼着这个称呼。在医院,家属有各种各样的含义,而白河景符合这些定义中的每一条。他是爱人,是兄弟,是远亲。他是陈锐的家属,陈锐是他的家属,就算他们就此分道扬镳,也破坏不了他们的血脉相连。可能陈锐已经不爱他了,但他还爱着陈锐。那些貌合神离的夫妻,不也是靠一方的感情维持着“家属”的称呼?陈锐的睡颜安详而憔悴。白河景真想吻上去,用舌尖湿润他干燥的嘴唇。但是那个中年女人还在注视着他们,白河景不敢造次,忽然想起,他没看见陈锐的手机。
他又打车回了陈锐家。日记本还散落在地上。虽然想接着看下去,但他毕竟不能把日记带去公司。被别人看到了不好解释,而且陈锐说不定会先挂完水,回家看到日记没了,说不定又要气进医院。白河景向日记遗憾地望了一眼。一片寂静中,陌生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白河景一摸手机,不是他的。他循声走进陈锐的卧室,陈锐的手机还放在床头柜上充电,来电显示是“爸”。白河景微微一怔,拿起手机,向右滑开,大姑父醉醺醺的声音传出来。
“儿子啊,我发信息,你为什么不回?看不起我,是不是?”
“什么信息。”白河景淡淡地说。
大姑父竟然没有意识到哑巴开口说话了。“我昨晚给你发的微信啊。弹珠要上学了,没钱。你快点的,给我再打几万块钱。要不然弹珠上不了学。你当哥哥的,就这么狠心?”
白河景顺势坐在陈锐的床上,说:“之前不是给你五万多了吗?还不够他上学?”
“五万多哪够啊!”大姑父嗐声叹气地说,“现在的教育你也不是不知道。上学还能不报补习班?报了兴趣班还能不买两件像样的衣服?就算是跳健美操也得有健美操的衣服吧。怎么的,弹珠被人嘲笑,你就高兴了?”
“……你把账单发给我看看。”白河景不耐烦地说,“补习班的负责老师电话也给我。这都什么人?弹珠都上什么补习班,说不定我能给你介绍几个收费又低、质量又高的老师呢。
大姑父刚要回答,那边传来一个迟疑的女声:“你跟谁说话呢?”
“陈锐啊。”大姑父理直气壮地回答。朱春月更疑惑了:“陈锐不是哑巴吗,会说话了?”
“哎呦!”大姑父大吃一惊,再开口,声音十分不客气,“你谁啊?你干嘛接我儿子电话,你也是我儿子?我儿子呢?陈锐呢?手机是不是被你偷走了?”
“我是白河景、”白河景平静地回答,“大姑父,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大侄子!”大怒又大喜,大姑父的声音未免转得十分勉强,“哎呀,大侄子怎么接电话了。你陈锐哥哥呢?你让你陈锐哥哥接电话。”
“他在医院。”白河景说,“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我转告他,也是一样的。”
大姑父发出一声介于哼笑和呼噜声之间的猪叫。“也行。大侄子,说起来,你也是弹珠的哥哥。弹珠要上学了,你没啥表示吗?我们现在资金缺口大,你拿多少我们都欢迎。”
白河景抬起头,打量着陈锐的房间。他实在是想不明白。陈锐是大姑父的儿子,弹珠也是大姑父的儿子,为什么大姑父要这么对待陈锐?大姑父的资金是个无底洞,傻子才往里添。陈锐怎么会心甘情愿地让他吸血?他不是说,和朱春月住在一起,让他想死吗。
陈锐没有后退的路。脑海里一个小声音自顾自地回答。陈锐不给他钱怎么办,难道再次跟他断绝关系吗?当年和大姑父断绝关系,还是你白河景亲手把他送回去的。他写了那么多遍外国话,按照时间排序,就是写你出尔反尔白河景的。
“Heisjustnotthatintoyou."
没有好好去爱的后悔、没有认真学习的后悔,无数姗姗来迟的后悔混合成苦涩的石头,沉沉地压在他的胸口。他没有好好学过英语,想象不到陈锐写下这句话的心情。
“大侄子?”大姑父久久听不到回音,试探性地问了一句。白河景整理心神,咳了一声。“嗯。我也没什么钱。浑身上下就有两千,要是大姑父你给我写个借条,我就把这钱转给你。”
', ' ')('“两千?”大姑父几乎笑出了声,“大侄子,你的摩托就得值一百个两千吧?两千你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白河景呵呵笑了一声。“借钱的人还嫌钱少,那我一分钱都没有了。我得去公司了。回聊。噢,对了,最近陈锐的手机都由我保管,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给陈锐打电话,都是一样的。弹珠上学愉快啊。”
他按断了通话,手机的屏幕暗淡下去,却没有显示主屏幕。白河景这才想起陈锐的手机没有收录他的指纹。他不抱希望地试试陈锐的生日,并未成功。
有多少秘密藏在这个巴掌大小的精密仪器里。很久以前,在陈锐升学时,他曾经送给陈锐一款最新的iPhone,希望陈锐在看到新手机时是高兴的,那段草率的恋爱能带给他一点点快乐的回忆。如果他想让陈锐离开大姑父,那他有什么好办法?光是白先生那一关就过不了。权英才略带讥讽的声音又出现在他脑海里。白先生的宽宏大量能把兄弟乱伦也包括进去?不见得。如果他连自己的老爹都对付不了,怎么让陈锐相信,这一次他是认真的?
他将陈锐手机揣到衣兜里,大姑父如果真急用钱,肯定会接着打电话过来催。拜他一夜没睡所赐,今天他是第一个到公司的。他先去茶水间,搞了一杯陈锐专属的黑咖啡,又搬了陈锐当家时候的全部账本,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一边喝黑咖啡一边对账。明亮的阳光逐渐取代了灯光,走廊里渐渐传来上班打卡的声音。陈锐的手机安静地躺在桌子上。白河景伸个懒腰,叫财务把账本搬回去,站在窗前。
今天白三叔该回来了。昨晚客户和他喝的酒只是一场预演,不能算是真正的招待,他还不是这个厂子的老板。真正的重头戏是今天晚上。不过他大概是不用去了,昨晚的表现实在惊人,再去喝酒只会影响酒局的气氛。在他的注视下,白三叔的小破灰车进了厂房。白三叔下了小破灰车,心有灵犀地抬起头,望向白河景的窗户。白河景抬起手,摇了摇。
十五分钟之后,白三叔一边擦汗,一边推开办公室门。白河景站在办公桌后。白三叔说:“这一早上门口怎么这么堵!你站着干什么?”
“我有事要给你说。”白河景孩子气地低下头,“但我怕你骂我。不敢说。”
白三叔笑了。“你先说说看,看我骂不骂你就完了。你闯祸了?”
白河景伸手描摹着陈锐手机的边缘。说:“我……我不知道。怎么说呢,昨晚我喝吐了。李总是不是不能太高兴啊。”
白三叔大吃一惊:”喝吐了!怎么回事。不能喝不要逞强啊。我说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没关系,今天晚上我帮你和李总解释。你不用担心,李总不会因为这件事为难你。”
白河景微带感激地笑一笑,深吸一口气,说:“我失恋了。三叔。也不能算是完全失恋。是我喜欢的人不理我了。”
这次白三叔皱起眉,想了想:“啊,那个小孩……真是有情有义。分手是常事啊,河景。过去就好了。没有过不去的坎。你前几天不是去上海了吗?就是那时候分的?哎呀,早知道不去上海就好啦。”
白河景低头望着陈锐的手机,说:“我不是和权英才分手。我是和陈锐。三叔,我和陈锐在一起了。”
白三叔有点没听清楚,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呆呆地望着白河景。白河景更清楚的说:“三叔,我和陈锐在谈恋爱。抱歉之前没告诉你。既然早晚会让陈锐入股,能不能,他以后就是我们家的人了?”
“和陈锐谈恋爱。”白三叔审慎地咀嚼着,“河景,你刚才说,你和陈锐谈恋爱?那陈锐和杨小姐呢?”
白河景一怔:“什么杨小姐?”
“杨羽茜啊。”白三叔理所应当地说,“上个星期,还是上上个星期,陈锐不是和杨小姐见面了吗?”
白河景真正感到了摇摇欲坠。他扶着桌子,声音不受控制地嘶哑:“陈锐和杨羽茜见面了?那他——他怎么跟你说?他喜欢杨羽茜吗?”
“杨小姐挺好的呀。”白三叔说。他皱着眉,努力回忆陈锐相亲回来的描述,“杨小姐对陈锐满意,陈锐对杨小姐也满意。你刚才说,你和陈锐谈恋爱,是什么时候的事。你们怎么谈的。你怎么会和陈锐谈恋爱,你不是和那个小孩打算结婚吗?”
白河景一个字都没听到。当他听到“陈锐对杨小姐满意”,就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血压在耳朵里轰轰地震动着。他光顾着逃离,没想到陈锐的时间也在流动。他和杨羽茜见面了,而且他很满意杨羽茜。这不奇怪,如果他不满意杨羽茜,才应该奇怪。陈锐从来没有明确说过他到底喜欢同性还是异性。因为白河景从来没问。在他乘虚而入,趁陈锐喝醉,脱掉他衣服的时候,他就默认陈锐喜欢男性。因为陈锐一直没有女朋友,也因为他们曾经有过暧昧又甜蜜的时光。然而,回想起来,他花心思对付的情敌基本都是女人。从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以情敌的身份出现。或许他最开始就是错误的。陈锐从来没有喜欢过男人,也从来没有喜欢过他。太子伴读,一切以太子的意志为转移。
', ' ')('“你手怎么了。”
朦朦胧胧中,白河景听到白三叔在问话,但他的声音奇怪地隔着一层纱,一片雾,一片旷野。白河景抬起头,眼前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到,身体不受控制地下落。白河景眨一眨眼睛,在重新清晰的视野里,出现了一片瓷砖地面,瓷砖上踩着一双脚。他顺着脚看上去,白三叔焦虑地俯瞰着他。
“河景!白河景!你没事吧!”
“我没事。”白河景勉强说。他确实是没什么事,只是熬了夜,又情绪变化,暂时有点头晕。“陈锐在医院。你知道吗?昨晚我们又吵架了,他短暂陷入了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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