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凌语声清朗:“殷大人,调查玉华公主的死因刻不容缓,切莫有半点马虎,刑讯逼供不过是查案的手段之一,只要运作得当,没有撬不开的嘴!”
李谦忍不住皱眉:“这岂不是屈打成招?宁王妃,你这是不是太过了?”
“那么,李公子有更好的办法吗?”晏凌似笑非笑:“倘若你有,不如说出来让大家参考一下,集思广益总能解决问题的。”
李谦语塞,嗫嚅半晌,迟疑道:“我还是不相信夏露、夏翡有份谋害公主,宁王妃这般作为,实在是欠妥,夏翡就罢了,可夏露……我听闻夏露在公主遇害的时候并不在场。”
“李公子的确挺关心这案子的。”晏凌微扬下颌,上挑的眼尾妩媚又凌厉:“不过本妃认定夏露与公主的悬案有关系,而三皇子也同意用刑,如果李公子真心希望尽快擒凶归案,你就不该提出任何疑议。皇上既然将这案子交给本妃,本妃就有权利决定如何查,流程全是本妃独揽专行,你要是不赞同,就请离开。”
这略显咄咄逼人的话语出口,众人微微吃惊,在他们心目中,晏凌并非目中无人的形象,乍见她仗势欺人的强势模样,都不由得意外。
李谦顿时失语,这位宁王妃软硬不吃、明目张胆地以地位压人,极难对付。
萧凤卿扬眉,目光缓缓划过晏凌盛气凌人的明艳面孔,他收了脸上的散漫,唇角噙起笑:“王妃说的对,夏露只是个小小的奴婢,只要能逼问出真相,打死又何妨?王妃断定她有嫌疑加害公主,那她就是嫌犯。李公子,这可不算屈打成招,你小题大做了。”
有了萧凤卿帮腔,李谦更是词穷。
李哲拉了李谦一把,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警告道:“王妃说的是,你若留在这儿不管用,那不如先回四夷馆等消息。”
贺兰谌狐疑不已,他心思一转,忽道:“李谦,莫非你和夏露有情?”
萧凤卿落井下石:“肯定是,那位夏露姑娘谈吐不俗、绮年玉貌,一看就是李二公子好的那一口,嘿嘿,年少思慕艾,大家都懂的。”
“我没有!”李谦大惊失色,连忙矢口否认:“宁王请慎言!”
贺兰谌更疑惑了:“那你何必这么维护夏露?”他沉吟片刻,突然眯眸审视李谦:“难不成……你是为了玉华?”
李哲见势不妙,赶紧出面打圆场:“殿下您也知道,下官这位二弟自小就是个老好人,他在幼时受过玉华公主的恩惠,一直都把公主当成恩人看待,眼下见公主倚重的两个婢女担上杀人嫌疑,他情急之下说错话也是有的。”
李谦抿抿唇,垂眸不去看贺兰谌半信半疑的眼神,涩声道:“是下官僭越了,下官曾经在宫学承蒙公主关顾,如今她不幸惨死连带着夏翡、夏露都……下官一时失态,请殿下恕罪。”
贺兰谌神色冷淡,也不知信不信,他交代李哲:“派人送你弟弟回四夷馆吧,人手太多,留着也帮不上什么忙。”
李哲拱手领命,余光扫见李谦忧心忡忡的表情,他心中平添不安的预感。
适逢贺兰徵进门,他不经意地瞥向晏凌。
两个人四目相对,心照不宣,眸光一触即分。
见状,萧凤卿摸摸眉头,轻声嗤笑:“大庭广众还眉目传情,王妃,注意点影响。”
晏凌没好气地拧了一下萧凤卿的胳膊,嗔怒道:“我这是为正事。”
萧凤卿挥开晏凌的手:“说话就说话,好端端摸我做什么?揩油不要费银子吗?”
晏凌嫌弃地抛了个白眼给萧凤卿:“猪油,我会稀罕?做菜还嫌油腥太重。”
萧凤卿的舌尖抵了抵腮帮子,眉眼弯弯:“做什么菜?咱两都‘炒过饭’了,那滋味儿,千回百转,总是叫我午夜梦回时都意犹未尽。”
晏凌震惊地瞪大眼。
她在杭州混迹于市井,荤话不晓得听过多少,但自打认识了萧凤卿,她深深感慨从前的自己真是太纯洁了。
“看我回府不烧了你那些见不得人的春宫!”
低声撂下这句毫无震慑力的威胁,晏凌揉揉微红的面颊,若无其事地挎着木箱大步迈出了门槛。
萧凤卿的屁股挨着桌沿,修长的手指夹了一支狼毫毛笔旋转,饶有兴味地目送那抹烟青色身影飒飒走远。
阿凌真是越来越好玩了,真想把她做成美人架,一辈子都珍藏着,只给他一人欣赏。
……
用过午膳不久,曾一鸣随同殷泽昆到了东厢。
“下官见过宁王、宁王妃。”
萧凤卿懒洋洋地歪躺在软榻上,翘着二郎腿,双目微阖,嘴里抑扬顿挫地哼唱着小曲儿,对殷泽昆两人视而不见,左看右看都不像个王爷。
晏凌正襟危坐,眼见萧凤卿没反应,只好虚虚抬手:“两位不必多礼。”
“宁王妃,果然不出你所料。”曾一鸣满头大汗,急急道:“我们的人在黑麋峰一处山沟内发现了血迹,派去驿站的人也回来了,据负责膳食的厨子交代,他们不知道有没有人动过睿王的饭菜,可他们中途出去过。”
晏凌凝眸:“血迹多不多?”
“现场应该被人清洗过,但依照下官的经验分析,那些血迹很多!”
晏凌笃定道:“那颗头就是那个地方被割的。”
闻言,殷泽昆与曾一鸣身躯一震。
“宁王妃,下官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曾一鸣诧异:“公主在辰时被害,她的死亡时间是你亲口推测出来的,为什么现在又无端提前了大半夜?”
晏凌沉声:“正常情况下,那具女尸的死亡时间确实是辰时无疑,然而,假如尸体多了一些外在因素,死亡时间是可以延迟甚至提早的,我们都以为死的人是玉华公主,所以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
曾一鸣倒吸一口凉气:“如若王妃的推断千真万确,那辰时上喜辇的又是谁?”
殷泽昆抓住了晏凌话中最大的重点:“宁王妃,什么叫做我们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难道……死的不是玉华公主?”
还不等晏凌解释,殷泽昆抢先自我否定:“不,这不可能!那颗头和玉华公主的容貌如出一辙,三皇子还有李副使都证实过了,死的就是玉华公主!”
晏凌面色清冷,平静道:“躺在大理寺的那具无头女尸,不叫贺兰悠。”
“啊?”
殷泽昆两人目瞪口呆,良久都没回过神。
曾一鸣恍然大悟:“该不会贴了人皮面具?”
“蠢蛋,这么蠢怎么当上大理寺少卿的?”萧凤卿两条大长腿架在软榻的扶栏上,皂靴脱了,他悠游地晃着脚板:“王妃明察秋毫,会不认识人皮面具?她的意思是,玉华公主还活着,活蹦乱跳呢!”
殷泽昆失声道:“当真?”
萧凤卿抛出来的惊天内幕无异于一颗炸弹,曾一鸣被轰得找不着北,他结结巴巴:“我……我还是没听懂……死的为何不是玉华公主?那真正的玉华公主去哪儿了?”
“别说曾少卿不明白,下官也不懂。”殷泽昆定定神,摸了一把额头冒出来的涔涔冷汗:“王妃,可否请您详实告知?”
晏凌叹息:“此事说来话长,本妃希望今夜殷大人能配合我捉拿凶徒。”
殷泽昆又道:“王妃不是声称自己有法子令那颗人头脸上的痕迹显形?既然她的身份成谜,王妃为何……”
晏凌眨眨眼:“我那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曾一鸣这次倒是彻悟:“王妃是在设局请凶手入瓮!王妃知道真凶是谁了?”
晏凌赞赏地点点头:“不错。”
殷泽昆正色:“到底事情有何玄机?请王妃如实道来。”
晏凌示意二人坐下,轻声细语与他们谈起了整件事,随着晏凌的讲述,殷泽昆跟曾一鸣的表情时而匪夷所思,时而义愤填膺。
萧凤卿嘴里叼着一根花茎,漫不经心地瞟了几眼晏凌,她全身心都投注到了案情当中,压根儿没看过他一眼。
但不知怎的,萧凤卿并不生气。
他想起第一次在白日见到晏凌的情景。
她穿着古板严肃的捕快公服,眉目清飒,列举吴承祖罪状的时候,言简意赅、从容不迫。
再看看她目下的样子,一袭烟青色衣裙,犹如裁剪了二月春风辉映着天岚编织而成,衬得她气质清雅明妍。
萧凤卿看了一小会儿,有种安谧宁静的感觉像春日的温泉悄无声息地包裹他,疲倦静静袭来,他缓缓闭上了眼。
金灿灿的日光洒满苍穹,一束束透过冰裂纹窗棂落在萧凤卿面上,映着他的睡颜。
窗外繁华烂漫,窗内茶香袅袅,人语絮絮。
萧凤卿的呼吸愈来愈平缓,陷入了黑甜,而晏凌那头的事,也解决得差不多了。
“殷大人,曾少卿,”晏凌落落起身,郑重其事:“今晚就拜托你们了。”
殷泽昆平复了下内心所受到的强烈震撼:“请王妃放心,下官定当全力协助您。”
曾一鸣也忙不迭做出承诺。
晏凌将两人送走,转过身,萧凤卿安宁的睡容赫然映入眼帘。
金色的阳光笼住了萧凤卿的脸,他熟睡之后,模样俊秀清隽,没了清醒时那份邪肆顽劣,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婴儿,纯真又干净。
晏凌缓步上前,拿支杆拉下了竹帘。
室内的光影变得半明半暗,晏凌顺势坐在了榻边,她垂眸盯着萧凤卿。
鬼使神差的,她抬指,轻轻抚上了萧凤卿的脸庞,纤细的指尖蜻蜓点水一般掠过他的额头、长睫、高鼻,最后停驻在他的双唇。
他的唇色鲜艳诱人,唇形也非常好看,薄薄的,是市井阿婆说过的薄凉寡情之人。
可是……
这张唇的温度亦能灼热撩人。
脑中模模糊糊闪过了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晏凌耳根一热,像被火烫了似的缩回了手。
她莫名心虚,不自觉环顾四周,生怕有谁看到了她刚才的举止,那样的话,萧凤卿肯定会笑死她的,届时还不知会多嘚瑟。
猛然记起一事,晏凌兴味十足地挑起了眉。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桌边,拿了笔墨又回到软榻旁,低眸注视着萧凤卿片刻,她哼笑一声,微微低下了腰……
……
日暮时分,萧凤卿悠悠醒来。
这一觉,萧凤卿睡得很踏实。
屋子里的光线十分昏惑,他扭头看一眼,左侧的窗帘被放了下来,遮住了午时刺眼的阳光。
他记得自己睡着的时候,这面竹帘是收拢的,显而易见,有人在他入睡后把帘子给撑开了。
至于那个人是谁……
萧凤卿唇角勾起一丝坏笑,他不动脑都能猜出来。
平时看着粗枝大叶、凶巴巴的,没想到偶尔还挺温柔体贴。
这么一想,萧凤卿抬眸扫了一圈屋内,静悄悄的,没见着那人。
萧凤卿抻了个懒腰,穿好靴子下地,原想先梳洗一番,经过拱门不经意一瞥,他顿住了脚。
晏凌有气无力地斜倚在太师椅上,面色微白。
“哟,这是怎么了?中午那会儿不还龙精虎猛的?现在这么病恹恹的?”
晏凌无精打采地撩起眼皮看萧凤卿一眼,没说话。
“你这是中暑了?”萧凤卿走到晏凌面前,探手触上她的额头:“没发烧啊。”
“你才发烧。”晏凌没好气地挥开萧凤卿。
萧凤卿凝眸打量她片霎,见她病容不似作伪,脸上吊儿郎当的神色也不禁端敛起来:“真不舒服?我让殷泽昆找个大夫给你瞧瞧……不对,我比大夫更管用。”
说着,萧凤卿不由分说握住了晏凌的手腕想给她把脉。
晏凌甩手挣脱,迎上萧凤卿费解的眼神,她抿了抿唇:“没什么大碍,只是……”
萧凤卿打破砂锅问到底:“只是什么?”
晏凌目光飘忽一会儿,停留在萧凤卿的脸上:“你怎么这么多事?就女人家的毛病,说了你也不明白,我休息休息就行了。”
萧凤卿思忖几息,终于懂了。
“你体寒?一般女子是不会有这种状况的。”
晏凌移开眼,唇角几不可见地耸动了一下。
“或许吧。”
“早就叮嘱过你女人家别怠慢自个儿身体,现在吃到苦头了吧?”萧凤卿没察觉晏凌的异样,关切道:“还是去找个大夫调理,太医署就有千金圣手。”
晏凌对萧凤卿突如其来的关心很不适应,甚至有点抵触,她蹙眉:“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王爷别操心了。”
萧凤卿一愣,愠怒:“行行行,我不管你了,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不识抬举。”
晏凌沉默不语。
她并没体寒的毛病,从小到大,她的体质不输男子,这次小日子提前还宫痛不止,是她背着萧凤卿私下服了避子汤。
没来由的,她不愿告诉萧凤卿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