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闺秀被沈之沛当众下了面子,羞恼交加,可沈之沛跟萧凤卿是骊京出了名的毒舌,她也不敢再反驳什么,以免更让自己下不了台。
沈之沛哂笑,拍拍衣襟,低声和小厮二林交代了一句,二林往后头跑去,他自己则闲庭信步地走到靖远侯府的马车边。
“祖父,祖母,”沈之沛面色歉然:“孙儿还有事,就不同你们回侯府了。”
裴氏蹙眉:“你又想溜哪儿去?”
沈之沛还没接腔,靖远侯沈淮重重一哼:“这还用问?除了如意坊,他还能去哪儿鬼混?”
“啊,知我者祖父也。”沈之沛笑嘻嘻道:“孙儿确实要去见离霜,所以二老就请先回府吧,母亲那头,我已经让二林去知会了。”
裴氏恨铁不成钢:“之沛,你看你现在这样子叫祖母说你什么好?晏瑶那姑娘有哪里配不上你?她当着那么多人向你一诉衷肠,可你想都没想就公然回绝了她,这要她今后如何在骊京立足?”
沈之沛稍微敛了嘴边不经心的笑意:“祖母,孙儿不可能会娶她的,孙儿对那种刁蛮的小丫头没兴趣,我要是为了面子就对她虚与委蛇,届时您又得训我。”
“再说了,晏瑶多大?她懂什么是男欢女爱?不过因为她从小就跟着孙儿胡作非为,自然而然生出了依赖而已,等她再长大点,便肯定会后悔自己今时的口无遮拦。”
“不管你对晏瑶是什么心思,反正我绝不可能同意你娶如意坊的花魁!没有晏瑶,未来的侯夫人也不可能是离霜!”沈淮吹胡子瞪眼,气急败坏:“我们靖远侯府清清白白的人家,只要本侯还在,你别想把那种烟花之地的女人朝家里领!”
听着靖远侯夫妇疾言厉色的警告,沈之沛依然无甚表情,他挑起唇角:“祖父,祖母,我这辈子非离霜不娶。”
说完,也不管两老是什么反应,他行了一礼,径自踅身离开。
……
沈之沛到达如意坊的时候,离霜并未上台。
他略一思忖,熟门熟路地在后院找到了她。
离霜不同于平时的装扮,她今晚一身素白,平添了三分楚楚动人,见到不请自来的沈之沛,她放下手里的纸钱站了起来。
沈之沛瞥一眼她身后的火堆,突然上前两步,弯腰自提篮里拈了几张纸钱丢进去。
直至纸钱被火焰彻底席卷吞噬,沈之沛这才起身看向离霜,轻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顺变。”
离霜怅然一笑:“他们都死了,能记得他们的只有寥寥几人,平常我都不敢太想念他们,唯这一天,我才能放心大胆地表露心迹。”
沈之沛抿抿唇,正色:“活人应当记住死人,但活人也该为自己而活。”
离霜叹了口气,沉默不语,她能明白沈之沛的话外音,可惜沈之沛并不能理解她的选择。
“世子,离霜这一生心如止水,再不会兴起半点风浪,你无需在我身上白费力气,倒是你,那晏家二小姐对你的情分非同一般,你可要好好珍惜。”
沈之沛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晏瑶那丫头还小,根本不懂何为情爱,倘若我心中无人,倒还可以陪她玩一玩,可是我有言在先,这辈子只会娶你,既然如此,何必耽误她?”
离霜轻步走到火盆边,柔声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话落,离霜的话锋忽然一转:“世子今夜似乎有些心绪不宁,是有何事困住了你?”
沈之沛的脸色郑重起来:“我要用你的密语送一封信去胶州给老七。”
“是为了宁王妃?”离霜瞬间领会了沈之沛的意图:“你想通知王爷尽快赶回骊京救宁王妃,可赤鹄他们难道没有递消息?”
沈之沛眯眸,神色晦暗:“我的姑母恐怕并不想救晏凌,赤鹄一早就传了信,直到现在都没得到老七的回信。我虽然不能笃定他对晏凌究竟是如何打算的,但是他得知晏凌遇险,绝不会置之不理,是以,我猜测……那些信约摸都被我姑母拦截了下来。”
离霜眸露了然:“等到宁王日后回京,或许宁王妃早就遭遇了不测,到时候木已成舟,即便王爷再不情愿,他同样无法力挽狂澜。”
沈之沛颔首,肃声道:“你尽快用你的联络方法联系老七,晏凌进东厂有好几天了,到底情况怎样,我们都不知道,朱桓他们也不会放过她,老七如果再不赶回来,一切都晚了。”
“事不宜迟,我这便去。”离霜点头,刚提步,她又问:“淑妃非得要晏凌死?她就不怕王爷为难?”
沈之沛不假思索:“我看姑母现在最想做的,就是要晏凌去死,在姑母心目中,老七已经被晏凌迷得神志不清了,老七的每次失常都跟晏凌脱不了关系,假如我是姑母,我也容不下她。”
……
正如沈之沛所猜测的,沈淑妃下令拦截了赤鹄等人送给萧凤卿的书信,但凡关于晏凌入东厂的,她都付之一炬。
“娘娘,晏瑶方才在宴会上当众表示要嫁给世子,可世子都没犹豫就回绝了。”
胡嬷嬷进了佛堂,沈淑妃正在诵经。
她面前的佛龛上立着一块小小的灵位。
是夭折的七皇子。
纵使沈淑妃入宫为妃是被迫的,但是她对于那个早逝的孩子多少有几分母子之情。
沈淑妃一颗一颗捻着圆润的佛珠,微微阖眼,淡声道:“卫国公府和靖远侯府联姻是好事,可中间隔了一个晏凌,即便之沛同意娶晏瑶,本宫也不会同意。”
胡嬷嬷凝视着沈淑妃的左半边面颊,她曾经细腻平滑的面部肌肤,如今留下了两道杠。
那日晏云裳在未央宫门前亲手毁了她的容,虽说沈淑妃自己并不在意,胡嬷嬷却感到了万分心疼。
“娘娘,蛊毒已经制好了。”胡嬷嬷犹豫片刻,恭敬道:“不过现在晏凌被投进了东厂大牢,那蛊毒是不是派不上用场了?”
沈淑妃面无表情:“东厂犯人的膳食都由专人负责,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胡嬷嬷眸色微动:“娘娘放心。”
沈淑妃揉了揉太阳穴:“晏凌没真正丧命以前,本宫总觉得不踏实。”
胡嬷嬷宽慰她:“娘娘放心,东厂的人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晏凌能活着的成算并不大。”
“那可不一定,如果君御知道了此事,他怕是会不顾一切地赶回来。”沈淑妃讥讽地勾起唇,眼底冰冷的精光掠过:“真是作茧自缚,当初本宫千不该万不该,就是答应晏凌嫁给君御,本来还想利用晏凌对付晏云裳,没想到反而把君御给赔了进去。”
胡嬷嬷深以为然:“其实哪怕没有晏凌,晏云裳跟朱桓也能不得善终,为什么那时非要晏凌进来插一脚?谁能想到……”
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谁能想到七爷居然会爱上她,这莫非便是所谓的造化弄人?”
沈淑妃缓缓睁眼,嗤笑:“本宫素来不信因果循环,这回倒信了,晏云裳杀死了萧胤,她的孽种又来祸害君御,这对母女阴魂不散,处处跟本宫做对!”
“本宫也并非对晏凌全无恻隐之心,但君御的所作所为实在令本宫大失所望。”沈淑妃寒声道:“他若是不愿保下晏凌,本宫还能给晏凌安排一个舒服点的死法,偏偏他三番两次为晏凌顶撞本宫,甚至还换掉了本宫给晏凌的药,再这么放任自流下去,只怕他连父母的仇都忘了。”
“娘娘所言极是,七爷蛰伏了二十多年,哪能被仇人之女迷了心志?眼见大功即将告成,万不能前功尽弃。”
沈淑妃若有若无地扯了扯唇:“纵使君御知悉真相以后会怪责于本宫,本宫也不想他一念之差造成不可挽回的大错。”
“娘娘多虑了,您一心为七爷着想,他眼下是一时糊涂才会行差踏错,待到将来他清醒了,他非但不会怪您,还会感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