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习惯孤独了这么多年,突然间就变得无法忍受了。
这种小孩子一样急迫地想要挽留住某样东西的感觉,陌生得叫他无所适从。
于是他张口便是反驳:谁想要你留下了?
南舟嗯了一声,手扶着床侧,站起身来:那我想去和第二个世界的【南舟】谈谈。
{江舫}:
狡猾的小骗子,又使诈!
话已出口,宛如覆水,他也说不出什么挽留的话来。
看南舟用南舟学习积累下来的开锁技能窸窸窣窣地折腾起铁盒子来,{江舫}抿抿嘴:你记得,我在这里等着你。
他顿了顿,偏过了半个身子,不直视着南舟,低声说:不管你有什么决定,你都要穿过那个盒子,来告诉我。
南舟猜出了他的心思:你怕我不打招呼就去死。
{江舫}一咧嘴,露出一口漂亮整齐的牙齿:是啊。你要是敢不声不响地自杀,我就
南舟静静等着他的后文。
就了半天,{江舫}也没能想出合适的诅咒方式,只好阴恻恻地道:咬死你。
南舟并不惧怕这样的威胁:怪物才咬死人。
说话间,铁盒应声而开。
喂。
眼见他作势要开启盒子,{江舫}叫住了他:不要为别人牺牲自己,没有人值得你为他去死。
南舟在心里跟了一句:好像也并没有人值得我为他活着。
但他还是对{江舫}点了点头,身体化入一片流离白光之中。
这一回,苏醒在自己的卧室里后,他没有急于去寻找铁盒,而是拉开窗户,用指尖去逗弄了那啁啾不断的小肥鸟,旋即,他下了楼去,拥抱了自己久别的父母。
他们一如既往地没有回应。
结束了单向的拥抱后,南舟出了门去,骑上自己的自行车,在空旷的白日小镇里漫游。
四周都是熟悉到铭入脑髓的街景,连街边墙壁上某一块砖头的凸起都和他的记忆中合辙相符。
这是既属于他,又不属于他的记忆。
他去了一趟学校,取走了自己的素描本。
做完这一切,南舟在南舟常去的图书馆里找到了那个铁盒,利落地开启了它,动身前往下一个盒中世界。
两个人望着对方和自己连泪痣落点都一模一样的脸,一时相顾无言。
南舟在使用南舟的技能,给【南舟】绘制一幅肖像画。
而【南舟】已经从南舟口中知道了这个副本的特异之处。
他不谈自己的想法,只是问他: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南舟一边低头勾勒线条,一边讲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的记忆里还没有过这样的副本:我其实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赢。
【南舟】一针见血:如果游戏失败,你就会赢;如果游戏赢了,你就会失败。
这个逻辑虽说有些奇特,却恰好适用于现在的场景。
南舟还是想听听他的意见:你怎么想呢?
【南舟】的性情与{江舫}完全不同,思路清晰道:在你来之前,我们就存在。也许,我们的诞生就是为了迎接你的到来。
所以,你怎么想,才最重要。
南舟默然了许久,问出了在{江舫}面前始终没能问出口的问题:只要我死了,江舫就能得到幸福了,是吗?
第292章 蚂蚁(十五)
第二个世界里的【南舟】,自幼生活在一个人情味稍浓的小社会里。
相较之下,他的共情能力要比南舟和{江舫}更强。
虽然南舟没有详加说明,但他知道,此江舫非彼{江舫}。
他的态度像是包容的兄长,猜测到南舟的倾向后,也并不用自己的想法裹挟他,只温柔道:你是这样想的,但心里还有疑惑?
南舟点点头,碳笔在纸面上挲挲有声地勾勒出线条:这样,不对。
【南舟】耐心为他疏导:哪里不对?
南舟说不好,只是笼统地觉得悲哀,心情低落。
他心情不好时,就会画画。
但这明明又是南舟的习惯。
他的心性本来纯直,在自我认知被强行撕裂后,也并没有产生高维人拟想的那种想要挣脱南舟而独活的欲望。
因为他不会躲,他只能懵然无知地承受了心灵上所有的痛苦。
见南舟身陷迷茫,难以自我开解,【南舟】想了想,说:
我以前,在一份语文试卷上看到过一个故事。
为了抵抗洪水,红火蚁会抱成团,投向水里,寻找一片坚实的好土地。
蚁团外层的蚂蚁会一层层剥落,被洪水带走,但蚂蚁仍然在水里抱成一团,坚决不散,为的是保护最中心的蚁后
说到这里,【南舟】问南舟:故事说到这里,你告诉我,你现在眼前看到的是什么?
南舟看到的是随冰冷的洪波扩散开来的蚂蚁。
黑压压的蚁尸漫布水面,像是一片片丑陋的浮萍,载浮载沉。
听过南舟的描述,【南舟】已然明白他的心结所在。
他并不去质疑保护唯一获益者蚁后的意义。
他在乎的是这个过程中被牺牲掉的人。
【南舟】点一点头:你未必在乎你自己的生死。但你不希望我们因为你的离开而受伤害。是么?
南舟默然,只点了点头。
【南舟】微叹一声。
如果不能利用南舟的贪心,就利用南舟的善良。
这就是所谓高维人的如意算盘吗?
【南舟】问:你不恨南舟?
南舟摇摇头,下笔愈促,认真答道:我不知道。
如果说不恨,他无法解释这种强烈地想要毁灭自我的冲动来自哪里。
如果说恨,他不是更应该毫不犹豫地选择在盒子世界中活下去吗?
在他内心天人交战之际,【南舟】说:好了,我没有其他的问题了。你可以去问问第三个{江舫}的意见,不用在乎我。
南舟听出了他的意思,停下了画笔,抬头望向他:可是,你的【江舫】他
嗯,我是很舍不得舫哥的。
【南舟】的话音一直恳实温柔,偏偏在谈到【江舫】时飘忽了起来:可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