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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齐原本没想跟隔壁家的小孩有交集的。他那时候还不缺朋友,也没有耐心哄比他小的孩子,但方萩苡实在可怜,而他确实有点圣父心。
一来二去他们就渐渐熟悉起来,佟齐在经历一系列不愉快的事情过后,在班上根本没有可以说话的人,只有回到家可以跟方萩苡说上几句话。
他是独生子女,爸爸平时也不怎么在家,大半的时间都去楼下跟一群叔叔阿姨打字牌去了。
爸爸不太喜欢方萩苡,他觉得她心眼多,也觉得她爸爸不正经,还觉得她吃了家里不少的饭。佟齐则觉得爸爸太抠门,为此他们吵过几次,最后爸爸一定会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骂他是床底下养的一条毒蛇,是白眼狼,是吃里扒外的家伙,说自己这辈子是靠不住他了,说自己对他失望透顶。
他听到这话心里总不痛快,那时候也正值叛逆期,总要顶上一两句嘴。爸爸的心脏不好,说多了就要捂着心脏说自己不行了,没多久父亲就会打电话过来指责他。严重的时候这些事会闹到姨父那边,他们都说他不懂事,把他指责得一无是处。这些事反复来回多了,他就没有再反驳过爸爸。
反正他自有他的笨办法,就是把早餐钱省下来给方萩苡。因为常年不吃早饭,以至于在上大学之前,每个早上他都是在胃疼中度过的。
他很能忍痛,这点谁也不知道。
现在回想起来,他觉得爸爸说得很对,方萩苡确实不适合深交,更不适合谈恋爱。上高中的时候方萩苡总给他一种她很依赖他,很爱他的错觉,以至于他毫不犹豫的爱上了她,又因为omega的矜持而迟迟未开口。直到方萩苡后来谈了女朋友,他才知道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他伤心了很久,还没走出来呢,方萩苡就给他打电话。
那晚她喝醉了,信息素熏的佟齐浑身发热。更糟糕的是,方萩苡扒拉着他不放,还要来亲他。
他根本无力招架,脑子也晕晕乎乎的。他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推开她,还试图用语言来唤醒她:“萩苡,萩苡,你知道我是谁吗?”
方萩苡醉眼朦胧地看着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忽然笑道:“佟齐哥。”说完就凑过来亲他。
而他因为太过震惊而没能躲开。
之后的一切都变得水到渠成。他在陌生的情欲里浮沉,又在得偿所愿的满足感中哭叫。他以为在明天醒来之后他会得到他所想要的爱,却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海市蜃楼赐予他的大梦一场。
他真蠢。但他已经把错事犯下了,余生都要吞吃他自己造下的苦果。
怀孕的事情不是他自己发现的,而是爸爸。爸爸熟知他的发情日期,也看到了他呕吐反胃的样子,更是闻到了他身上似有若无的alpha的信息素,把他带去医院一检查,不出所料发现他怀孕了。
他甚至不需要招供什么,爸爸就已经认定孩子是方萩苡的。
爸爸只需要看他的表情会知道自己猜对了。他毫不客气的臭骂了佟齐一顿,接着又开始骂方萩苡,最后要来方萩苡的电话打过去。
佟齐本来是不愿给的,可爸爸说,你要是不给,也行,那我就去找她爸爸。自己的女儿弄大了别人的肚子不需要负责吗?
佟齐给了。他知道爸爸真的会干出来这件事,也知道方萩苡的爸爸绝不会妥协,他们只会吵起来,把事情弄得难堪。最重要的是,他知道方萩苡是不愿意让这事被她爸知道的。他们父女两的关系很微妙,尽管方萩苡从来不跟他说这些,但他敏感的心也能察觉到。
反正,反正可以堕胎嘛。把孩子打掉就是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这样想着,安慰着自己想让自己放宽心,可心里却有点难受。
他还是很喜欢方萩苡,那晚方萩苡的一声“佟齐哥”,把他烧成灰烬的爱情又给喊得死灰复燃了。
或许方萩苡也是喜欢他的吧。
在约定见面的前几天,爸爸跟他说他必须跟方萩苡结婚。起先他还会反驳几句,又被爸爸给骂了个狗血淋头。他给佟齐讲述堕胎的可怕,又给他讲一些命理之事,把堕胎说得颇为吓人,佟齐也是年轻,又真的喜欢方萩苡,最后还是点了头,决定跟爸爸一块儿逼婚。
现在想来,他不后悔生了方枝悦,却后悔跟方萩苡结婚。他其实完全可以做一个单亲爸爸,但他当时根本不敢这样想,爸爸也没有把这个选项摆在他的面前。
他稀里糊涂的结了婚,最后只能以离婚黯然收场。他为他的无知付出了代价,而这代价太过惨痛。
最可怕的是,在他终于幡然醒悟,决定好好去开启新人生的时候,方萩苡以势在必得的姿态出现在他生命里,说要跟他复婚。
她高高在上的样子,与她提出离婚的样子没有区别。她不需要去思考佟齐的想法,也不需要在意他的感受,她只需要佟齐点头,来继续爱她。
她才不会去想,佟齐是否也需要被爱。
方萩苡把佟齐抱住的时候他在拼命的挣扎,力气大到方萩苡差点没抱住他。
他哭着
', ' ')('恳求她:“你放开我,方萩苡,我求求你,你放开我。”
方萩苡没有放开他,并把他往车里拖。
她没想到佟齐会干那种蠢事,也庆幸自己跟了上来,并且还下了车。
她的心从来没有跳的这么快过,好像下一秒就要从她的胸腔里跳出来,血淋淋的跳到在佟齐的面前,叫他看看,她也是有心的。
“爸爸死了,我爸爸死了,方萩苡,我爸爸死了。”他忽然又哭着说,“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因为我,他本来不会死的。如果不是因为我非要跟你在一块儿,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会死的。”
爸爸的忠告犹在耳边,可他全当做耳旁风,义无反顾的奔向方萩苡。
他以为是爸爸错了,可错的是他。是他非要靠近方萩苡,是他非要抓住不属于自己的爱情,是他的错,可为什么是爸爸替他付出了恶果?
他为什么一定要在离婚的时候还要生下两个人的孩子?为什么在明知道方萩苡对他的感情不过是误会一场,却还要任由方萩苡对他施以没有措施的性爱,再一次怀上孩子?他为什么一定要爸爸来照顾自己,他这么大的人了难道不会自己照顾自己吗?
他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来,全身都在发抖。他把手放进牙齿里狠狠的咬住,血味漫上来的时候才觉得没有那么痛苦。
方萩苡把他的手扯了出来,一排整齐的牙印,还往外渗着血。她从来没有见过佟齐失控的这面,竟是从心底生出些恐惧。
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有点抓不住佟齐了。
佟齐坐上车的后才慢慢冷静下来。他靠坐在椅背上,没有说话,看表情是在放空。
方萩苡看了他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刚刚给叔叔打了电话,说你在我这儿。你要回去吗?还是住我这?”老实说,方萩苡的嚣张全依仗着佟齐对她的好言好语,当佟齐开始疯起来的时候,她就无师自通的学会了体谅他。
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当对方不偏爱她了,她才会害怕起来。
佟齐没有说话。他的脑袋里一直有声音在吵架,很吵很吵,吵的他想大吼,或者是发疯。
可能变成疯子才会使他好受一点。
佟齐没有说话,方萩苡的不耐烦才涌上来一点,就被铺天盖地的恐惧给扑灭了。
她真怕佟齐再给她来那么一下,她可不一定还会把他抱下来。她现在的腿脚都是软的。她甚至不敢去细想,如果佟齐真的跳下去,她要怎么办。
她好像比她以为的还要在乎他。
起先,她靠近佟齐,是因为佟齐对她好。她没被什么人爱过,因此一朝得爱,就开始自负起来。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是不会特意去呵护、珍惜的。佟齐的爱太容易得到了,方萩苡一开始还会受宠若惊、感恩戴德,时间一长她就觉得这是理所应当,本就该给她的。
她对他若即若离,又叫他患得患失,她牢牢的把控着佟齐,叫他为自己欢喜、伤心,叫他为自己烦恼、喜悦。她就像个玩偶师,以爱为线,把佟齐牢牢的把控在自己的手里。她叫他做了风筝,不肯让他靠她太近,又不愿他真的飞远。她就是这么坏,可佟齐足够傻。
她从没觉得自己爱佟齐,哪怕追着佟齐要跟他复婚,她也觉得是习惯作祟。可是,当看到佟齐如同一只失去翅膀的鸟要往江水里坠落时,她的心里生出了非常奇怪、难以言明的陌生感觉,好像一颗心在那一刹那间被一把斧头劈开了,以至于一种从没感受过的痛苦与绝望一下子就攫住了她,让她差一点魂飞魄散。
她在那一刻突然顿悟,是的,顿悟。她意识到自己的的生命中是不能缺少佟齐的,如果他离开了她一定会疯的。
她从没意识到佟齐的重要性,于是突如其来的死亡威胁便给予了她当头棒喝。她还没弄明白自己是否爱佟齐,却也无比清楚的意识到她不能失去佟齐。
人就是这么奇怪,得到的不珍惜,失去了才后悔,好在方萩苡足够幸运,她失而复得了过去蒙尘的珠宝,并有了忏悔之心。
佟齐没有再说一句话。不管方萩苡之后跟他说了什么,他都没有再开口。他的眼泪奇迹般的消失了,所有的情绪,好的、坏的,也在他的脸上荡然无存。他像是一个制作精美的真人娃娃,失去了灵魂只余下肉体苟延残喘于世。
方萩苡对这样的他感到不安,却又拿他没有办法。她把佟齐带回家,佟齐很顺从,或者说顺从的让人害怕。
方萩苡给他放好了洗澡水,他也很乖的进去了。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方萩苡便坐在沙发上,开始想等佟齐出来后,要跟他说些什么。
说对不起?她确实不应该强迫他,可谁叫他交了男朋友。是他先犯了错,才叫她也冲动的做错了事。可是,他现在一副冷漠的样子实在让人害怕。还是先认错吧,她干嘛非要较真这些呢?把佟齐哄好了才是最重要的。
她想了半天,自认为找到最好的解决办法。她长吁了一口气,等回过神之后才发现时间过去了很久,而佟齐还没有出来。
', ' ')('没有消失干净的不安感卷土重来,叫她的心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好像有什么不幸的、可怕的事情在前面等着她。
她走到浴室门口,门里很安静,她试着叫了佟齐几句,俱无回应。
不安感演变成惊惧,她的手握上门把手的时候甚至在发抖。她不愿去想最可怕的画面,又心存侥幸这一切不过是她的过分解读。她怀揣着期待与恐惧握着门把手用力一按、一推,门被阻力挡住,没有打开。
她的大脑在这一瞬间变得空白,她的大脑还没下发旨意,她的身体就开始自发的去撞门,企图把这扇门砸烂、砸开。
可这扇门的质量太好,以至于她用尽了全力也砸不开。
她在挫折中近乎崩溃。她根本不敢想佟齐会在里面做些什么,也根本不敢去深想不及时砸开门的后果。她只是一遍遍喊着佟齐的名字,然后一下下用力的撞着门,企图这样才能削弱失去佟齐的局蹐不安。
就在她终于想起来去打急救电话时,门锁转动了一声,随后门被打开了。佟齐站在门里,头发湿漉漉的还在滴水,打湿了他肩头的衣料。他看起来很疲惫,好像有什么重物负担在他背上,压得他直不起腰,只能佝偻着站着。他的表情很平静,连带着看向方萩苡的眼睛也没有带上多余的情绪,相比于方萩苡的慌乱显得游刃有余。他就站在那里,对快要崩溃的方萩苡说:“你放心,我不会死在你这里,脏了你的家。”顿了顿,他又说,“你别怕,我不会死在你的面前。”
他确实在洗澡的时候有想过割腕,但浴室里没有刀刃,反叫他冷静下来。他意识到不管是跳江还是死在这里都会给别人造成极大的困扰,他还是不太愿意到死还要给别人添麻烦。所以他想了想,觉得死掉这件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方萩苡看着好好站在她面前的,活生生的佟齐,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他的面前。她的手丧失了力气,连手机也握不住了。跌在地上的手机质量不错,没碎,可她全然注意不到这些了。她如同劫后余生般,捂着脸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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