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色白衣,渡劫期修士依然还是渡劫期……只是当他飘然落地,一切和过去并没有任何不同,南扶光却觉得笼罩在那人身上,总是高高在上、道骨仙风的气氛没有了。
像是离开了灵泉井的鱼。
“伏龙剑和羽碎剑是可以量产的,如果龙骨也没了……我怎么光看着云上仙尊就没过去那么得劲呢?以前我都不敢看他的眼睛,今天我甚至能看到他道袍下摆一点儿脏污怎么不弄干净——”
“嘶,我还以为就我这么认为?”
“高岭之花走下神坛……虽然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人还是渡劫期修士。”
“好烦,怎么就被旧世主得手了……本来我们这边因为近些年的灵气堵滞青黄不接,大家把希望放在他与神凤身上好声好气的供着,他一点也不知道小心!”
“打不过旧世主,他有什么办法——”
“也是。说到底,他也是为了修仙界嘛,哎。”
旁边的路人在窃窃私语。
说到后面两人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还在公共场合,周围到处都是轻易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的修士……
于是话题硬生生转了个弯,道貌岸然地以叹息结束。
南扶光听的有趣,便转过头看了他们一眼。
她今日伪装成了个普通无为门女剑修的模样,这么平静的一眼,倒是让在蛐蛐的隔壁邻座有些心虚,大概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太好,于是红着脸瞪了她一眼:“看什么?本来就没龙骨了么,说都不让说啦——你不会是云上仙尊的狂热崇拜者,想和我们打一架吧?”
南扶光没理他们,平静的挪开了目光。
台上的云上仙尊正侧身与身边守着他、寸步不离的鹿桑交谈。
他像是完全听不见自己出现时,人们的窃窃私语,又像是完全感觉不到,此时此刻从四面八方投来的异样目光……
但这当然不可能。
他是渡劫期修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些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他都能听见耳中。
盯着那张惨白清俊的侧脸,南扶光其实也很想发问——
她想问一问云上仙尊,这就是你拼死拼活一心想要守护的他化自在天界,以及寻仙问道之人?
在你遭拔灵骨之痛时,无任何一人同情,大部分人想着的都是自己。
……
“想法不可偏激。”
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南扶光回过头,便看见他微微上翘的唇角,他偏过头,笑盈盈地望着她:“不止他化自在天界,无论整个三界六道,甚至地界,再过往其他星域,都是这样的哦。”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原本是劝人“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两舌、不绮语、不恶口、不贪欲、不嗔恚、不邪见”(*《佛说十善业道经》),后来被扭曲成了“为己之利,无可无不可”,也是顺应人心大势。
南扶光面无表情,半开玩笑道:“哦。那我对人性很失望。”
“嗯?是么……这就是壮壮很喜欢你的秘诀嘛?”
“……你骂谁是猪啊!”
……
授封仪式开始,鹿桑只是退到了一旁去,站在了一棵大树下。
那棵树不是普通路边随便一棵树,从其抽出枝丫嫩叶的形状来看,大概是沙陀裂空树树根的一个分支……
这种东西就种在仙盟总部,无为门的礼坛上。
可笑的事,在知道了那么多事件背后残忍的真相后,沙陀裂空树依然被部分寻仙问道之人视作圣树。
哪怕他们知道这树并不对劲,可能是依靠生命体作为养分的。
可他们不在意啊,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树要养分有修为高的先献祭,至于他们……
不过是稍微得到一点点树的恩惠罢了。
百利无一害的。
树荫之下,鹿桑盯着宴几安的背影,现在前者失去了龙骨,已经不能再化作真龙之身,一切都只能靠她来守护。
在身着「翠鸟之巢」道袍的一名陌生女修捧着仙盟盟主刻章上前时,鹿桑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后面喊了一声:“夫君。”
小小声的。
但宴几安却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宴几安因为「翠鸟之巢」女修的靠近回过头来——
那是一名面容普通的女修,普通到掉进人群里得好一会儿才能把她找出来,起先宴几安的目光只是从她脸上淡淡扫过。
直到他一眼看到,她手捧承装着刻印的托盘,托盘上面装饰着的是一片片带血的龙鳞。
宴几安呼吸一窒,还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仙尊曾经提到,‘万事以苍生为重,一心为民请命者无坚不摧,生生不息‘,正是应了这‘真龙龙鳞无坚不摧’同等含义……如今用您自己的鳞片承装仙盟刻印,也算是成就您一直秉持的大义吧?”
宴几安蹙眉不语,只看到那鲜血淋漓的龙鳞,想到昨日腥风血雨中被宴歧拔除龙骨之痛——
什么大义?
分明是羞辱。
如今那双不如过往凌厉的双眸只是细微闪烁,他动了动唇,抬起手正欲打翻面前托盘,面前年休却突然抬起头,冲他笑了笑。
不远处微风拂过。
吹开了她的额发。
宴几安看见了其眉心的一抹红点。
“……师父?”
宴几安难以置信地压低了声音,错愕惊呼。
面前原本低着头的女修抬起头,那双原本黑暗无光的双眸某一瞬犹如眼白渗出了血液,迅速染红。
与此同时,宴几安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在发生变化。
原本的礼台为白玉砌成,石雕刻着精致的先人于沙陀裂空树下寻仙问道、得到飞升的故事……如今反射着阳光的玉石之光消失了。
石阶缝隙渗出黑色的黏液,像是有生命的树根从石缝中钻出,蔓延——很快的,它们就覆盖了整个礼台,此时它们看上去不再像是树根,而像是暗红的血肉静脉。
宴几安站在其上,犹如站在一棵正在跳动的心脏之上。
周围原本坐在观礼台上静默无声的人们面容变得抽象而模糊,脸上无论是否虚伪的恭维与巧笑,质疑与不满在这一刻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不分高矮胖瘦,他们就好像变成了一个个黑色的人形轮廓,只有一双眼变成有红色漩涡的黑洞,嘴像是上玄月,唇角向上裂开。
“师父……?”
宴几安原本的叫声是带着委屈的。
道陵老祖早已化作真身,他今日堂而皇之的来到授印地,昨日也应该从天而降帮助他逃离宴歧的毒手。
可他没有。
他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从头至尾没有出现,现在也只是在宴几安一声声的呼唤声中,抬起头,冲他笑了笑。
“麟儿,过去,你